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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相遇

    江阴城外的山道上,一只车队在竹林小道中行进。最中间的马车装饰华丽,一看便知里面坐着的不是平常之人。车队周围聚集了十几个护卫,皆藏在黝黑的铁甲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眼神冰冷犀利。

    “少主,”一名护卫骑着巨大的铁青马,这种马只有在东陆之外最北部的匈奴手里才能买到,其他的马在它面前宛若小狗。他驱马走到车窗边,轻声说:“前方便是江阴城,进了江阴便是楚国境内。”

    “江阴远离淮南城,治安松懈,不宜久留。江阴与襄水之间还隔着重重竹山,竹山之外,自会有人接应我。”车内的人声音轻柔,“护卫皆为汉国人,要过竹山,怕是不够看,需另寻向导和守卫。”

    “江阴城中,最不缺的就是舍命取财之人,我等去寻便是。”

    “还有,见到王兄之前,再莫称我为少主。路边说话,草里有人。”

    “遵命!”

    南国已是早春,江阴的大道上已有小草冒头,在春雨中舒展身姿。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车中的少年将帘子掀开一脚,窥探着南国的春意,不由感叹:楚国,已是阔别十载。

    车队经过一家院子,院中的住宅已被拆毁,黯淡在雨色中。院角的两颗枣树,枝头却已生出几抹新绿。

    车队行至一处华丽的客栈,护卫们警惕的眼神中难得流露出一丝疲惫的神色——出了汉国后连续奔走多日,便是休息也得睁着半只眼。今日进了城,终于有了修整的机会。铁甲虽坚固,挂在身上多日,早已成了身体的囚笼。

    领队即可脱下铁甲,换上一身绸袍,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此时的他已十分像个精明的南国商人了。“公子,你在先此处休息,我去马店选些随从。”

    “我同你一块去,来人更衣。”两个随行的婢女进入马车,不一会,一个文文弱弱的少年穿着绸袍走了出来,皮肤雪白,唇红若珠,不像个男孩,倒像是宫里的公主。

    他和领队走上一辆较为朴素的马车,领队挥鞭,马蹄挪动,拖着车轮像马店行去。

    ……

    ……

    “江野,我杀了你!”马店内闹哄哄一片。江野冲出二楼的栏杆,飞到楼下,一骨碌滚到桌子下,桌子邦邦两声,桌底的木屑扑簌簌地落在江野身上。抬头,厨刀已贯穿桌板,刀尖明晃晃闪着光。

    “老板娘误会,我这不是昨日听了个江湖郎中说苜蓿配春雨饮能治哑病,我便给鞠儿试试吗?”

    “你个臭小子,喂了几年马,不知道苜蓿是马吃的东西,能给人吃吗?你看我今天不宰了你!”老板娘挽着袖子走到栏杆边怒吼,一改平常温柔的样子,冲着楼下的少年大喊。

    屋里,鞠儿嘴巴鼓囊囊地塞着江野精心挑选的苜蓿,不只是该吞还是该吐。老板娘回到她身边,扶着她把嘴里的苜蓿吐出来,小二端来一碗清水给她漱口。

    老板娘旋即又回到屋外:“臭小子,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吧,我今天不把你耳朵给扭下来,我就不是这马店的老板娘!”

    楼下的客人们自顾自地喝着酒,仿佛眼中没有这两人,这样的日常,他们已经见过太多次了,早就习以为常。

    江野夺步逃向门外,老板娘在楼上大喊:“谁拦住他,今天在马店的消费我全包了!”

    一听到有利可图,壮汉们都从凳子上跳起来,团团围住江野,步步紧逼。挡住门口的大汉摩拳擦掌:“江老大,对不住了。”话音未落,江野已经俯身穿过他的胯下逃出门外。

    “吁——”江野抬头,眼前的马儿被突然窜出来的人惊起,碗大的马蹄即将落到他的额头上,此时已来不及躲闪。执绳的人扯住缰绳,大声喊停,然而为时已晚,他眼中已经出现这个少年脑浆迸裂,死于非命的画面。

    然而江野不退反上,一把抓住马飞起的前腿,借力飞身而上,一屁股坐在马背上。马蹄踏入稀泥中,溅起半人高的泥水。

    “你……”领队说不出话来,和坐在马背上江野四目相对,空气好像凝固了。

    “呃……马不错?”尴尬半晌,江野开口。

    老板娘骂骂咧咧地跑出马店,把江野拖下马,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拖回店中,江野疼的嗷嗷直叫。

    “我们好像被忽视了。”车内的少年轻笑。

    “唉,”领队下车拴好马,“公子且在此等候,马店内人多眼杂,我去去便会。”

    ……

    ……

    石峥走进马店,老板娘正一手揪着江野的耳朵,一脚踹着江野的屁股,江野一边抽身躲闪,一边又扯到耳朵,痛的他龇牙咧嘴,顾头不顾腚,很是狼狈。

    “咳咳。”石峥轻咳两声,希望有人能注意到他,但眼前的两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老板娘连踹带骂,江野连躲带闪,其他人则紧盯着老板娘踹江野的那只脚,他们刚刚开了盘,赌老板娘踹中次数的单双。

    “我有份重金委托。”石峥只得开嗓。

    “什么?”老板娘停下脚,松开了揪着耳朵的手,江野得了空子,赶紧钻到窗边的鞠儿身后。

    “单数!”报数的人大喊,霎时间,马店乱作一团。赌单的人欢呼雀跃,庆贺自己不费吹灰之力赢了份酒钱,赌双的人则捶胸顿足,哀叹自己时运不济。石峥又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之中,满头黑线。

    “三十人,一人半金!”他耐着性子,忍住砍了这些人的想法,高声大喊。

    马店的热闹声立刻消失了,欢呼的人群正襟危坐,仿佛刚才的悲喜皆不是出自他们口中。老板娘笑靥如花:“客官有什么要求,敬请吩咐。”

    “三十人,自备铁甲刀具,护送我的商队到襄水,到了襄水还可再领半金。另外,还需要一个领队,要熟悉竹山的一切。”

    人群挤到石峥的面前,拥挤着抢夺这个价值一金的任务。车内的公子掀开帘子,眼光穿过拥挤的人群,看向坐在窗边的少年,少年正和身边的女孩讲着话,两人抱在一起笑着。或许是勾起公子的一些类似的回忆,他擦擦眼角,放下了帘子。

    此时,江野正抱着鞠儿,说些天南地北不着边际的话。他只负责这些人做不到的委托,虽然有时候大家都会识相地给江野留下一些任务,但这种简单的护送江野也没好意思跟他们抢。

    “我是从北方来的,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北方有什么我也记不清楚了。不过北方有个太白书院,我虽然没去过,但他们的大先生李太白我却很熟悉,听说有一天他喝醉了酒,醉倒在秋云湖的小船上,光着脚唱歌。就是皇帝老儿来了他也不拜见,说自己是仙人。”

    “我还听说,皇宫里有一个镜子,太白在这镜子里留了诗,但谁也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但后来有个宫女看出来了,在镜子前静坐一日,青丝变白发,但容颜不老。诗仙很高兴,把她接到了敬亭山上,和她一起住。”

    “再往北?再往北就是匈奴的地方了,匈奴和我们之间隔着北明渊,只有周国的船能在上面航行。东陆的商贾就会乘着周国的船,用东陆的丝绸器皿去换匈奴的宝马。你看,就是门外那匹。”

    江野牵着鞠儿的手走到马车边,青马正不耐烦地踢着蹄子,鼻孔里直冒白气。鞠儿伸手去摸青马的头,青马不屑,高抬起脑袋。突然有一只手搭在它的脖子上,手劲浑厚,如同它在北方时驯服它的牧马人。青马恐惧地低下了头,鞠儿抱着它的脑袋,抚摸它头上的鬃毛。江野微笑着站在一旁,手不停地摩擦着青马的脖子。

    “青衣随了我三年,从未见过它对外人如此百依百顺。”一个声音响起,江野抬头,帘子后露出半张苍白的脸,马车上藏着一个文文弱弱的少年,少年年纪与江野相仿,眼珠是少见的深黑,衬得本来就白的脸庞更加苍白。

    “刚才冲撞了贵驾,实在不好意思。”江野赶紧行礼。

    “无妨。”公子摆手。“方才见你与这少女聊得正欢,不知是何事如此有趣,是否愿意分享与在下。”

    “公子说笑,不过是些从说书先生那听来的不着边际的事罢了。”

    “但说无妨,权当解个闷。”

    “公子若不嫌弃,我便随便说两件。”

    鞠儿抱着马,看着车上的公子认真听着江野滔滔不绝,时不时发出两声笑,时不时又陷入沉思之中,发表两句议论。少年的天真与热血,思绪与忧愁,全藏在这些漫无边际的故事之下,随着清风飘到远方。

    后世的人们谈起楚桓文王与定国之翼江野的故事时,总是钦佩楚桓文王放手兵权的信任,赞叹江野为文弱的桓文王争夺王位的果敢,为二人的深厚的君臣之情所折服。很多年后,楚桓文王高坐在庙堂之上,轻声说:“你们总以为,我与将军之友谊,源自王位定夺,源自兵权易手。其实,我俩的友谊,只不过源自一辆小小的马车,一些不大不小的故事罢了。”他的目光穿越千里,定国之翼的尸骨安静地躺在南山之中,身上开满了菊花。朝堂之外,万臣跪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