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疑疾
今年的京城出人意料地没有提前下雪，虽然滴水成冰不假，但是还是有很多街摊小贩沿街叫卖。
穿着一身灰袍的夏明哲和夏小芷已经沿街走了很长一段路，仍旧没见着路的尽头。京城的路大多是宽敞的，可再宽敞，小商小贩的也会让它变得拥挤无比。街旁的固定商贩肯定是不敢的，有官府的限令摆在那——可休想那些“流动商贩”在乎这些。他们尽量往路中间挤，若不是有官员或者皇上经过，他们能一整天都坐在路中间的地盘上。
“哥，你也次……”夏小芷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肉夹馍，然后把它往夏明哲面前一推，含糊不清地道。
夏明哲皱皱眉，“吃那么多不好，早饭后就应该多走走，助排浊气。医书有云……”
“嗨，吃得开心都忘了你是学医的了。”夏小芷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食物，不满道，“我又不是多喜欢吃，可是刚刚来京城，那么多东西我都是第一次见到诶！当然要多吃点，不然回老家又很难吃到了。你看那个，呃，肉串……还有那个，糖福禄……”
“是糖葫芦。”夏明哲纠正道，“身子将养好了，天下美食总能吃遍。你方才及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注重养生为好。”
“糖葫芦？可它根本就不像是葫芦呀，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小芷大惑不解。
“为什么叫糖葫芦……”夏明哲愣了愣，笨拙地笑笑：“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体……”
其实妹妹说得并非不在理。很多时候他都潜心学习医术，或者在皇宫里为皇子皇孙或者妃子等等医些其实根本无关痛痒的小病，根本就没怎么来外面好好研究研究风土人情……譬如糖葫芦的由来。
“话说回来，哥哥，”夏小芷忽然悄悄地说，“昨天就看你写了一大串药方，很是复杂，不比平常那几纸药方，是不是宫里有谁生了不得了的病了？”
夏明哲的眉头忽然一紧。
昨天的药方是他平生写过的最为晦涩和复杂的药方。若是寻常郎中看见，必然皱眉说这是副乱写的方子。虎狼药与温养药并用，寒性与热性交错，显得极其诡异和可笑，一副要活生生把人折磨死的架势。夏小芷自小受老父亲宠溺所以没怎么吃苦，对药学的涉猎不算多，但从那种方子里大概也能猜出病的复杂了。
“病是很怪，但倒不是宫里的，呃，如果是宫里的也不敢与你说。”夏明哲挠了挠额头，“是个监管坊市的小官，花了一大笔银子要樊公公请我，说是得了要命的怪病，请我看看。”
“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官啊，居然能请得起太监！”夏小芷大大咧咧地，“哥哥你居然给这样的人看病！”
“官好不好跟我没关系，我负责看病。”夏明哲没理会妹妹的话，“当时他来的时候我看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脉象也是稳定得很，还以为是被人耍了。结果他说这病到了晚上才会发作，于是我留他在宫外一个小屋里待到了晚上。”
“然后呢？晚上死了？”夏小芷迫不及待道。
“你是有多恨那个官……总之发病很快，几乎是在几息之间，青紫色就遍布了他的全身，整个人也显得浮肿发胀。脉象紊乱……紊乱到我居然能在某段时间里验出喜脉……”说到这夏明哲就开始额间现汗，“人已然是晕过去了。他的身体在这段时间里显得非常矛盾，一会冷得手脚冰凉直打哆嗦，一会又浑身发热汗如雨下。但没多长时间他就基本恢复了正常，脉象也稳定下来。”
“所以哥哥你写的那副药方……是给他用的？”
“嗯。他说自从三个月前就每七天犯一次病，于是我赶紧写了一副大概有用的。”夏明哲道：“那并非一副药方，而是两副。他的身体偏肥胖，沉迷酒色而肾阴虚。我给他开了补气益阳的药让他平时保养身子，同时让他喝些凉性的药汤去火。至于猛烈的虎狼药，我让他在病发前中午饭后饮下，看看能不能及时遏制。”
“还是他身体结实吧，要是换了姑娘如何也不能开了这样的猛药。”夏小芷摆出思考的样子。
……果然，就算是父亲再怎么纵容，小丫头努力用心倒是没怎么落下呢。
夏明哲笑了笑：“说得不错，大概就是这样……走吧，今天中午吃大餐。”
“啊？”夏小芷面露喜色，“是什么？是什么？”
“糯米粥，萝卜莲子羹，还有清蒸芦笋干。”夏明哲头也不回地说。
“唔……”夏小芷的头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那种东西在家里就已经是天天吃了好不好……人家想吃肉……”
……
此情此景，若是被远在千里之外的孙一刀和他的姐姐水吟枫看见，必然要让夏明哲撞上他俩泪汪汪的眼睛。虽说这边的猪肉炖白菜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但是……
“还没好吗中陵？”名叫水吟枫的少女哽咽道。在旁边的孙一刀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蠕动的喉结已经暴露了他胃里空空荡荡的事实。
“虽然很同情你们但是大概还不行，”解中陵的眼里没有同情，倒是写满了“哈哈哈叫你刚刚拿剑吓我”的幸灾乐祸，“顺便说一句，就算你们刚刚去镇上买，估计也只能买到点生食回去，埋锅造饭花的时间可比我给你们做饭要长得多……不然你们先吃点干粮垫垫？”
两人看着各自怀里已经冻成铁板一块的烧饼，坚决地摇摇头。
“唉，那就慢慢等吧。猪肉没法提前出锅，不然可要吃坏肚子。”解中陵往身后的墙上一靠，依然把手放在面前的火堆附近。
在此刻的天井里，四个人围着火堆坐了一圈，火上架着一口看起来年头不小的大锅，锅里的汤正在咕嘟咕嘟地冒泡。解中陵还特意没盖上盖子，于是香味不停地往姐弟二人鼻孔里钻，撩动着两人咕咕抗议的胃部。
“哎刚才说到哪来着？”解中陵又坐直了身子往前凑凑，“你们都是改名进的军队是吧？水姐是不是改名叫孙一帆来着？好名字啊，听着就很爷们。”
“水吟刀是改叫做孙一刀来着？音韵听着蛮相近的，是很不错。”
两人都没说话，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大锅。
“噗嗤”一声轻笑响起，看着解中陵一本正经地和姐弟俩瞎扯，一直坐在火堆靠角落里的另一位少女笑出了声。
三人回头看向这位不是太有存在感的少女。虽说姿容也称得上美丽，可惜不会打扮，说话也少之又少，现在更是拿一大堆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勉强露出一张脸来。看到三人都朝自己看过来，少女急忙掩住嘴，低下头去不再作声。
“说起来我还没有来得及问，静澜这是怎么了？”水吟枫皱眉道，“虽说现在是冬天，可也没有冷到这般地步，坐在火旁还需要裹上几层跟棉被一样厚的衣服……嘿，看来你把你的棉衣也给她穿了啊。”
少女缓缓抬起小脑袋稍微转了转，大眼睛一会看看解中陵，一会又看看水吟枫，显得十分可爱。
“……”解中陵脸色一僵，眼里的光彩也黯淡了几分，“我没事，不是太冷，但是她的身体从小时候就一直不是太好，这几年更是愈发严重。”
“没去让个郎中看看吗？”孙一刀关切地问。
“郎中只是开了点补气血的药，要她好好休息。她现在尤其不能遇寒。夏天也要穿上棉衣，冬天的话很长时间都得坐在火堆旁边。秋天我就去山上劈了不少柴火，要给她生火取暖用。”他向背后的墙努了努嘴，“屋后边的柴火都堆成山啦。”
水吟枫沉默良久，“所以，你就一直呆在这里照顾她？哪也没去过？”
“父母死得早，我这个当哥哥的不照顾她谁照顾她？”解中陵伸手去将妹妹的手握在自己粗糙的手掌里暖着，“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啦，你看过年都能宰头猪吃。满足了，也不想去想其他。村里人大多不也跟我一样吗，没几个出去见过世面。”
又是好一阵沉默。
“那假如，你妹妹的病能治好呢？……你会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外面看看吗？”突然，孙一刀抬头问道。
对上他的，是解中陵惊愕的眼神和解静澜茫然而美丽的眼瞳。
穿着一身灰袍的夏明哲和夏小芷已经沿街走了很长一段路，仍旧没见着路的尽头。京城的路大多是宽敞的，可再宽敞，小商小贩的也会让它变得拥挤无比。街旁的固定商贩肯定是不敢的，有官府的限令摆在那——可休想那些“流动商贩”在乎这些。他们尽量往路中间挤，若不是有官员或者皇上经过，他们能一整天都坐在路中间的地盘上。
“哥，你也次……”夏小芷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肉夹馍，然后把它往夏明哲面前一推，含糊不清地道。
夏明哲皱皱眉，“吃那么多不好，早饭后就应该多走走，助排浊气。医书有云……”
“嗨，吃得开心都忘了你是学医的了。”夏小芷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食物，不满道，“我又不是多喜欢吃，可是刚刚来京城，那么多东西我都是第一次见到诶！当然要多吃点，不然回老家又很难吃到了。你看那个，呃，肉串……还有那个，糖福禄……”
“是糖葫芦。”夏明哲纠正道，“身子将养好了，天下美食总能吃遍。你方才及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注重养生为好。”
“糖葫芦？可它根本就不像是葫芦呀，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小芷大惑不解。
“为什么叫糖葫芦……”夏明哲愣了愣，笨拙地笑笑：“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体……”
其实妹妹说得并非不在理。很多时候他都潜心学习医术，或者在皇宫里为皇子皇孙或者妃子等等医些其实根本无关痛痒的小病，根本就没怎么来外面好好研究研究风土人情……譬如糖葫芦的由来。
“话说回来，哥哥，”夏小芷忽然悄悄地说，“昨天就看你写了一大串药方，很是复杂，不比平常那几纸药方，是不是宫里有谁生了不得了的病了？”
夏明哲的眉头忽然一紧。
昨天的药方是他平生写过的最为晦涩和复杂的药方。若是寻常郎中看见，必然皱眉说这是副乱写的方子。虎狼药与温养药并用，寒性与热性交错，显得极其诡异和可笑，一副要活生生把人折磨死的架势。夏小芷自小受老父亲宠溺所以没怎么吃苦，对药学的涉猎不算多，但从那种方子里大概也能猜出病的复杂了。
“病是很怪，但倒不是宫里的，呃，如果是宫里的也不敢与你说。”夏明哲挠了挠额头，“是个监管坊市的小官，花了一大笔银子要樊公公请我，说是得了要命的怪病，请我看看。”
“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官啊，居然能请得起太监！”夏小芷大大咧咧地，“哥哥你居然给这样的人看病！”
“官好不好跟我没关系，我负责看病。”夏明哲没理会妹妹的话，“当时他来的时候我看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脉象也是稳定得很，还以为是被人耍了。结果他说这病到了晚上才会发作，于是我留他在宫外一个小屋里待到了晚上。”
“然后呢？晚上死了？”夏小芷迫不及待道。
“你是有多恨那个官……总之发病很快，几乎是在几息之间，青紫色就遍布了他的全身，整个人也显得浮肿发胀。脉象紊乱……紊乱到我居然能在某段时间里验出喜脉……”说到这夏明哲就开始额间现汗，“人已然是晕过去了。他的身体在这段时间里显得非常矛盾，一会冷得手脚冰凉直打哆嗦，一会又浑身发热汗如雨下。但没多长时间他就基本恢复了正常，脉象也稳定下来。”
“所以哥哥你写的那副药方……是给他用的？”
“嗯。他说自从三个月前就每七天犯一次病，于是我赶紧写了一副大概有用的。”夏明哲道：“那并非一副药方，而是两副。他的身体偏肥胖，沉迷酒色而肾阴虚。我给他开了补气益阳的药让他平时保养身子，同时让他喝些凉性的药汤去火。至于猛烈的虎狼药，我让他在病发前中午饭后饮下，看看能不能及时遏制。”
“还是他身体结实吧，要是换了姑娘如何也不能开了这样的猛药。”夏小芷摆出思考的样子。
……果然，就算是父亲再怎么纵容，小丫头努力用心倒是没怎么落下呢。
夏明哲笑了笑：“说得不错，大概就是这样……走吧，今天中午吃大餐。”
“啊？”夏小芷面露喜色，“是什么？是什么？”
“糯米粥，萝卜莲子羹，还有清蒸芦笋干。”夏明哲头也不回地说。
“唔……”夏小芷的头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那种东西在家里就已经是天天吃了好不好……人家想吃肉……”
……
此情此景，若是被远在千里之外的孙一刀和他的姐姐水吟枫看见，必然要让夏明哲撞上他俩泪汪汪的眼睛。虽说这边的猪肉炖白菜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但是……
“还没好吗中陵？”名叫水吟枫的少女哽咽道。在旁边的孙一刀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蠕动的喉结已经暴露了他胃里空空荡荡的事实。
“虽然很同情你们但是大概还不行，”解中陵的眼里没有同情，倒是写满了“哈哈哈叫你刚刚拿剑吓我”的幸灾乐祸，“顺便说一句，就算你们刚刚去镇上买，估计也只能买到点生食回去，埋锅造饭花的时间可比我给你们做饭要长得多……不然你们先吃点干粮垫垫？”
两人看着各自怀里已经冻成铁板一块的烧饼，坚决地摇摇头。
“唉，那就慢慢等吧。猪肉没法提前出锅，不然可要吃坏肚子。”解中陵往身后的墙上一靠，依然把手放在面前的火堆附近。
在此刻的天井里，四个人围着火堆坐了一圈，火上架着一口看起来年头不小的大锅，锅里的汤正在咕嘟咕嘟地冒泡。解中陵还特意没盖上盖子，于是香味不停地往姐弟二人鼻孔里钻，撩动着两人咕咕抗议的胃部。
“哎刚才说到哪来着？”解中陵又坐直了身子往前凑凑，“你们都是改名进的军队是吧？水姐是不是改名叫孙一帆来着？好名字啊，听着就很爷们。”
“水吟刀是改叫做孙一刀来着？音韵听着蛮相近的，是很不错。”
两人都没说话，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大锅。
“噗嗤”一声轻笑响起，看着解中陵一本正经地和姐弟俩瞎扯，一直坐在火堆靠角落里的另一位少女笑出了声。
三人回头看向这位不是太有存在感的少女。虽说姿容也称得上美丽，可惜不会打扮，说话也少之又少，现在更是拿一大堆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勉强露出一张脸来。看到三人都朝自己看过来，少女急忙掩住嘴，低下头去不再作声。
“说起来我还没有来得及问，静澜这是怎么了？”水吟枫皱眉道，“虽说现在是冬天，可也没有冷到这般地步，坐在火旁还需要裹上几层跟棉被一样厚的衣服……嘿，看来你把你的棉衣也给她穿了啊。”
少女缓缓抬起小脑袋稍微转了转，大眼睛一会看看解中陵，一会又看看水吟枫，显得十分可爱。
“……”解中陵脸色一僵，眼里的光彩也黯淡了几分，“我没事，不是太冷，但是她的身体从小时候就一直不是太好，这几年更是愈发严重。”
“没去让个郎中看看吗？”孙一刀关切地问。
“郎中只是开了点补气血的药，要她好好休息。她现在尤其不能遇寒。夏天也要穿上棉衣，冬天的话很长时间都得坐在火堆旁边。秋天我就去山上劈了不少柴火，要给她生火取暖用。”他向背后的墙努了努嘴，“屋后边的柴火都堆成山啦。”
水吟枫沉默良久，“所以，你就一直呆在这里照顾她？哪也没去过？”
“父母死得早，我这个当哥哥的不照顾她谁照顾她？”解中陵伸手去将妹妹的手握在自己粗糙的手掌里暖着，“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啦，你看过年都能宰头猪吃。满足了，也不想去想其他。村里人大多不也跟我一样吗，没几个出去见过世面。”
又是好一阵沉默。
“那假如，你妹妹的病能治好呢？……你会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外面看看吗？”突然，孙一刀抬头问道。
对上他的，是解中陵惊愕的眼神和解静澜茫然而美丽的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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