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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天下

    “这就是都督的待客室了。平时和客人们商量都在这里。”孙一刀解释着推开房门进去,顺手将旁边的油灯点了。顿时黑暗的屋子里亮堂了些。

    从外边看,这间屋子和普通的卧房没什么区别。进去后,里面的陈设也是简洁到几乎能用寒酸形容。一张木桌几把木椅,周围根本见不到什么古玩字画。灯里的火焰在风中摇晃着跳动。

    冯锐和解中陵正襟危坐。曹傲阳懒得坐下,抱胸背靠墙壁,闭着眼听。

    解静澜捡了个角落,缩成小小的一团,眼睛微闭,已然是打起了瞌睡。解中陵本来是要送她回去休息的,但她不肯,执意要在这里打盹。

    解中陵也只好由着她去。

    “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说……”孙一刀沉默一会儿,毕竟他有很长时间不做文案工作了。水吟枫虽然不靠谱,但是身为都督倒是能自己处理好公文,这方面难能可贵。

    “要不就先说说为什么都督府设在这个破院子里吧。”冯锐举手,有急着揭人伤疤的嫌疑。

    听到这个孙一刀的脸就黑了几分。

    “我来说吧,多少我还了解些。”曹傲阳慢悠悠地开口。“其实本来都督府不在这,前几个月我刚来云间城时,孙一帆他们才搬过来的。”

    “原来的都督府?那一定比这个要好得多吧。”解中陵说。

    “嗯。其实就是刚刚你们在外面看到的王爷府……那个原来是都督的府邸。”

    “什么?”解中陵和冯锐都是一惊。

    那金碧辉煌的楼阁,那轻歌曼舞的情调……他们本来应该在那里谈论的?

    再看看眼前这惨淡的光景……让人有种一头撞死在豆腐上的冲动。

    “我晓得了!”没半晌工夫冯锐才缓过神来,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一定是王爷那家伙仗势欺人对不对?是他逼着都督来这破地方对不对?然后他好鸠占鹊巢!害得我今晚连张软床都睡不了!”

    掷地有声的发言,但是最后一句怎么听都感觉不太对劲。

    “这……其实事情没这么糟糕。”曹傲阳愣住了,“这里的客房也有软床的。有时候进城天色不早了,我就在这里过了几次夜。”

    “事情是这样。”

    “为了抵御东瀛人战船的威胁,都督想自己研制一种战舰。但是上书几次,皇上总是以国库负担太重、无暇拨款为由拒绝了。这时候刚刚被封在云间的王爷知道了这件事,愿意高价买下皇上御赐的都督府和一些产业,以此提供经费支持。”曹傲阳看了眼孙一刀,“但是谁都能看出来,他的‘高价’可远远比不上都督府和那些产业的实际价值。”

    “孙一帆倒不在意这点,搬出都督府后又东拼西凑弄了些钱,才将研制之事提上日程。”

    “这分明是趁人之危啊。”解中陵听明白了。

    “买下都督府后没多久,王爷就请人介绍了大批能工巧匠,将都督府修缮得无比奢侈。这些天才建好,所以他大肆设宴请客。刚刚我们看见的那胖子,应该就是为他介绍工匠的人吧。”

    “从各个方面来说都督都缺乏一定的维权意识。”冯锐评价道。

    “这件事解释完了,还有别的问题吗?”曹傲阳说。

    “我没有了。”解中陵老老实实地答道。冯锐苦恼地扭着脖子,解静澜看上去似乎已经睡着了,气息平稳,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随着呼吸有节奏地颤动着。

    “那接下来就该我们说了……”孙一刀接过话头,他深呼一口气,端着一盏烛台站起身来,指向身后的墙壁:“认得这幅地图吗?”

    解中陵和冯锐同时抬眼望去。原本他们进来时灯火太暗,什么也没看见。现在只见烛火照亮的那部分墙壁上,密密麻麻地画着众多线条。但是这些线条旁均未标注记号,若是常人贸然看见,就什么也认不出来。

    “唔,似乎不够亮。”孙一刀嘟囔一声,便将旁边挂在墙上的两盏灯也一并点燃。顿时墙上的大部分景象尽收眼底。

    众多的黑线看得人眼花缭乱,但是其中又掺了几条红线,一下子将整幅地图分割成清晰的几块。

    “不认得。”冯锐回答,“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这是幅地图。这是哪儿?云间吗?还是皖北道?”

    “不。”

    “中间这块,”孙一刀用手指在最中间那片区域上画了个圈,“是中朝目前所有的疆土。”

    他着重点在那片区域靠右的一个小黑点上,“这才是云间。”

    看着两人脸上惊愕的表情,孙一刀没有多做解释,继续指着北边的那一片区域:“如你们所见,我中朝北边的这部分区域,它们现在属于北夷领土。”

    北部区域是五块区域中最大的一块,修长而宽阔,若不仔细看去,它与中朝的边境线显得如此平滑。

    “东部,东瀛。中间隔了一道大海,距离我们现在的位置算很近了。领土不大,但胜在水产丰富,水军更是训练有素,威胁不小。”

    “南部,南蛮。地域亦不算广阔,开化程度也低。只是人口众多,很多时候让人防不胜防。”

    “西部,西戎。新政权算是与我们较为交好的国家之一了。但在十几年前其旧军曾大肆进犯中朝,很多城池皆被攻克。直到将近打穿到东海时,进攻才被阻遏,并渐渐退回本国。”

    “看出什么了吗?”孙一刀一口气说完,顿了顿,问道。

    “让我先缓缓……”冯锐痛苦地低着头。

    “从来没听说过这些……”解中陵惊讶地摇头,“虽然中朝之外另有他国早有耳闻,但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多?”曹傲阳不禁笑出了声,“除了这些国家外,更西边还有大食、安息、犬噶,东部北高丽、南高丽,南部百越、谅盻、北部时不时出现的匈奴、胡人。”

    “这些只是一小部分。”孙一刀接过话头,“第一次看到这张地图之前,我以为只有两朝——中朝,以及外部的王朝。”

    “但事实是,中朝周围有一群国家。有些邻居还极为强盛,对我们不怀好意。”

    “大概懂了吗?这是接下来我要说的事的前提。”孙一刀看到两人惊愕地张大嘴巴,淡定地提醒道。

    “听,听懂了。”两人皆是咽了下口水,点点头。

    虽然震撼,但是以两人正常的智力,听明白并不费力。

    他们小时候也多多少少听过三国的故事。不就是在中朝之外还有不少国家吗,想想也能接受。

    “好。那我继续说。自从十余年前西戎旧军被打退回国后,没过多久,四面的这些国家都对中朝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虽然这些年来从未爆发过大型战争,但小规模的挑衅和冲突一刻也没停止过。”孙一刀指指北部地区,“北夷,草原游牧之辈,我们大部分时候以长城防范,难以追测行踪。他们既有强悍难御的骑兵,亦有少数强大的火器。这些年常常趁着长城防卫疏漏南下抢掠,窥测中原。曹将军与他们交过手,知道他们的厉害。”

    曹傲阳微微点头。他本就是晋军将领,同侵入长城的敌军很是打了几场硬仗。

    “东部为东瀛,国土狭小,户口亦不多。但是民族性阴烈,他们的水军也让我们吃过大苦头……甚至,差点将皇帝刺杀。”孙一刀面色凝重,“直到都督上位,掌管东海水军,对方才不敢妄起刀兵。”

    “南方其实是威胁最小的区域。南蛮少有开化,不懂阵法,也无火器,往往大批入侵。但如果防范得当,击退并非难事。”孙一刀介绍完后,静静地看着两人,良久才道:“所以,两位,你们听说过这些吗?”

    “没有。”两人摇头。

    “哦。那么,两位有什么感想?”孙一刀又问。

    “大丈夫当保家卫国!”冯锐大义凛然地道。“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草对将士们的重要性。请两位助我一臂之力,赐我些盘缠回乡种田去吧!我来支援各位将士!”

    “好家伙,我刚刚只听到了前半句。不错不错,很有觉悟。留下当马前卒吧。”曹傲阳赞许地拍拍手,“以后粮草运送也有劳你了。”

    “诶,我他……”冯锐刚想说话,却被孙一刀严厉的眼神镇住了。

    孙一刀看向曹傲阳,道:“曹将军,还是将事情说完吧,到时候再看他们定夺。该做什么,我们无须替他们做主。”

    “……”冯锐像噎了一口似的,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曹傲阳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眼神也没有什么波澜。

    “一刀,继续说吧,我们听着。”解中陵揉揉眼睛。今天着实有些困,但是他还是从两人的字里行间听出来些。对于他们,自己有着重要作用么?

    自己不过是一介村夫,妹妹更是需要自己照顾的病人,费这么大心思把自己弄过来,听他说这乱世的事,有什么意义?

    “从前几百年,这些国家虽然经常在中原四周骚扰不休,但始终是杂乱无章地抢掠,组织一定兵力完全可以应付。”孙一刀说,“但是从十余年前的西戎旧军入侵开始,一些不对劲的事情出现了。明明四个地域的大国相隔甚远,但是它们常常能共同进退,以至于中原往往四处调兵应对,狼狈不堪。”

    “这不是很好理解嘛,几个国家沆瀣一气,想要联手将中原拖垮。”冯锐理所当然地说。解中陵想想也是,对付中朝这样的大国,就像小时候孙一刀喊他一同对付村里个头最大的那个孩子一样,非联手不可。

    “嗯,一开始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他们经常在同一天下午或者晚上同时对边境发动攻击,就算是最快的传信兵也不可能相隔万里做到这一点。所以我们很容易地认为,必定是他们事先就已经沟通过,要在某个时刻一起行动。”孙一刀说到这里顿了顿,“但是后来在我们一次尝试中发现了问题——”

    “大概是都督刚刚掌握东海水军的时候,他算准了东瀛进攻要塞的时间,在东瀛前线吃紧,后方守卫空虚的时候,命令最精锐的蛟龙舰队对东瀛靠近本土的舰队发动了攻击。东瀛人发现后院起火,立马从前线撤军回救,但是被蛟龙舰队强行脱出,算是个我们不大不小的胜利。”孙一刀回忆说,“同样的,在那次东瀛来犯的时候,北面和南面对我们同时进行了骚扰。”

    “怪事发生在几天后。据从北边回来的传信兵道,就在东瀛人回撤的时候,本来还没来得及搞动作、一直陈兵边境的北夷和南蛮居然一声不吭地回撤了……要知道这些区域之间相距遥远,我们的斥候紧赶慢赶也要几天才能将信送到。他们是如何在同一时间知道东瀛后撤的呢?”

    “巧合吗?”解中陵也觉得不可思议,“总不会他们真的心有灵犀……”

    “他们还真的心有灵犀……”孙一刀说,“后面我们又反复尝试了很多次,结果如一。他们就像一具躯体般,无论哪一边受到偷袭,都能迅速反应过来,立刻撤军。他们之间的讯息是如何传达的,我们至今都不明白。”

    屋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无人可及的传信速度,听起来似乎并不算了不起,但是未知的事物往往更令人害怕。解中陵和冯锐只是想了一会儿便没有再想下去。毕竟孙一刀他们已经思考过好几年了,该想到的早想到了。

    “但要说这些年我们一点收获也没有,那也是扯淡。”曹傲阳说,“我们派去东瀛刺探情报的人给我们传回来不少消息,其中之一便是遍布在周围国家乃至我们中朝里的组织。因为东瀛也使用我们的语言,所以很快他们的正式名称就被传给我们了。他们名叫:猎神会。”

    “猎神会?”解中陵的脸扭曲了一下。听着有点别扭,就好像哪个农村小孩高呼‘我以后可是要成为天魔的男人’这么奇怪。

    “听着有点帅啊。”冯锐却表示出完全不同的想法,一脸崇拜的表情,“猎杀神明的组织,搞得我都想见识见识他们的会长了……”

    “这话你说给锦衣卫听,看皇上不扒了你的皮。”孙一刀道,“我继续说。”

    “对于这个组织,我们了解的不多。但从我们手头现有的可靠情报来看,他们横跨中国四周的四个大国,并且在其中都有较高的地位。我们猜测,他们与四国统一的军事行动有脱不开的干系。很可能有他们在其间统一调度,指挥军队。”

    “横跨四个大国还是小看了他们,包括周边小国,甚至现在中朝境内,恐怕都有他们的身影。”曹傲阳沉吟道。

    “不久前都督就遭受过似乎来自于他们的刺杀,险些不测。”想到这孙一刀就一阵心悸。敌人强大并不可怕,难受的是那些跟你玩阴的孙子们。一个不小心,尤其是水吟枫和医生这种和普通人并无分别的,真遇上就是白送。

    “他们经常会对中朝一些重要官员进行类似的刺杀。这些年来,或多或少还真成功过几回。比如上一任的内阁首辅,对外说法是病死在家中,实际上是被侍女在家中所杀害。最后查明那个侍女正是在金陵潜伏多年的卧底,在她成为首辅贴身侍女后没多久便杀害了他。”

    “那个……这种事情,怎么听都是机密要事吧?就这么说给我们听了?”冯锐感到不可思议。

    “这倒是没什么,反正你们也不会说出去。”孙一刀满不在乎地道。“只是为了避免部分官员产生恐慌才这么说罢了。”

    “看起来你很信任我们。”解中陵说。

    “因为你们暂时没法离开这里。”孙一刀看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

    “你们可以不用入伍,这是你们的自由。但是你们必须留在我们这边,不能回去。”孙一刀解释说。“为了你们的安全。”

    “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们不在这里会有危险吗?”解中陵疑惑。

    “……会有的。都督能看出来。”孙一刀微笑道。“总之,我们以后要对付的就是所谓的猎神会了。入不入伍,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不强求。想不好也没关系,只要别轻易离开就行。”

    解中陵刚想答应,却听得身边冯锐笑着说了句:“这样不好吧?我不过是个小人物,想去哪里也实在不用劳烦各位大人看管……”

    孙一刀眉头一紧,很快又松开。他深深地看了冯锐一眼,并没有说话。

    “这事情我和他都做不了主。”曹傲阳却是接话了,“这也是都督的意思。”

    “总要解释一下吧。为什么要把我们‘软禁’在这里呢?”

    一道清冷的声音让几人一愣。他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时角落里的少女已经睁开了眼,冷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孙一刀他们。

    孙一刀心里颤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心悸:“为了……你们的安全。”

    “是吗。”解静澜扯了扯厚厚的围巾,不置可否,“那你能保证,哥哥入伍之后还能够安全?一定不会在你们所谓的战争中出什么意外?”

    解中陵必然是要入伍的。他是个直脑筋,答应了姐弟俩的事,就算不被强求也要做到。

    孙一刀刚想说什么,衣袖被曹傲阳拽了下:“小姑娘,如果……你的哥哥愿意在我手下干活,我能保证他死不了。”

    解静澜听到后闭上眼睛,抱着膝盖又缩回墙角,缩成小小的一团。

    “那我同意吧。”解中陵虽然疑惑妹妹的说法,但还是答应下来。冯锐无所谓地耸耸肩。

    如果是作为普通的军士,孙一刀和曹傲阳没有必要跟他们说这么多。到底需要他们做什么,才会将这些莫名其妙的信息,与他们详细说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