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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火与山

    马客们带着烈焰与怒火和土偶奋战时,江野也同样陷入苦战,他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对手。

    瘦小男子的一只手已经完全报废,完全无法抬起,只能单手持刀,刀刃在江野猛烈的攻势下早已满是缺口,刀身布满蛛网一般的裂纹,男子本人比他手中的刀还残破,他全身布满密集的刀伤,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割得七零八落,伤口黑洞洞的,没有一滴鲜血从其中流出,男子的动作也丝毫不受伤口的影响,大开大合,他面无表情,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当!”男子单手挡住了江野的全力劈砍,力量之大令江野咂舌,江野双手下压,男子不退分毫,两把刀刃绞在一起,发出令人倒牙的摩擦声。男子手中残破的刀不住哀鸣,终于在月食的重压下不堪重负,碎成两截。江野来不及收劲,向前倒去,他夹紧身下的黑马,扭身一砍,刀刃划过男人的手筋,竟擦出星星火花,巨大的阻力震得江野手腕发麻。江野收刀撤马,男人的力量奇大,筋骨宛若钢铁,他毫无办法。男人见江野后撤,也不追击,面色漠然地挡在江野和青衣男子之间。

    江野全身已被汗水浸透,他在马背上擦干手心的汗水,身下的黑马剧烈喘息,嘴边冒出白沫,身上汗气蒸腾,看来已临近极限。

    鞠儿躲在树林里,满脸担忧,眼前如此狼狈的江野,她只在那场雨夜中见过。她的小手握紧了夸父的指头,夸父低头看着心焦如焚的小女孩,默默放下背上的匣子。

    青衣男子打了个哈欠,一边,马客们仍未从土偶的重围中突破,另一边,魁如一堵铁墙,挡住了少年的全部攻势,他已经感到有些无聊。

    “差不多该结束了。”他张开的手逐渐握紧,土偶们变得疯狂起来,包围圈紧缩,马客们背靠着背艰难地挣扎。“魁,用火符。”

    魁听到命令,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从中掏出一张符纸咽下。他一步一顿地走向江野,步履沉重,手无寸铁,巨大的威压却压得江野喘不过气。

    先是一点火星,接着是小火苗。江野看到男人黑洞般的伤口中冒出火苗,火势随风扩大,男人浑身上下都是烈火,一阵风吹过,烈焰吞噬了男人,他全身包裹在火焰中,一步一步地靠近江野,走过的草地上留下焦黑的脚印,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炎鬼。

    江野完全傻眼,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所有认知。热浪扑面而来,江野回过神,他的脑子混沌一片,下意识地策马冲锋,刀刃直对火人。

    马蹄狂奔,月食击中火人,巨大的反作用力反而震伤了江野的手腕。战马经过火人身边,江野侧目,火人已经举起了拳头,蓄势待发。

    “轰!”巨力携着火浪,江野连同身下的战马被烈焰包裹,一齐被击飞出去,身后的碎土堆成一座小山,身前是数尺长的拖痕。

    江野艰难地起身,冲击到达的最后一刻他召出小剑展气为盾,但还是被巨大的气浪波及,身下的黑马则毫无遮拦,未能幸免于难,马腹被完全洞穿,伤口旁的内脏和血管沸腾着冒出血泡。江野尚未从刚才的冲击中完全清醒,他抱住马头,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让它枕得舒服一点。黑马喘着粗气,白沫打湿了江野的衣衫,这匹马已经陪了江野三年,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江野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不由得想起十数年前的那一天,很多熟悉的人在他的面前倒下,他就像今天一样,什么也做不了,懦弱无能。

    火人不断逼近,江野却视而不见,面对强敌的巨大震撼和往事的梦魇充斥着他的大脑,眼下的他呆若木鸡,无法动弹。刀爷在土偶的缝隙里瞥见江老大在敌人面前呆住,焦急地大喊:“江老大!”话未出口,便被土偶的人潮盖住。场上,再也无人能救江野。

    大地开始震动,江野身下的碎土在震动中舞蹈,击撞,然后破碎。夸父冲出树林,几颗高树被他一齐握在手中,像一把巨大的鸡毛掸子,他奋力挥手,鸡毛掸子带着万钧之力,一把抽飞了对江野举起拳头的火人,带起的劲风一把扇灭了火人身上的烈焰。火人被击飞数丈,烈火熄灭,露出被火烧的焦黑的身体。

    “夸父?有点意思。”青衣男子眯起眼睛。

    ……

    ……

    一只冰冷的小手划过江野的脸庞,“不要死。”声音在脑海中想起,江野回过神来:“我在哪?”身边都是焦黑的泥土,黑马已经断气,失去生气的大眼盯着江野。火人,冲击,伤口一下子涌回大脑,江野惊起,把鞠儿拉回身后:“这里危险,你赶紧躲起来。”

    鞠儿在身后抱紧了江野,江野拔刀四顾,远处,夸父像抽陀螺一样抽着黑炭一般的男人。

    “去树林里陪着那个公子数乌龟,数完两百个乌龟我就回来。”江野蹲下摸摸鞠儿的脑袋,鞠儿乖巧地点头,迈着小碎步跑回树林里。

    夸父不断甩手挥鞭,男人爬起又被抽倒,一直翻滚到青衣男子的马前。

    “魁,用山。”青衣男子浅笑。

    夸父再次出手,树干却被魁接住,符纸在他的身体中燃烧。夸父大惊,急忙抽手,树干却仿佛定住一般,被魁紧握在手中,握住树干的手不断变大,魁的身形也跟着膨胀,全身肌肉暴涨,下一秒,他的身形与夸父无异,连带着残废的手臂也被修复,若不是亲眼看着他如此变化,谁敢相信几秒前他还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瘦弱男子。魁仰天咆哮,脖子胀满青筋,月光下宛若天神。他抬起双掌向夸父扑去,夸父抬掌迎击,四掌拍击,声若洪雷,周边的树木在飓风中伏倒。林子深处,无数禽鸟受巨大的声音惊吓,鸣叫着鼓翅飞向夜空。

    江野提刀,月亮在他肩后落下,走到青衣男子马前:“只要杀了你,一切就会结束,对吧?”

    “你可以试试。”青衣男子捏碎一张符纸。一只黑白色的老虎凭空出现在江野面前,怒目圆睁,作扑食态,虎啸震耳,巨大的虎爪抓向江野的面门。江野跪地滑铲,举起月食,刀尖刺入饿虎的下颚,直穿脑门而出,饿虎化作几滴墨水,蒸发在空气中。

    江野起身,青衣男子徐徐展开一幅长卷。“符道有两派,书派呈意,画派传神。”

    “很遗憾,我书画兼修。”

    走兽毒虫,飞禽游鱼挡在江野面前,皆身披黑白两色,风声鹤唳,虎啸狼嚎,江野握紧刀,青剑飞旋在身边,同月食共鸣,随他一起冲进一片墨色之中。

    ……

    ……

    公子躲在匣子后,看着眼前的乱战,苍白的脸庞上满是忧虑。马客们已被土偶完全压制,生死不明;夸父与那个山一般巨人扭打在一起,夸父族虽然身形巨大,力大无穷,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在秘术加持,钢筋铁骨的巨人面前也渐渐落了下风。江野身陷百兽图的包围中,不断打退敌人的进攻,长时间下来,也渐露疲惫之色。他问一旁的鞠儿:“害怕吗?”

    鞠儿摇摇头,有江野在,她不会害怕。

    “你担心他么?”

    鞠儿专心地数着乌龟,不知多少只乌龟在她心中爬来爬去。公子的话打乱了所有乌龟的步伐,她点点头,在心里一个一个地把乌龟重新码好。

    公子想起很多年前,楚国饥荒,百姓易子而食。宫中,大臣武将们围在门外,人群议论纷纷,说他是灾星,要把他献祭给上天平息上苍的愤怒。太监们尽力抵住门,以免疯狂的人群冲进庭院,宫女们躲在墙角掩着嘴偷偷哭泣。

    他躲在母亲怀中,母亲的怀抱是那样柔软温暖。时隔多年,他已经想不起母亲的脸,只记得躲在母亲怀中那温暖的感觉。母亲温柔地摸着他的脸,轻声问:“煜儿害怕吗?”

    他点点头,抱紧母亲。这是楚桓文王后来悔恨终生的一件事。

    母亲将他放下,让宫女带他去里屋睡觉,自己独自走向院门。

    “开门。”她轻声说,声音平静。

    门外,一群老臣跪下:“屏妃,世子出生之时,三星冲月,此乃大凶之召,世子实乃杀神入世,犯天怒。如今上天降罪于楚国,民不聊生,还望屏妃行大义,为楚国苍生着想,交出世子吧!”老臣们声音颤抖。

    “杀神既然由我所生,便由我来承担这罪孽。献祭完苍天,我的肉,就分给城里的百姓吧。这样,诸位可否满意?”

    老臣们抬起头,胡须颤抖,半晌说不出话。屏妃站在苍天之下,阳光猛烈,她看不清宫墙之外的世界,轻叹:“天下苍生,满朝文武,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世子醒来时,长公子已经带着自己的兵马围在院外,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兄长怀里:“母亲去哪了……”

    长公子没有说话,只是替他扎好头,把他抱上马带回自己的府中。

    楚国的饥荒,最终在汉国的接济中度过,没有人在意这场动乱之中被祭天的母亲,历史的车轮还在滚动,人们哀叹着,踏着死去的亲人的尸骨继续活下去。期年之后,世子作为人质被送往汉国。

    李煜看着眼前为了保护他而拼命的人们,握紧双拳,指甲嵌进肉里,掐出血来。他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终止这一切,尽管这个办法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但他不想再有人因他而死,死的人已经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