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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储君(上)

    “……”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辉夜几度想要鼓起勇气,却始终难以启齿。

    “说吧,我听着。”征士握住她的手,发觉她指头冰凉,这是紧张的表现。

    “我……可能要成为妖邪界的储君了。”辉夜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什……”征士做了心理准备,却听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话,“储君?”

    “他说,只要我愿意,过两年就把皇位传给我……”辉夜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果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深深的怀疑。

    “所以,你信了?”征士眉头紧锁,问道。

    为了自圆其说,辉夜只得把在冥途岳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你——”听说她差一点就要在妖邪界丧命,征士脑子里“嗡”的一声,接着“豁”的一下站了起来。即使他平日再沉稳,此时也不可避免地发了脾气,“你走之前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你会小心,还说一定不会放松警惕,结果你都做了什么?!你怎么可以如此冒失?!”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看着征士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辉夜自知理亏,不敢与他争辩,只能嗫嚅着道歉。从小到大,征士几乎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此刻这般疾言厉色,显然是关心则乱,一时气急的缘故。

    “……”尽管气她的鲁莽,可一想到她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差点就无法活着回来,征士又觉得心痛不已。他深吸了几口气,重新冷静了下来,再度坐回她面前,扶住她的双臂安慰道,“算了,你人没事就好……”

    “征士,这次遇险的确是我自己的责任,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我已经回不来了。”见他的语气软了下来,辉夜试图让他接受自己的判断,“如果他的承诺是真的,那我们的和平理想很快就能实现了!你难道不觉得高兴吗?”

    “……”看着女孩眼中的激动与憧憬,征士只觉得内心五味杂陈。和平当然是件好事,可妖邪的话能信吗?他根本不认为阿罗醐会无缘无故出手相救,于是语重心长地和她讲道理,“辉夜,就算他是真心地欣赏你吧,毕竟你确实很优秀,也替妖邪界解过围,因此他对你心存笼络之心,决定去救你这些都还在情理之中。但是,他有什么理由退位呢?像他这种充满野心追逐权力的人,怎么可能把自己最重要的权力让给你呢?这根本不合逻辑!”

    “我知道,我也曾经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辉夜却似乎有着不同的看法,“我有一个猜测,他之所以萌生退位的想法,是因为得知了灭世者的存在。他曾和我说起过前世今生的事,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命运凄惨都是天意,但他不肯认命,所以死后带着极重的怨念去了妖邪界,想要逆天改命。他一生都把别人当做棋子,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竟然也是棋子,这样的打击对他这种骄傲的人来说是很致命的。有件事你们不清楚……自从我再次见到他之后,就感觉他整个人都变了……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反而时常给我一种寂寥凄凉的感觉……”

    “可这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听了辉夜这番解释,征士心中的不安反而更重了,为什么她表现出一副相当了解阿罗醐的样子?为什么她会忽然对他观察得这么仔细,而且居然还能和他共情?

    “是的,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辉夜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征士看着她,足足十秒后才带着略显疲惫的声音问道,“所以……你其实已经做了决定,无论我说什么都不重要,你只是来通知我的,是吗?”

    “不是的!”听到征士如此说,辉夜连忙解释,“如果真是这样,我大可以先斩后奏。可是……我希望得到你的理解,我希望你能支持我的选择!”

    “我怎么可能……支持你去相信一个妖邪的话!明知道那边就是万丈深渊,我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深陷其中!”征士别过头,“辉夜,我感激你为我们五个人着想的心情,也钦佩你为了实现和平而努力的信念,但是,这不代表我会认可你的冲动与幼稚!虽然我一直都愿意相信你,但人总有做不到的事,就算你是神也不例外。你无法知晓阿罗醐的真实意图,更无法预测他未来的举动。若是靠对付共同的敌人来维持和平,这种纯粹的利益关系我反而觉得可行。但如果你轻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入戏太深,觉得自己在妖邪界很有地位,对他而言很重要,那就是把自己置于险境!辉夜,你不要怪我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自始至终,我都只会担心你的安危,担心你被敌人欺骗而已。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自己是真的深思熟虑过了,还是凭感觉、凭情绪去做了冲动的抉择……”

    “我……”辉夜明白,征士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出于对她的关心与负责,甚至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的草率,以至于她一时都难以找到能够反驳的话。

    “辉夜,有件事虽然你不说,但是我猜得到……”征士缓缓地把视线转回到她的脸上,心口隐隐传来一阵钝痛,“你是不是……真的把阿罗醐当成父亲了?”

    “!”辉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至今都没有勇气向征士承认这件事,就是担心他无法接受。现在他竟然猜出来了,这下自己该如何是好?

    “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你所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征士知道自己又猜对了,嘴角抿出一抹苦涩的笑,“我知道,你对亲生父亲一直都有心理阴影。所以从你来伊达家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倾尽全力地对你好,希望能抚慰你内心受过的那些伤害,让你得到幸福。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阻止你向一个恶贯满盈之人追寻父爱吗?你真的确信他不会再次伤害你吗?”

    征士的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与不解。虽然他知道爱情和亲情是两码事,但他不愿看到一心守护的姑娘走火入魔般认贼作父,而自己却无力阻止。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有多好……我最喜欢,最信任,最重要的人从来都只有你而已……”辉夜哽咽着攥住男孩的手,“可是,我真的很想试一试,哪怕最后会失败,我也想要真实地感受一次有父亲的疼爱会是什么滋味……征士,就当这是我的私心好不好?你能不能……再理解我一回……”

    “私心?是啊……你真的是很自私……”征士此刻面无表情,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做决定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替我考虑过呢?哪怕只是一刻……”

    “我……”

    “辉夜,对你的事,我其实根本不想去维持理性。就因为我尊重你的选择,才不得不和你分离,就算有辛西娅传递消息,我还是时时刻刻都在担忧你的安危。我也是人,是血肉之躯,不是铁石心肠,我无法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和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地度日……”征士一向是个情绪内敛的人,在旁人看来他永远都是那么坚韧强大,似乎没有任何事可以击垮他的意志。而此刻,他破天荒地向辉夜坦诚了自己内心的纠结与痛苦,“如果可以,我宁愿让你恨我,也不愿意再让你去面对阿罗醐。当你一步一步走近他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什么心情?对我而言,他是魔鬼,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我至今都还记得他的拳头向我狠狠砸来的时候,那种骨骼寸断般的巨大痛楚……辉夜,你是真的不在乎我的感受吗?即使是你,又何尝不是被他残忍地对待过,为什么还要如此天真地选择相信他?”

    征士的话从头到尾无懈可击,辉夜根本无言以对。因为羞愧难当,她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垂下头不住地落泪。

    “每次你哭,我总是拿你没办法……”看到泪珠一颗一颗地滴在她的手背上,征士心中不忍,起身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一边轻轻地替她拭泪,一边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是知道自己无法反驳我,就以此为武器来逼我让步?因为清楚我对你的感情,才想要用这样的招数对付我,是吗?”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辉夜再也绷不住了,扑进对方的怀里,攥紧他的衣襟哭着说道,“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

    “你处事很理性,对待感情又意气用事。”征士伸出手,如同往常一样温柔地环抱住了她,最终因心软而做出了让步,“虽然我们是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但和你相比,我有亲生父母的陪伴,的确无法真正理解你内心的痛苦与渴望……虽然我很想态度强硬地把你留在身边,但果然还是不愿看到你失望难过的样子。如果,你是真的想清楚了,那……你就去吧,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辉夜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了眼睛,怔愣地看着征士,“你……难道是……同意了吗……”

    “是,我同意了……”征士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痕,给了她肯定的答复,“未来若有风险,就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承担吧。”

    尽管心里像是堵住了一样难受,他还是强行把情绪压了下去,选择了迁就她。辉夜一直很感性,伤心、愧疚亦或是与他人共情时都容易落泪。征士却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拜访远山邸时,她顶着哭红的双眼,却对他破涕为笑的样子。那一刻她的笑容是那样美好,仿佛天女下凡,在顷刻间就打动了他尚且幼小的心。从此,他找到了自己一生都想要守护的东西,至今也没有改变分毫。

    “征士,我……”少年的大度让辉夜愈加感到无地自容,内心既感动又悔恨,不知自己如何才能报答他的情意。无所适从之下,她的眼眶又再度湿润起来。

    “再掉眼泪,我就生气了。”征士深深地看着她,露出一抹温暖又包容的笑,坦诚道,“辉夜,我永远都只想看到你笑的样子,好吗?”

    “好……”感受到对方真挚的感情,辉夜仰头,将快要流出的眼泪忍了回去。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征士时,脸上已挂着甜美的微笑。

    “对,这样就够了。”征士心满意足地将她揽进怀中。只要能拥有她明媚的笑容,自己这一生就算付出再多都是值得的。

    ——三日后,烦恼京——

    “藤原尚侍,立储的仪典准备得如何了?”阿罗醐端坐于正殿的王座之上,向一位身着深紫色华服的女官发问。

    “回禀陛下,一切均已准备妥当。”只见那女官盈盈一礼拜倒,虽衣饰繁复,却举重若轻,尽显仪态万千。礼毕,她抬起头,眉眼间颇有些成熟风韵。虽然她看上去不年轻了,姿容亦不算特别美貌,却有着一股常人难及的高贵气质。

    此人就是内里最显赫的女官藤原槿。宫中共有十二司,其中以内侍司居首,而尚侍为内侍司长官,负责传达大臣奏事、帝王降旨以及管理众女官等重要事务。按惯例,尚侍应享从五位品阶俸禄,藤原尚侍却因其资历与能力深受君王的赏识,被破格叙为正三位,成为当之无愧的女官之首。

    藤原槿年轻时,权倾天下的藤原氏一共有四个分支,她的母亲来自藤原式家,嫁给了恒武天皇的三皇子伊予亲王。后来,伊予亲王在派系斗争中被构陷谋反,幽禁中被断粮,只得服毒自尽。藤原槿母女虽然没有被定罪,却因此颠沛流离,受尽苦楚,还险些在纷乱中丢了性命。

    但幸运还是眷顾了她们。曾经,她们在京郊出游时偶遇了还是人类的阿罗醐。那时的他武力超群,以一人之力杀尽了在道路劫掠的山贼。藤原槿的母亲是一位善良得体的贵族女性,她没有忌讳阿罗醐“鬼之子”的传言身份,坚持要感谢他,于是将他带去京城,引荐给了当时颇有权势的藤原药子兄妹。

    后来,阿罗醐果然得到了藤原药子一派的赏识,成为兄妹俩的鹰犬,为他们清除政敌。但很快,平城上皇与嵯峨天皇的权力斗争引发了著名的“药子之变”,据说阿罗醐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被僧众所杀。藤原槿母女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能死而复生后找到她们,并将她们接到妖邪界,承诺从此会让她们过上富足安稳的生活,以报当初的知遇之恩。

    “兹事体大,竹取清楚仪典上该做什么吗?”阿罗醐问道。

    “请陛下放心。”在帝王面前,藤原尚侍虽然态度谦卑,但始终保持着她的优雅气度,不似寻常女官那般谨小慎微,“内亲王殿下天资聪慧,已将整个仪典流程熟记于心,绝不会出任何差池的。”

    “哦?是吗?”阿罗醐颇感意外。那个丫头任性得很,因为嫌麻烦,以不想铺张为由一再要求仪式从简,可如今这态度倒像是十分配合的样子。于是又问道,“我让你亲自去教导竹取礼仪,她学得如何了?”

    “殿下定是出身大家,自幼被教养得极好,才能如此端庄得体。”藤原尚侍微笑着,毫不吝惜对皇女的赞美之词,“妾身不过在旁稍加指点,殿下便已做得十分出色,令人挑不出礼仪上的瑕疵。”

    “如此便好,你费心了。”阿罗醐与她算是人间的故交,相识之久甚至早过芭陀闷,因此对她的信任也是最深的,并非单纯的君臣关系。听完她的一番评价,阿罗醐心情甚是愉悦,女儿表现得如此优异,当父亲的自然觉得很有面子。

    “这都是妾身分内之事。”藤原尚侍行礼回应,“陛下若无其他吩咐,妾身想去月宫陪伴殿下等待仪典开始。”

    “去吧。”阿罗醐点了点头。

    “您慢走。”因品阶低于对方,在御前侍奉的迦游罗十分恭敬地俯身行礼,恭送藤原尚侍离开谒见厅。

    而此时在月宫,气氛显得肃穆异常,女嬬们都在十分紧张地做着最后的准备。

    辉夜穿着沉重繁复的礼服,身子已经坐得有些僵硬了。因即将被封为储君,虽身为女子,她的唐衣依然比照了皇太子的规制,以黄丹染就,绣以鸳鸯团纹,前所未有的尊荣盛宠不知引来多少艳羡的目光。

    肚子好饿……腿也坐麻了……早知道就不答应了……辉夜再次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储君还没有正式当上,她就已经在心里直呼后悔了,没想到烦恼京的规矩这么大,连她这种从小被伊达家教养的人都快坚持不住了。身上全套衣服加起来至少有十几公斤重,真的能称之为衣服吗?简直就是枷锁啊!果然不听征士的话就会是这样的下场吗……此刻她只觉得欲哭无泪,分外想要逃回人间去。

    “殿下。”这时,藤原尚侍款款步入殿内,向她行了一礼。

    “您来了?”见她过来,辉夜立刻和她打招呼。因对方身份不俗,又是自己的礼仪老师,因此辉夜对她十分尊敬。

    “殿下可是有些紧张?”藤原尚侍察觉她脸色不是很好,关切地问道。

    “还好……”辉夜没好意思说出口,比起紧张还是衣服更让她难受。

    “这样的礼服殿下还是第一次穿戴,应该会很不适应吧?”藤原尚侍却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带着得体的微笑提议道,“离仪典开始还有些时间,殿下不必如此正襟危坐,且松泛些吧。”

    “好。”既然藤原尚侍都开口了,辉夜也不客气了,将正坐姿改成了舒服些的坐姿,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妾身瞧殿下这枚簪子很是精致呢,仿佛是鸳鸯?”藤原槿的目光落在辉夜发间的金簪上。按规矩内亲王留的是垂发且不配发饰,但辉夜坚持要戴,女官们拗不过她,便替她将头发束起了一部分,这才固定住了金簪。

    “嗯……”辉夜的脸上浮起一抹薄薄的红,下意识摸了摸征士的母亲赠予她的那枚簪子。这是伊达家历代主母之间传承的贵重之物,在今天这样重大的场合,她决定把它戴出来,不是为了好看或是炫耀,而是想无声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态度:无论她身在何处,身份如何变化,灵魂永远都是和征士连在一起的。

    半个时辰后,盛大的立储仪典终于即将拉开序幕。

    “今日的仪式极为重要,公卿贵人们都会出席,所有人务必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得出任何差池!”在左近卫府,恶奴弥守召集部下做最后的训话。

    皇居内外的防卫,历来都是由近卫府和兵卫府负责。自从叛乱平息后,主上论功行赏,将拼死守城的恶奴弥守擢升为左近卫大将,成为名副其实的武将之首。而去人间求援有功的螺呪罗则被晋为右近卫大将,略逊恶奴弥守一筹。最惨的人当属那唖挫,虽然成功揪出了内奸,却因其曾胆大妄为揣测圣意,对内亲王不敬,因此只获得了左近卫权大将的位置。虽然俸禄一样,但好好的多了这个“权”字,自然是要低人一等,遭同僚耻笑的了。自从朱天失踪,曾经平起平坐明争暗斗的三魔将如今终于也分出了地位高下,不禁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