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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修行

    “炎夏: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

    修真者问道长生,重缘法,轻别离。

    修真家族以血缘亲情为纽带,固然做不到宗门中人那般洒脱自在,仍保留不少传统风俗,却也不至于同几万年前部族时代一样硬生生折腾活人,尤其在青城这块土地上,久历云梦山威德教化,自然事事向山上看齐,一切从简。

    摆设灵堂,通告亲友……等等治丧琐碎事,安炎夏是不懂的,而原先府宅中辈分最长的三叔公被安行简一剑毙命后,余下老堂主那辈的耄耋修士又皆不在府里,无法为新族长分忧。

    安炎夏看了一圈,最后在土叔的建议下,交给了宅中嫡系族人中修为最长者,炼气六层的十三叔安行蕴,他自个则躲到静室里,翻看父亲留给他的信。

    头几段写道,安父自知若筑基失败,命不久矣,便将十七年前老堂主所作奇案细细讲来。

    所谓“木心灵珠所化”,是指安炎夏的身躯来自一颗千年老榕孕育的木心灵珠,以“灵珠结胎法”融入父母精血,从而契合天地人伦大道。

    所谓“丹火灵昧托生”,是指安炎夏如常人一般智慧自觉的那一点“灵昧”,来自和安堂千年祭炼的丹道法器氤氲炉,炉中丹火在数十年前生出灵性,几经蕴养,最后点化灵珠,托生为人。

    他摸了摸脸颊,又撸起袖子,将自己的小臂反复验看,还特意取来铜镜,在铜镜前正襟危坐,观照许久,最后感慨道:

    “真是不可思议!”

    皮肤偏黄褐色,相貌普普通通,且明显异于安家人的幼时困惑终于得到解答,这是那颗木心灵珠所致,大约与树妖化形成人的模样相近,可自家能免于种种妖族特征,长成如今这副人模人样,那份父母精血也定然是逃不开干系的,如此说来,安炎夏又怎能不算安行简的儿子呢?

    少年心中大定,接着往下看去。

    “灵珠结胎法堪称夺天地造化,玄妙无比。老堂主当年施法完毕,顿觉此术干系重大,后人若无修为护持,恐凭空招惹祸患,于是未曾传承下来。但当年老祖临终前也有一二言语叮嘱:灵珠胎体本是死物,关窍在那千年祭炼而成的丹火灵昧。炎夏,你需得牢记于心。”

    安炎夏琢磨片刻,旋即低声回答道:

    “炎夏记住了。”

    “青城安家仰赖大陆东南的和平与安定,尽管后人鲜有善于经营者,日渐衰落,昔日宝物珍藏与玄功奇术也几乎变卖干净,但最根本的两道传承侥幸保存,这也是老堂主当年能修出丹剑双绝名头的底气所在。

    “其一,炼丹术。你这些年修行的《薪火行气法》是安家丹道的两大关键之一,此法来自北方某个如云梦山一般强盛的宗门,或有重大干系,需小心谨慎。至于功法的个中奥妙,你比为父体会更深,无需多言,唯有安家丹道另一关键氤氲炉,即是养出你此世灵昧的丹道法器,已被老堂主施法时毁坏,你若想丹道有成,此物重炼是重中之重。

    “其二,无形剑。此剑法来历清晰,系三百年前安家老祖立下大功,云梦山白露峰传下的剑道法门,此法杀力惊人,可为护道之术,然而,此法终究不是长生功法,又有种种弊端,你好生斟酌。

    “二者分别用黑白匣子装着,放在石亭第三块台阶下。”

    将事关修行的段落一口气读完,安炎夏竟生出一种顺理成章、前后照应的恍然感。

    和安堂为何迅速衰落?

    堂中老人议论时,无论从何处讲起,总要提一提氤氲炉这件丹道法器,那时候的小炎夏听不懂太复杂的道理,却把“氤氲炉”三字牢牢记住了。如今回过头看,想来是功法易修,法器难得,故而衰落。

    而无形剑,是父亲一生所爱,每日养炼那缕无形剑意,从未间断,每当与安炎夏斗法玩耍,四野之地必是剑气纵横,白衣飘飘乎其间,好不潇洒!

    安炎夏少年心性,哪里能抵抗得了这般诱惑,数次哀求父亲传他剑法,安父只是推脱,一直等到他接触炼丹术,那仿佛天赐的浓厚兴趣,才终于将他的注意力移向别处。

    到了近几年,安炎夏年岁渐长,父子二人在外游历的时间便多了起来,直至两个月前,丹元法会结束,安父动念筑基,二人这才回到府宅常住。

    学着父亲作出“弹指”、“骈指”的手势,只得其形的安炎夏又被勾起往日兴趣,他默然片刻,暂且按下好奇心,继续读信。

    “修行循序渐进,你历来做的极好,用不着多费口舌,而修真界的修行从来不是只需清修便好。

    “世事繁杂,往日因你年纪尚小,为父始终有所保留。既怕腌臜事坏了你打小起的浑然静心,耽误去云梦山撞大运的年岁,又怕将来遇事懵懂,疏忽间命丧奸人之手,因此,这几年只带你游历法会,站在干岸上瞧一瞧,在浅滩里游一游,也不知对你是好是坏。

    “此刻动笔,回想你平日的聪慧敏达,而修真界的善恶美丑说到底也只是人心变化,你学起来定然是极快的,便也不怎么担心了。”

    大道修行之后,安父笔锋一转,指向修真界的修行。

    这几年,安炎夏跟随父亲游历,遭过三次拦路劫杀,十余次诈骗,有时为了磨砺他,还会故意引诱他上当,等到被贼人骗子捆起手脚,搜走财物,奚落得面红耳赤,方才现身搭救,倘若他不服气,还会专程叫上扮演贼人的戏班子一同复盘,待说得他无地自容,方肯罢休。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用心良苦的“过家家”,安炎夏心中自是复杂无比。年纪虽小,正经做事也不懂多少章程,但在安父的调教下,却也算不上一无所知的天真少年了,可转念一想,从此以后再无父亲遮护,需得孤身一人直面那些阴谋算计,他又足心发寒,慌乱莫名。

    或许是预见了安炎夏的彷徨无助吧,安父又细致地将族内、族外之人尽数点评一番,只当两个月少堂主的少年,默默体悟这份慈爱,总算涨了几分底气。

    最后,临至署名前,安行简又将“抵押欠债”这类杂事附在信末。

    原来自从“氤氲炉”毁坏,和安堂再也不能炼制安家独门丹药,早已没有多少收益,十余年积攒竟凑不齐安父的筑基耗费,他便只能寻到青城大商行珍宝阁处,在其见证下,将铺面抵押换来三万灵石。

    在其设想中,若筑基成功,凭他的本事,这笔灵石谈不上什么麻烦,倘若筑基失败,不能制丹的和安堂留着也无多大用处,而炎夏年内必能突破炼气中期,到时候可以先去云梦山求学三载。

    届时,无论是祖坟冒烟,晋升云梦山正式弟子,从此天高海阔,还是命中无此机缘福分,像他一样厮混三年,最后只能下山另寻机缘,都算长大成人,足以令他宽心了。

    安炎夏怔怔地望着信纸,盯着“宽心”二字,一股不知从何处来的哀伤涌上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就在他又要哭鼻子的时候,他连忙偏转视线,撞向信中频繁出现的“修行”二字。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都快要不认识“修行”二字了,他才忽地记起炼气之初一场关于修行的晨课。

    当时,天蒙蒙亮,父亲与自己相对而坐,朗声道:

    “天地之气,不管是清灵之气,还是浊邪之气,又或其余种种玄妙之气,都是极大能量而威能莫测的危险之物。

    “修真者炼气修行,法力沿经脉行周天运转归于丹田,积蓄法力修为,此间稍有差池,顷刻便有残废爆体之忧,堪称世间第一等险恶事。

    “倘若进展顺遂,修为突破,寿元增长,神通广大……此类种种,是为求生、求道,足可欢呼雀跃!

    “而有朝一日,一步踏空,倏然间,死在某次破境之中,我辈修真者也要能欣然笑之。”

    看着面露困惑的安炎夏,白衣剑客笑道:

    “因为相比世间千万种寻常死法,此是求生而死、求道而死,心中无有可惜,足以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