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迷境
朦朦胧胧地，解中陵好像踩在棉花一样，踩着虚浮的步子朝前走。
这里似乎是山路，又似乎是平野，毫无方向可言。但他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执著地带着他疲惫的身躯朝某个目标走去。
周围是一片白色，并不是雪那样干净利落的白，而是如浓雾一般氤氲的乳白，泛着一股压抑的气氛。他仿佛在粘稠的卤水中前行，每一步都踏在若有若无的虚无中。
“这是哪儿？”他在心中喃喃地自问。
“我……这是在做梦么？”
“我之前又在哪里？”
记忆也变得如糨糊一般，黏在脑海里，没法从深处倒出来。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挤不出分毫。
忽然，面前的浓雾淡了一些，令人窒息的感觉稍稍放松。解中陵眼睛瞪大了往前看，只见浓雾在他的视野中渐渐透明起来。解中陵如刚刚被救上岸的溺水者一般大口喘着气，身躯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
浓雾稀少到一定程度后便不再消减下去，但这已经并不怎么影响他看到眼前的事物了。
在距离他不过数丈远的地方，一对幽绿色的巨大火焰悬停在那里。
身体和记忆重新回到自己掌控下的感觉令他浑身一震，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因为很快他就看清了真相。
那双绿幽幽的眼睛镶嵌在后方看不清模样的黑影身上，随着某种奇异的节奏而闪灭。那是一双巨大的兽眼！
生在山南镇，解中陵也随猎户去猎过熊逮过鸡，从不曾见过生得如此巨大的眼睛。
他惶恐地向后退了几步，却感到后背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刺激得他浑身一颤。他急忙四下里望去，只见四面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石壁林立，高墙筑起，至于他进来时的路，根本没有出现过。
“什么鬼……”解中陵正要张口骂出来，却赶忙打住了。
他咬着牙往身旁的石壁上摸索。那野兽似乎睡着了，尽管还不能看清它的面目，但光是那两团鬼火就足够成为他逃走的缘由。
“呜……”一声有些尖锐的声音忽然传入他的耳中，令他的动作戛然而止了。
那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可又无比的熟悉。
他觉得……他似乎能听懂它的话？
他的手慢慢垂下，面朝那双眼睛：“你，找我？”
“……”
“是要我往前走？”他又问。
“呜……”
“啧……”解中陵皱起眉头。“你到底要干什么？”
“……”
见对方没有回答，解中陵慢慢往旁边退，想再在石壁上找一个出口。却见得那双眼睛忽然晦暗了分毫。
解中陵的心头没来由地一颤。
就好像面前是一个伸出手来等着他去牵的小女孩那般，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落寞和温和，弄得解中陵感觉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尽管那如实质般的体格威压仍然无处不在，但在他的视野里，面前的巨兽变成了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
他慢慢地挪上前去，面前的雾气渐渐变薄。黑影不断清晰起来，那庞大的身躯像一块磐石雕像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眼睛还在温柔地看着他。
如同捅破了什么障壁一般，解中陵顿觉周身一清，视野忽然明亮起来。皎洁的月华漏过石壁顶端的缝隙流泻而下，将周围照得一片通亮。雾气也在同一时间散去了，此刻周围坚实的石壁与面前的光景几乎一览无余。
九条蓬松且修长的白色尾巴在地上如花瓣般散开，它们的主人却是一只洁白无瑕的奇特生物。它的头部约莫一丈高，整只身子静静地趴在地上，四肢蜷曲摆出一个舒服暖和的姿势。
这只生物解中陵并不是不认得。短短的嘴吻，看起来较小的爪子。这应该是一只狐狸。但是这巨大的身形和九条尾巴，显得更加优雅和奇异。
两双眼睛这么盯着对方看。解中陵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它额头上一个若影若现的淡紫色标志。因为痕迹太淡所以看不真切，但只要盯着它，解中陵就感到莫名的心安。他不再恐惧面前的庞然大物，但同样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
揉了揉眼睛，解中陵皱起眉头。只是一会的工夫，他感到……面前的白狐小了一些？
之前高有一丈多的脑袋，现在却快要与解中陵一般高了。尾巴也在不知不觉中……少了一只？
解中陵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只见白狐变小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本因为大小而造成的压迫也渐渐消弭。只是那双眼睛一直看着他，目光中说不尽的温柔。
当九条尾巴减少到最后三条时，解中陵眼中的白狐终于停止了变小。解中陵疑惑地看着这小了许多的白狐，深深吐了口气，全身放松不少。
好可爱，要是抱回家样的话，妹妹一定会很开心吧。
比起白狐，他感受到更恐怖的力量是降临在白狐身上让它变小的力量。白狐并不是自己缩小的，而是有什么东西从它身上吞噬了什么。随着力量流失，白狐的身躯才渐渐变小。
这时一直没有动作的白狐突然动了。它将头往身后一偏，不再看向解中陵，整只身体盘起来像是抱着什么。
睡着了？
解中陵慢慢往前走。即使是变小了，白狐的身体对他来说也算是庞大的。解中陵蹑手蹑脚地绕过它，生怕将它吵醒。
绕过去后，解中陵看向白狐的怀中，顿时眼神一凝，浑身有种说不出的寒冷。
……
那是一只石雕……一只狼的石雕！
石雕和正常的公狼差不多大小，想来原先白狐是将它藏在身下的，现在变小了才显露出来。它躺在白狐的怀中，像个婴儿一般，而白狐则微微闭着眼，嘴吻轻柔地触在石雕的额头上，仿佛母亲抚慰年幼生病的孩子，又像小女孩怀抱着她最爱的宝物，一刻也不愿放开。
石雕的额头上也隐隐亮起一道淡绿色纹路来，周围裂纹显现。
……
解中陵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两行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他莫名其妙地舔舔嘴角，只尝得一片咸涩。
我为什么流泪了？
一种无力的悲怆不知从何处涌上来，化作心中漫天的泉雾。
他忽然想起这一幕他是曾见过的！
在无边的岁月中，曾经也有那么两个人这么拥抱着取暖过，抵御着千万年刺骨的严寒……自己却已经忘记了吗，那都是切切实实有过的一段时光啊。
那个像这样温柔地拥抱着他，轻声安慰他，连自己的生命也甘愿献给他的人，如今还在做着同样的事吗？
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连记住都做不到啊。
在泪水淹没视野的最后一瞬，那只石雕发出了咔咔碎裂的声响……
……
“你们没过春节，可不知道那天镇上的热闹……”
辽远的地方传来空空蒙蒙的声音，解中陵慢悠悠睁开眼，觉得脑子里顿时一清。
刚才梦中的记忆和情绪一瞬间消散了不少。
“喔，你醒啦。”水吟枫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之前你烧得厉害呢。”
解中陵挣扎着坐起身来，感到头还有些微微的余痛：“我发烧了？这是哪儿？”
周围一片灰暗，凭手掌传来的触感，是个木质的车厢。
“哎哟病得挺严重啊。”水吟枫美丽的脸庞凑到他面前，关切道，“不记得了吗？前些天我们坐马车离开山南镇，你在赶马的时候睡着了，幸亏孙一刀发现得早，不然保不准出什么事。”
解中陵晃晃脑袋，这才想起，几天前夏医生说要去东海的云间城取药。因为担心时间来不及，他干脆让四个人和他一起去了。
“放心吧，刚到云间，是一刀赶的车。夏明哲吩咐不要动你们，我们才把你们留在车厢里。”水吟枫说着，拉开了门口的帘子。
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得解中陵差点睁不开眼。
“我们？”解中陵一愣，还有谁？
“你妹妹啊。”水吟枫指指他的身旁。解中陵转头看去，裹着灰色布衣的小小身躯就睡在他的身旁，脸上带着一点点温暖的红润。
解中陵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眨了眨眼睛，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许是连着几天赶路，受凉了吧。要不你先歇着，过会儿我们和夏明哲去帮你妹妹看病？”水吟枫关切地问。
“啊……不，我没事。”解中陵用右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你们有事要办的话就先去吧，我和妹妹一起去也没问题的。”
“……那好吧，毕竟军中积攒了不少事务呢。”水吟枫站起来笑道。“夏明哲等会儿就过来，在旁边等着就好了。”
“明白了。”解中陵点头答应道。
“我先走了。”说完水吟枫退出车厢，只留解中陵和解静澜呆在车里。
帘子放下，四周霎时安静下来。解中陵看着身旁的妹妹。虽然身材也算高挑，但她身体蜷缩起来，就像个小小的婴儿。他垂目看向自己的手中，只见一柄小小的短刃躺在手心中，并不锋利的刀锋流淌着血色的光芒。
他皱皱眉头，将拳头攥紧。再松开时，手中的刀刃已然不见。
额前的头发垂落下来，将他的眼神深深隐藏在黑影中。
这里似乎是山路，又似乎是平野，毫无方向可言。但他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执著地带着他疲惫的身躯朝某个目标走去。
周围是一片白色，并不是雪那样干净利落的白，而是如浓雾一般氤氲的乳白，泛着一股压抑的气氛。他仿佛在粘稠的卤水中前行，每一步都踏在若有若无的虚无中。
“这是哪儿？”他在心中喃喃地自问。
“我……这是在做梦么？”
“我之前又在哪里？”
记忆也变得如糨糊一般，黏在脑海里，没法从深处倒出来。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挤不出分毫。
忽然，面前的浓雾淡了一些，令人窒息的感觉稍稍放松。解中陵眼睛瞪大了往前看，只见浓雾在他的视野中渐渐透明起来。解中陵如刚刚被救上岸的溺水者一般大口喘着气，身躯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
浓雾稀少到一定程度后便不再消减下去，但这已经并不怎么影响他看到眼前的事物了。
在距离他不过数丈远的地方，一对幽绿色的巨大火焰悬停在那里。
身体和记忆重新回到自己掌控下的感觉令他浑身一震，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因为很快他就看清了真相。
那双绿幽幽的眼睛镶嵌在后方看不清模样的黑影身上，随着某种奇异的节奏而闪灭。那是一双巨大的兽眼！
生在山南镇，解中陵也随猎户去猎过熊逮过鸡，从不曾见过生得如此巨大的眼睛。
他惶恐地向后退了几步，却感到后背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刺激得他浑身一颤。他急忙四下里望去，只见四面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石壁林立，高墙筑起，至于他进来时的路，根本没有出现过。
“什么鬼……”解中陵正要张口骂出来，却赶忙打住了。
他咬着牙往身旁的石壁上摸索。那野兽似乎睡着了，尽管还不能看清它的面目，但光是那两团鬼火就足够成为他逃走的缘由。
“呜……”一声有些尖锐的声音忽然传入他的耳中，令他的动作戛然而止了。
那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可又无比的熟悉。
他觉得……他似乎能听懂它的话？
他的手慢慢垂下，面朝那双眼睛：“你，找我？”
“……”
“是要我往前走？”他又问。
“呜……”
“啧……”解中陵皱起眉头。“你到底要干什么？”
“……”
见对方没有回答，解中陵慢慢往旁边退，想再在石壁上找一个出口。却见得那双眼睛忽然晦暗了分毫。
解中陵的心头没来由地一颤。
就好像面前是一个伸出手来等着他去牵的小女孩那般，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落寞和温和，弄得解中陵感觉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尽管那如实质般的体格威压仍然无处不在，但在他的视野里，面前的巨兽变成了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
他慢慢地挪上前去，面前的雾气渐渐变薄。黑影不断清晰起来，那庞大的身躯像一块磐石雕像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眼睛还在温柔地看着他。
如同捅破了什么障壁一般，解中陵顿觉周身一清，视野忽然明亮起来。皎洁的月华漏过石壁顶端的缝隙流泻而下，将周围照得一片通亮。雾气也在同一时间散去了，此刻周围坚实的石壁与面前的光景几乎一览无余。
九条蓬松且修长的白色尾巴在地上如花瓣般散开，它们的主人却是一只洁白无瑕的奇特生物。它的头部约莫一丈高，整只身子静静地趴在地上，四肢蜷曲摆出一个舒服暖和的姿势。
这只生物解中陵并不是不认得。短短的嘴吻，看起来较小的爪子。这应该是一只狐狸。但是这巨大的身形和九条尾巴，显得更加优雅和奇异。
两双眼睛这么盯着对方看。解中陵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它额头上一个若影若现的淡紫色标志。因为痕迹太淡所以看不真切，但只要盯着它，解中陵就感到莫名的心安。他不再恐惧面前的庞然大物，但同样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
揉了揉眼睛，解中陵皱起眉头。只是一会的工夫，他感到……面前的白狐小了一些？
之前高有一丈多的脑袋，现在却快要与解中陵一般高了。尾巴也在不知不觉中……少了一只？
解中陵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只见白狐变小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本因为大小而造成的压迫也渐渐消弭。只是那双眼睛一直看着他，目光中说不尽的温柔。
当九条尾巴减少到最后三条时，解中陵眼中的白狐终于停止了变小。解中陵疑惑地看着这小了许多的白狐，深深吐了口气，全身放松不少。
好可爱，要是抱回家样的话，妹妹一定会很开心吧。
比起白狐，他感受到更恐怖的力量是降临在白狐身上让它变小的力量。白狐并不是自己缩小的，而是有什么东西从它身上吞噬了什么。随着力量流失，白狐的身躯才渐渐变小。
这时一直没有动作的白狐突然动了。它将头往身后一偏，不再看向解中陵，整只身体盘起来像是抱着什么。
睡着了？
解中陵慢慢往前走。即使是变小了，白狐的身体对他来说也算是庞大的。解中陵蹑手蹑脚地绕过它，生怕将它吵醒。
绕过去后，解中陵看向白狐的怀中，顿时眼神一凝，浑身有种说不出的寒冷。
……
那是一只石雕……一只狼的石雕！
石雕和正常的公狼差不多大小，想来原先白狐是将它藏在身下的，现在变小了才显露出来。它躺在白狐的怀中，像个婴儿一般，而白狐则微微闭着眼，嘴吻轻柔地触在石雕的额头上，仿佛母亲抚慰年幼生病的孩子，又像小女孩怀抱着她最爱的宝物，一刻也不愿放开。
石雕的额头上也隐隐亮起一道淡绿色纹路来，周围裂纹显现。
……
解中陵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两行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他莫名其妙地舔舔嘴角，只尝得一片咸涩。
我为什么流泪了？
一种无力的悲怆不知从何处涌上来，化作心中漫天的泉雾。
他忽然想起这一幕他是曾见过的！
在无边的岁月中，曾经也有那么两个人这么拥抱着取暖过，抵御着千万年刺骨的严寒……自己却已经忘记了吗，那都是切切实实有过的一段时光啊。
那个像这样温柔地拥抱着他，轻声安慰他，连自己的生命也甘愿献给他的人，如今还在做着同样的事吗？
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连记住都做不到啊。
在泪水淹没视野的最后一瞬，那只石雕发出了咔咔碎裂的声响……
……
“你们没过春节，可不知道那天镇上的热闹……”
辽远的地方传来空空蒙蒙的声音，解中陵慢悠悠睁开眼，觉得脑子里顿时一清。
刚才梦中的记忆和情绪一瞬间消散了不少。
“喔，你醒啦。”水吟枫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之前你烧得厉害呢。”
解中陵挣扎着坐起身来，感到头还有些微微的余痛：“我发烧了？这是哪儿？”
周围一片灰暗，凭手掌传来的触感，是个木质的车厢。
“哎哟病得挺严重啊。”水吟枫美丽的脸庞凑到他面前，关切道，“不记得了吗？前些天我们坐马车离开山南镇，你在赶马的时候睡着了，幸亏孙一刀发现得早，不然保不准出什么事。”
解中陵晃晃脑袋，这才想起，几天前夏医生说要去东海的云间城取药。因为担心时间来不及，他干脆让四个人和他一起去了。
“放心吧，刚到云间，是一刀赶的车。夏明哲吩咐不要动你们，我们才把你们留在车厢里。”水吟枫说着，拉开了门口的帘子。
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得解中陵差点睁不开眼。
“我们？”解中陵一愣，还有谁？
“你妹妹啊。”水吟枫指指他的身旁。解中陵转头看去，裹着灰色布衣的小小身躯就睡在他的身旁，脸上带着一点点温暖的红润。
解中陵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眨了眨眼睛，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许是连着几天赶路，受凉了吧。要不你先歇着，过会儿我们和夏明哲去帮你妹妹看病？”水吟枫关切地问。
“啊……不，我没事。”解中陵用右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你们有事要办的话就先去吧，我和妹妹一起去也没问题的。”
“……那好吧，毕竟军中积攒了不少事务呢。”水吟枫站起来笑道。“夏明哲等会儿就过来，在旁边等着就好了。”
“明白了。”解中陵点头答应道。
“我先走了。”说完水吟枫退出车厢，只留解中陵和解静澜呆在车里。
帘子放下，四周霎时安静下来。解中陵看着身旁的妹妹。虽然身材也算高挑，但她身体蜷缩起来，就像个小小的婴儿。他垂目看向自己的手中，只见一柄小小的短刃躺在手心中，并不锋利的刀锋流淌着血色的光芒。
他皱皱眉头，将拳头攥紧。再松开时，手中的刀刃已然不见。
额前的头发垂落下来，将他的眼神深深隐藏在黑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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