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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盘坐在匣子上,双目紧闭,他已有十数年未曾使用被自己深藏在身体之中的招数,就连陪伴他十年的近卫石峥也不曾知晓。李煜不知道时隔十年,再一次使用这招会对自己的身体带来怎样的重创。

    他的神识进入自己的丹田,丹田中气海汹涌,波涛纵横,哪怕是最有天赋的修行者见到这一片浑厚的气海都会自愧弗如。然而这一片气海他已经十年未曾进入,离开楚国时它已是汪洋一片,十年之间李煜未曾修行过片刻,它竟自行成长为无尽大海。

    李煜引气入脉,波涛雄浑的力量冲击着他脆弱的气脉,李煜的全身经脉膨胀,月光下隐隐可见,巨大的痛苦遍及他的浑身上下,被压抑了十年的气海疯狂地涌动着,像海中最凶狠的鲛鲨一般在李煜的体内冲撞撕咬。李煜的额头已经密密地布满了汗珠,本来就苍白的脸庞此时更是毫无血色。鞠儿担心地看着他,小心地擦去他额头的汗珠,乌龟已乱成一盘散沙。

    修行者想要御气,需要自丹田引气入脉,打通全身,最终汇集于心脏,达到所谓的“心气相引”,无数普通人最终无缘于修行,皆因穷其一生也无法跨过最后心门的一道坎。而李煜正在这最痛苦的一关煎熬,他百倍于常人的气海完全摆脱了他的压制,蛮横地冲破了他的心门,磅礴的真气充斥着心室,李煜感到有一股混沌的力量充斥在自己的胸腔,这股力量迫使他想要呐喊。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梦中的男人背对着他,缓缓开口,衣带在白月下飞舞。

    所有的澎湃,所有的磅礴,所有的忧愁在李煜的心中汇集,他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宛若笛鸣般悠远于夜空。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被土偶压倒的众人濒临窒息死亡,不停地扭动挣扎,土偶突然像被人抽走了脊髓,失去力量,众人奋力推开土偶,趴在地上呕吐,土偶的内部长出树根,由内而外缠绕住土偶全身,一点一点收紧,土偶在树根的包裹下土崩瓦解,露出其中的纸符碎片。

    “他们完啦!”刀爷强忍着口中的土腥味大喊,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众人抓起火把舞动,把周围散落的纸符一焚而净。

    夸父被巨人按倒在地,吃力地躲避着巨人的重锤,不知何处而来的梧桐叶萧萧落下,散落在巨人身上,竟紧紧吸附在巨人的皮肤上,逐渐收紧锁住了巨人的工作,巨人的肌肉难以发力,松懈了对夸父的控制,夸父猛地翻身,把巨人压在身下,双拳挥舞如车轮,大地为之震撼。

    此时分明是春初,却有一阵带着萧飒愁绪之气吹过,扑向江野的兽群在秋风中纷纷枯萎,化作梧桐叶打落在江野身上,随风散去,江野提着刀,站在一片清秋之中,好像刚才的战斗是一片幻境。

    丹收起自战斗开始就没停过的笑容,抬头望月,今晚本来是满月,已过月盈之时,他们的头顶却悬挂着一轮秋月,弯细如钩。

    “世子身边竟然还有诗道家?”似乎是印证他的猜想,林子深处传来一声闷咳,空地生木,虚空落叶,替春为秋,这在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可怕力量反噬到李煜身上,气从心引,由口吟出,李煜口喷鲜血,殷红的血迹在月光下绽开,宛若春花。

    丹眯起双眼,眉头紧锁,他深知眼前的普通武者不过是螳臂当车,真正与他对决的,是他们背后隐藏的诗道家。

    “兄弟们冲啊,为良平报仇!”壮汉们烧尽了最后一片纸符,提刀冲向丹,眼睛血红。江野也动了,身影消失在丹面前,鬼魅般出现在丹的背后,身体反曲似满弓,月食高举,月亮的大部分都被阴影遮住,它的魂力此刻到达顶峰,黑色的刀身覆盖着一层凶煞吞食之气。

    “锁!”丹收起残破不堪的百兽图,右手紧握,捏碎一张符纸。

    时间仿佛停止,落叶、火焰、人群、弯刀、一切都停住了,月光下除了青衣男子和他的马,其余一切静止如画。

    一口闷血涌上喉咙,丹强行压下去,锁字符是他的杀手锏,从不轻易示人,无论是制作还是使用,都极其消耗元神,损害身心。但与之相对的是极其霸道的效果,面前的众人现在虽有意识,但动弹不得,在丹的眼中杀死他们如踩死蝼蚁般轻松,但他不敢动,因为对面的诗道家没动,锁字符范围只有眼前的空地大小,他也很清楚凭锁字符的能力想完全锁住一个修行者如同天方夜谭。

    丹咳出压下去的鲜血,包在口中,咸腥的味道让他不适。他掏出毛笔,含住笔尖,待毛笔充分地吸收鲜血,他才吐掉口中的血,摸出黄符现场制符。以血为符,这是被所有正道符道家所唾弃的招数,这样虽然成符威力巨大,但会折损人寿,有悖天道。但丹不在意这些,他现在要掏出所有的看家本事,对方诗道家的本事深不见底,他没有胆子有所保留。

    “早知道让景兄跟着来了。”他暗暗后悔,然而为时已晚。

    但丹不害怕,他是书画双修的符道天才,他自信对方还没有强大到能一击必杀。他的笔尖飞舞,一张字符很快做好,他甩手朝诗道家隐匿的方向扔出纸符,纸符在飞行的过程中焚净,化作看不见的锋刃劈砍向对方,所过之处,停留在空中的梧桐叶被整齐地割碎,就连空间似乎也被割碎,月光照在空间的碎痕上,反射出诡异的光。

    井字符,丹在被逐出师门之前,从师父的永字八刀中偷习三笔,只成一个井字,但威力亦不容小觑。凭借一张出人意料的井字符,他有自信杀死一个重明巅峰的剑道家。

    鞠儿擦干净李煜嘴边的血,她也觉察到了前方袭来的刀气,刀气所过之处,树木无一例外地被砍倒,顿时,残枝木屑飞扬。但鞠儿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公子不动。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轻叹。

    霎时间,秋意流去,春寒袭来,秋月变作春风,梧桐化作碎花,李煜身下的土地,残花盛开。他源源不断的真气化作春江之水,流淌向沉默的刀锋。春水,残花,刚硬似铁的刀锋被柔软连绵的愁绪包裹住,锐气尽失。刀气在李煜面前彻底失去了冲劲,化作一缕春风,吹起李煜的额发。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李煜仰面倒下,倒在月光与花海中,失去了动静。

    树林外,丹口吐鲜血,以寿命绘制的井字符被破,他也遭受重创,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对方的诗道家的气息也消失了,虽然刺杀的任务已无法继续,但场上再无凡夫能杀他。

    但还有一个人能动!他是被丹忽略的修行者!

    月食落下,在丹的背后留下一道极长极深的伤痕,丹本已气海紊乱,此时遭受重创,气海逸散,真气尽泄,丹的经脉顿时如漏了气的筛子,千疮百孔。

    他绝望地回头,声音嘶哑:“你……为何能挣脱?”

    江野不说话,一击得手后快速翻滚落地,抽出背后的柘木弓,开弓搭箭,瞬间两箭出手,后一箭的箭头与前一箭的箭羽间仅相差分毫。两箭几乎同时而至,后箭射中前箭的箭尾,硬生生穿破箭杆,再次命中丹的心脏。修行者的肉身疏于锻炼,极其脆弱,更何况丹已先受重伤,这两箭彻底把他踹进了万劫不复的死亡之门。

    二连铢!夏侯青刺客的绝技,早就被江野习去。

    丹滚下马,仰望着夜空,江野走过来,用刀抵住他的下巴。

    “最后一件事,”丹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反而微笑:“你是怎么挣脱的?”

    一把青剑飞到他的眼前,丹控制松懈的一瞬间,江野运气御剑,只是短短一瞬,足够江野割断所有无形的枷锁。

    “原来如此,我还是轻敌了。”丹闭眼,江野的长刀砍下,但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长刀落下之前,丹的灵魂已经离去。

    行舟之上,静坐的景忽然睁眼:“丹?可别死了,你这个符道疯子。”

    失去锁字符的控制,周围的一切重新开始运动,被井字符割裂的梧桐叶从切口处崩溃,完全碎裂。被夸父压住的巨人抓住一瞬间的机会,推倒夸父反身逃跑,冲垮了一片树林,如丧家之犬。众人瘫倒在地,无力再追。

    ……

    ……

    江野跪倒在匣子旁,把李煜抱在怀里,拍着他苍白的脸蛋:“喂,你别死啊。”

    “死不了……”半晌,李煜开口,气息微弱。“你再拍我就真被你打死了。”

    “呼——”看见李煜还活着,江野躺倒在地,脸上一把是惊魂未定的惶恐,一半是死里逃生的欣喜:“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鞠儿在一旁生起一堆火,男人围着火堆,互相搀扶着坐下,作为一个跑江湖的马客,今晚看到的一切已经远超他们的认知。

    “良平……”有人呜呜的哭起来。

    刀爷想抬手拍他的后脑勺,又想到了什么,举起的手温柔落下,轻抚着那人的后脑勺。

    男人们无言地坐在火旁,火光下,刚才的热血与激愤化作满脸疲惫。少年躺在梧桐与繁花中,靠在一起睡着了。

    ……

    淮南城,太子府。

    一个仆人递来一封书信,白衣人接过,展开细读。

    “我们的斥候在竹山发现了世子车队的踪迹,此时他们应该已在襄水了。”白衣人对坐在深帷之中的男人说。

    “派出一只队伍,保护世子回宫。”男人开口。

    “太子,恕我直言,太子是汉国归来的人质,要是回宫,恐不利于太子的亲魏之策。”

    “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

    “生在帝王之家,国事便与家事无异!太子三思!”白衣人震声。

    “芹风,你跟了我多年,你说的话我当然明白。”李轩叹气,“只是生在宫中,三弟每日与我勾心斗角,我也累了,还是希望身边能有个好弟弟。”

    李轩合上桌上的文书:“生在帝王家中,如何会不渴望普通兄弟的温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