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箭在弦上
“云天，你怎么了，有心事么？”见云天一路之上颇为沉默，兰芯柔声问道。二人同乘一骑，走在队伍最前，久垣肆驾着自己的赤炼兽，同行在侧。
云天握着她手，轻声叹道：“我总觉得，此战不会如我们想得那般简单。筠箩那个女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仅凭她一人能掀起多大风浪？如今敌我之势相差悬殊，我倒不信她能力挽狂澜。你呀，怕是谨慎过头了，枭驹被你留在寨中，回头少不得埋怨。”
“你莫不是忘了，过去咱们抵御外敌，哪次不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瑶儿都说那女人不简单，咱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兰芯点点头，心里却仍有些不以为然，心想，“那女人岂能与姐姐相提并论。”偏头对久垣肆问道：“大哥，你以为如何？”
久垣肆淡淡笑道：“云兄弟言之有理，此战于我九黎而言，关乎生死存亡，于北莽而言，就算那几万人全军覆没，也伤不到筋骨，咱们谨慎一点总没有错。”
“嘁，你们两个大男人，真是婆婆妈妈。”兰芯小嘴一撇，白眼一翻，不过紧接着却是站起身来，冲着后面放肆说笑的众首领大声喝道，“全都给我闭嘴！大战在即，再敢扯些闲言碎语扰我军心，我挨个收拾你们！”众首领吓得脖子一缩，再不敢言语。
眼看天色将暮，大军终于进入卫邙山地界。甫一进山，那阴冷刺骨的寒气就令所有人心中一紧，战前的肃杀之意顿时在军中弥漫开来。
云天眉头紧蹙，不住地左右张望，好似在寻找些什么。兰芯看得不解，轻问道：“你在找什么？”
云天低声说道：“除了晨时逃回的那百余妇孺，咱们一路上再未见到其他逃脱之人，你不觉得奇怪么？”
“是有些奇怪，一群妇孺都能逃脱，那闹事的几万士兵怎会连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兰芯心中微沉，此刻终于明白云天为何要那般小心谨慎。
久垣肆沉声说道：“由此可见，敌营中的骚乱早已被平息，那个叫筠萝的女人，着实有些手段。”
兰芯回头问道：“枯棉，晨时过后，卫邙山中可还有其他消息传回？”
枯棉连忙应道：“禀圣女，北莽营地四周防范十分严密，自晨时过后再未有消息传回。”
兰芯听得面色微沉，责备道：“大战在即，消息竟如此闭塞，你做事何时变得这般懈怠？立即派人再探！”
“是！”枯棉不敢迟疑，立即吩咐桐禾挑个机灵的手下前去探查。
浦老六先前献刀有功，桐禾记在心里，如今有机会在圣女和众首领面前表现一番，这差事自然落到了他头上。
“请圣女公子放心，请各位首领放心，小人定不辱命！”来到阵前露了个脸，他随即驾着一头皴狸疾驰而去，转眼消失在了前方的密林中。
“刚刚那人就是将你抓进牢里的那个么？”兰芯望着云天，笑着问道。
云天点点头，莞尔一笑，“岂止是抓进牢里，还差点被拉出去剁了。”
“他看着也就只有些嘴皮子功夫，你怎么被他给擒了？”
“当时满脑子都在想你，所以才失了手。”
“咯咯，油嘴滑舌。”
北境营地建在归魂谷西南面的平原上，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那里正是上次北境轩常军入驻卫邙山时的安营之地。营地外围是一圈三十丈高的屏栏，以深褐色的铁木构建，远处看宛如一座巨大的铁桶扣在平原之上。
建造屏栏的方法十分特殊，一根根粗长的木方交错递叠，层层累积，以榫卯加固，不用铁钉，如此一来，建得快拆起来也快。北境之人深谙此等技艺，可因地制宜，迅速构建防御阵势，是其护卫海域，抵御妖兽的一大利器。
建栏之时，铁木相交之间会留出无数大小适中的孔洞，从而使得栏身镂空。栏内搭好层层支架，士兵站在支架上，透过栏身的孔洞，弓箭、矛刺可随意施展。栏外顶端悬挂着一座座重逾万斤的斩元堑，当空落下，可将下方的岐兽一刀两断。
此刻，屏栏的西南角上有一道醒目的豁口，自上而下，宽约三丈。其余几处未完工的地方，经过两日赶工，已大致填补完毕。如今想要攻入屏栏，除了翻过栏顶以外，唯一的突破口就在那道豁口。北境之人显然早已探明九黎大军动向，仓促之下只得在那豁口处布置重重障碍，并以强兵重弩严防死守。
浦老六一路左拐右绕，幸得皴狸奔行极快，且落地无声，在避开了数十个明桩暗哨之后，终于来到了屏栏西南三里之外的密林里。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暗骂一句，“他奶奶的，北莽竟然布置了这么多眼线，难怪近来营里的弟兄总是传不回消息，多半是半路被他们截住了。”
从皴狸背上翻身下地，轻手轻脚地拨开前方一片茂密的草丛，那宛如黑色铁桶般的屏栏终于出现在眼前。
“那……那是……”方才看清栏外的景象，浦老六不由大惊失色，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这些……该死的畜生！”
满腔的怒火令他双拳紧握，浑身瑟瑟发抖。然而，他却全然不知，两道鬼魅般的人影，正从背后缓缓靠近……
残阳西去，霞光漫天，山中的阴寒之气愈发浓重，大军于林中漫漫前行，一片肃然。
“犬叔炯！通令全军，加快脚步，务必于日落之前走出森林！”
“是！”
“胡狲！遣两队骑兵击锣鸣号，于前方开道！”
“是！”
随着久垣肆两声令下，百余骑兵扬鞭先行，锣号惊起，惹得林中鸟兽奔腾，原本寂静的森林立时变得嘈杂无比。待骑兵走远以后，那清亮的锣号声依旧清晰可闻，如此一来，若前方有何变故，从号声的变化便能马上感知。
“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见到北莽营地了，咱们小心点。”云天与兰芯相视一眼，随即吩咐众人打起精神，警戒四周。
“驾！驾！”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远处隐隐传来，众人神色一紧，凝神细听，那马蹄声竟是来自于大军后方。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久垣肆一声大喝，宛若雷霆，雄浑的声音激荡四方。
“圣女！青漯！请慢走一步！”一个嘹亮而又熟悉的声音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近。
“是蓐收！”青漯立时辨出来人，兴奋地从泼熊兽身上站了起来，不住地朝后方招手呐喊，“我们在这里！”
不多时，那一行数百人马从大军后方赶了上来，他们一个个风尘仆仆，兵甲齐备，而且身形高大，勇武不凡，为首一人更是神光炯炯，英气逼人。此人正是伏獠国主陆吾麾下的第一凡人大将，蓐收。
蓐收径直策马来到青漯跟前，爽朗笑道：“青漯，国主命我带了五百人马前来助阵，我们星夜兼程，总算是赶上你们了。”
“嘁，才带了五百人，那石头人也忒小气。”青漯小脸一扬，模样颇为不屑，但是嘴角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住。
“你可别小看我们这五百人，他们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以一当百，绝不在话下！”蓐收拍拍胸口，神色傲然。
“好吧，算他有心了，待赶走了北境那些臭虫，我随你去复昱城当面谢他。”青漯展颜一笑，如花绽放，明艳动人。
蓐收连连点头，嘿嘿笑道：“国主正是此意，你是不知道，他现在一日见不着你，那可真是茶不思饭不想。”
“蓐收大哥！”云天和兰芯也快步走了过来。
“云兄弟！你终于回来啦！”蓐收满脸激动，连忙翻身下马，上前紧紧握住云天胳膊，惊喜不已道，“听说你外出历练去了，怎去了这么久？国主时常问起你的近况，说你历练是假，多半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没少为你担心。”
云天前去鬼界之事太过惊世骇俗，除了与他最亲密的几人，其他无人知晓个中详情，甚至连青漯与花栎瑾也只是知道他去了极其凶险之地，而且还被再三叮嘱，决不可对旁人提起此事。
“陆国主有心了，他近来可还安好？”云天感激一笑，心里好似有道道暖流滑过。
“国主一切安好，他前阵子去了白帝城参加集萃论政，估摸着近几日就该返回了。”蓐收回头看了看那五百人马，压低了声音说道，“别怪大哥只带这么些人来，想必你也听说了，玉瑶姑娘……哦，不对，现在该叫王母娘娘了，她当众宣布与九寨再无瓜葛，所以我们若是大张旗鼓地前来助阵，怕是……”
云天连忙摆摆手，“大哥不必解释，我明白。贵国深情厚谊，我九黎一族永世不忘！”
与云天寒暄过后，蓐收又注意到端坐在赤练兽身上的久垣肆，当即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恭敬拜道：“末将蓐收，参见将军！”随行的五百军士随之纷纷拜倒。
久垣肆微笑着抬手道：“我早已不是伏虢将军，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短暂的叙旧之后，众人继续赶路。这一路走得十分顺畅，既无伏兵也无陷阱，不消半个时辰就已能隐约望见森林的边缘。
“此地原本应该遍布岗哨，现在看来，怕是都撤回营地了。”云天聚目凝神，环视左右，突然望见不远处的一片草丛中窸窸窣窣，隐隐作响，似是藏着什么活物，连忙对兰芯说道，“芯儿，看那里。”
兰芯侧目望去，正要遣人过去查探究竟，谁知那活物竟自己慢慢探出了个毛绒绒的脑袋。
“皴狸！”众人一眼认出那正是浦老六的坐骑。随着皴狸踉踉跄跄走出草丛，众人顿时神色一变。
只见它身上血迹斑斑，后腿处插着两根颤颤巍巍的羽箭，肚腹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血淋淋的肚肠淌出来一截。它不住地对着众人呜呜悲鸣，不一会就无力瘫倒在地，奄奄一息。
“过去看看！”兰芯对身后众人示意，胡狲与枯棉连忙上前查探，待检查过皴狸伤势以后，无奈摇了摇头，“它受伤太重，活不成了。”
“快看那！”这时，二人又发现旁边的草丛里似是躺着个人，连忙拨开草丛定睛一看，正是浦老六。
只见他一身伤痕，衣衫破碎，背上插着一根羽箭，胸口有两道极深的伤口，殷红的鲜血将地上的枯草染红一片。二人上前稍一探看，他的身体已然冰凉，显然已死了多时。
久垣肆来到近前，将浦老六的尸身细细看过，皱眉道：“他临死前至少遭到四人围攻，看来北莽对这一带的封锁十分严密。”
云天来也来到跟前，望着浦老六的尸身，沉声道：“看来北莽有意不想让我们得知营地内的动向。”与久垣肆互换一个眼神，二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暗道一句，“有鬼！”
他二人都是近日方才返回九寨，虽然听兰芯和众首领讲述过事情始末，但对于个中细节却是难免疏漏，此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久垣肆对枯棉问道：“从北莽入驻卫邙山开始，尔等到底探得多少消息？”
“这……”枯棉支支吾吾，颇有些羞愧道，“回将军，北莽在此地布有大量暗桩，咱们派出的兄弟大多尚未靠近营地就被发现了，还有些即使探得消息也都被半路截杀……”
“照你所言，除了知道前面的平原上建了一座屏栏以外，你对营地内外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对么？”久垣肆话中含愠，凛冽的眼神令人难以逼视。
兰芯此时的脸色更是阴沉之极，望着皴狸与浦老六的尸身，熊熊的怒火在她心中迅速升腾，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浓烈杀气令一众岐兽默然无声，甚至连喘气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枯棉厉声叱道：“枯棉！你身为侦骑营统领，本应是我九寨耳目，如今却是耳聋眼瞎！你太令我失望了！”
“属下办事不力，请圣女责罚！”枯棉连忙跪倒在地。
“属下同掌大圈，侦骑之事也有责任，请圣女一同责罚。”胡狲也紧跟着跪了下来，不过，他虽然同样负责兽骑驯化，但在军中却是掌管先锋营，与侦骑之事并无太大关联。
兰芯面若寒冰地盯着二人，一言不发。其余众首领有心为二人求情，可瞧见她那一脸的煞气，又无人敢上前触霉头。
久垣肆摆手道：“事已至此，现在罚你二人有何用处，待此战了结，再请圣女发落。”
云天上前将二人扶起，朝二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回了队伍当中。大军继续前行，很快便出了森林，那巍峨高耸的屏栏随之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
昏黄的暮色之中，虽然隔着十里平原，兰芯等人依然能清楚地望见屏栏外的景象。只看一眼，滔天的怒火顿时令军心沸腾！
只见屏栏外围到处吊满了九黎军的士兵，从上到下，前后左右，密密麻麻，足有上万人。尤其在屏栏的缺口两侧，吊着的士兵尤为密集。那些士兵目前还都活着，见九黎大军赶到，一个个挣扎扭动着身躯，凄厉的哀嚎声在凄清的原野上幽幽回荡。
“该死的北莽！竟敢如此凌虐我九黎族胞，祖奶奶誓与他们不共戴天！”兰芯怒不可遏，双眸之中碧光爆闪，唰得召出星琅锋，对久垣肆喝道，“大哥！咱们即刻进攻，将北莽斩尽杀绝！”
“杀北莽！救手足！杀北莽！救手足！”众将士群情激愤，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见此情形，云天和久垣肆相视一眼，心里大为焦急，连忙拉住兰芯，急声道：“芯儿！你万不可如此冲动！对方明显是有意激我方出战，你若现在进攻，定要着了他们的道！”
久垣肆也好声劝道：“弟妹，大军长途行军，此刻人困马乏，绝非出战良机。况且敌营四周的情况咱们全然不知，贸然进攻恐有不测啊。”
这时，青漯也走了过来，她倒是难得耐得住性子，竟也帮着劝道：“阿姐，那些人被吊在那里当肉盾，咱们火攻蛊虫怕是都用不得了，还需好生谋划一番才是。”偏头朝那些吊着的士兵望了一眼，小声嘀咕道，“那些人吊在那里一时半会也死不掉，谁叫他们当初叛离九寨，活该让他们吃点苦头。”
“住口！他们并未放弃族名，便还是我九黎族人！纵有罪过，也只能由族规处置，决不可容外族欺辱！”兰芯字字铿锵，众人听得暗暗点头。
她稍稍平复了一番心绪，对久垣肆道：“大哥，你是我九黎军统帅，一切听你号令。”
久垣肆点点头，心中暗暗赞许，“这小妖跟随玉瑶多时，性子果真此过去稳重多了。”随即令大军原地休整，又命胡狲枯棉各领五百骑兵巡视四周，务必探清敌营周边的森林中是否藏有伏兵。
天色将暗，屏栏内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宛如一个巨大的灯笼，熠熠生辉。云天三人并肩而立，凝神远眺，心中思绪万千。
“不行，还是不够稳妥。”久垣肆开口打破了沉默，二人转头望向他，听他说道，“北荡山距此数十里，快马奔袭一个时辰就能抵达，那里的守军也是个隐患。”
云天点头道：“那里估摸着得有近万人马，的确不可忽视。而且北荡山是北境通往九黎的必经之路，咱们此次消息闭塞，谁知道此刻平廊郡的大军有没有挥师南下。”
兰芯接道：“既如此，咱们即刻派人去那里探一探虚实。”
久垣肆摇了摇头，“以北莽此次封锁消息的程度，那北荡山寻常人怕是探不得。”稍作思虑，沉声道，“大战在即，耽误不得，我亲自去一探究竟。”
兰芯急道：“这如何使得，大哥是三军统帅，怎可孤身探营，还是我去吧。”
久垣肆微微一笑，“弟妹放心，就算我暴露了行踪，敌营之中也无人留得住我。你是一族之长，这等事情更不能叫你去了。”
云天摇头道：“不可，芯儿说得对，大哥是三军统帅，战事一触即发，你怎可于此时离开军中。我归来之时经过北荡山，知道那里的地形，还是我去吧。”
“不行！”兰芯一听顿时急了，拉着他道，“你归来时就中箭受伤，决不可再以身犯险。你不会御气飞身，这等探营之事还是我最适合。”
就在三人僵持之时，一个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各位若是信得过，此事就让老夫去吧。”
三人转头望去，只见糜蛟正缓步而来。见兰芯面露不悦之色，他连忙说道：“我毕竟在北境司职多年，虽不涉及军务，但对轩常军多少还有些了解。如今我跻身九寨，值此存亡之际，只想尽份心力而已。”
兰芯略作思索，用询问的目光望向云天二人。久垣肆权衡左右，微微点了点头。虽然云天对糜蛟全无好感，却也不会在此时意气用事，淡淡说道：“既如此，就有劳少卿大人了。”
糜蛟对三人抱一抱拳，随即飞身而起，转眼消失在暮色之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云天神情冷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兰芯握着他手，轻问道：“你担心他带回的消息不实？”
云天摇了摇头，沉声道：“不会的，他此刻处心积虑想在九寨立稳脚跟，带回的消息定然确切。”
“处心积虑？”听出他话中不喜，兰芯又问道，“你是担心他今后还会对你生出歹意么？”
“我……我并非担心他对我，我是……我是担心他对你……”云天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对我？他如今还能将我怎样？你呀，多虑啦。”兰芯嫣然一笑，全未放在心上。但见云天唉声叹气，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犹豫片刻，挽住他胳膊，柔声道，“若你实在不喜……我就让他离开九寨好了。”
望着小妖含情脉脉的样子，云天一阵心疼，纠结再三，轻声叹道：“罢了，待此战过后我再与你细说。”
云天握着她手，轻声叹道：“我总觉得，此战不会如我们想得那般简单。筠箩那个女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仅凭她一人能掀起多大风浪？如今敌我之势相差悬殊，我倒不信她能力挽狂澜。你呀，怕是谨慎过头了，枭驹被你留在寨中，回头少不得埋怨。”
“你莫不是忘了，过去咱们抵御外敌，哪次不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瑶儿都说那女人不简单，咱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兰芯点点头，心里却仍有些不以为然，心想，“那女人岂能与姐姐相提并论。”偏头对久垣肆问道：“大哥，你以为如何？”
久垣肆淡淡笑道：“云兄弟言之有理，此战于我九黎而言，关乎生死存亡，于北莽而言，就算那几万人全军覆没，也伤不到筋骨，咱们谨慎一点总没有错。”
“嘁，你们两个大男人，真是婆婆妈妈。”兰芯小嘴一撇，白眼一翻，不过紧接着却是站起身来，冲着后面放肆说笑的众首领大声喝道，“全都给我闭嘴！大战在即，再敢扯些闲言碎语扰我军心，我挨个收拾你们！”众首领吓得脖子一缩，再不敢言语。
眼看天色将暮，大军终于进入卫邙山地界。甫一进山，那阴冷刺骨的寒气就令所有人心中一紧，战前的肃杀之意顿时在军中弥漫开来。
云天眉头紧蹙，不住地左右张望，好似在寻找些什么。兰芯看得不解，轻问道：“你在找什么？”
云天低声说道：“除了晨时逃回的那百余妇孺，咱们一路上再未见到其他逃脱之人，你不觉得奇怪么？”
“是有些奇怪，一群妇孺都能逃脱，那闹事的几万士兵怎会连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兰芯心中微沉，此刻终于明白云天为何要那般小心谨慎。
久垣肆沉声说道：“由此可见，敌营中的骚乱早已被平息，那个叫筠萝的女人，着实有些手段。”
兰芯回头问道：“枯棉，晨时过后，卫邙山中可还有其他消息传回？”
枯棉连忙应道：“禀圣女，北莽营地四周防范十分严密，自晨时过后再未有消息传回。”
兰芯听得面色微沉，责备道：“大战在即，消息竟如此闭塞，你做事何时变得这般懈怠？立即派人再探！”
“是！”枯棉不敢迟疑，立即吩咐桐禾挑个机灵的手下前去探查。
浦老六先前献刀有功，桐禾记在心里，如今有机会在圣女和众首领面前表现一番，这差事自然落到了他头上。
“请圣女公子放心，请各位首领放心，小人定不辱命！”来到阵前露了个脸，他随即驾着一头皴狸疾驰而去，转眼消失在了前方的密林中。
“刚刚那人就是将你抓进牢里的那个么？”兰芯望着云天，笑着问道。
云天点点头，莞尔一笑，“岂止是抓进牢里，还差点被拉出去剁了。”
“他看着也就只有些嘴皮子功夫，你怎么被他给擒了？”
“当时满脑子都在想你，所以才失了手。”
“咯咯，油嘴滑舌。”
北境营地建在归魂谷西南面的平原上，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那里正是上次北境轩常军入驻卫邙山时的安营之地。营地外围是一圈三十丈高的屏栏，以深褐色的铁木构建，远处看宛如一座巨大的铁桶扣在平原之上。
建造屏栏的方法十分特殊，一根根粗长的木方交错递叠，层层累积，以榫卯加固，不用铁钉，如此一来，建得快拆起来也快。北境之人深谙此等技艺，可因地制宜，迅速构建防御阵势，是其护卫海域，抵御妖兽的一大利器。
建栏之时，铁木相交之间会留出无数大小适中的孔洞，从而使得栏身镂空。栏内搭好层层支架，士兵站在支架上，透过栏身的孔洞，弓箭、矛刺可随意施展。栏外顶端悬挂着一座座重逾万斤的斩元堑，当空落下，可将下方的岐兽一刀两断。
此刻，屏栏的西南角上有一道醒目的豁口，自上而下，宽约三丈。其余几处未完工的地方，经过两日赶工，已大致填补完毕。如今想要攻入屏栏，除了翻过栏顶以外，唯一的突破口就在那道豁口。北境之人显然早已探明九黎大军动向，仓促之下只得在那豁口处布置重重障碍，并以强兵重弩严防死守。
浦老六一路左拐右绕，幸得皴狸奔行极快，且落地无声，在避开了数十个明桩暗哨之后，终于来到了屏栏西南三里之外的密林里。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暗骂一句，“他奶奶的，北莽竟然布置了这么多眼线，难怪近来营里的弟兄总是传不回消息，多半是半路被他们截住了。”
从皴狸背上翻身下地，轻手轻脚地拨开前方一片茂密的草丛，那宛如黑色铁桶般的屏栏终于出现在眼前。
“那……那是……”方才看清栏外的景象，浦老六不由大惊失色，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这些……该死的畜生！”
满腔的怒火令他双拳紧握，浑身瑟瑟发抖。然而，他却全然不知，两道鬼魅般的人影，正从背后缓缓靠近……
残阳西去，霞光漫天，山中的阴寒之气愈发浓重，大军于林中漫漫前行，一片肃然。
“犬叔炯！通令全军，加快脚步，务必于日落之前走出森林！”
“是！”
“胡狲！遣两队骑兵击锣鸣号，于前方开道！”
“是！”
随着久垣肆两声令下，百余骑兵扬鞭先行，锣号惊起，惹得林中鸟兽奔腾，原本寂静的森林立时变得嘈杂无比。待骑兵走远以后，那清亮的锣号声依旧清晰可闻，如此一来，若前方有何变故，从号声的变化便能马上感知。
“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见到北莽营地了，咱们小心点。”云天与兰芯相视一眼，随即吩咐众人打起精神，警戒四周。
“驾！驾！”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远处隐隐传来，众人神色一紧，凝神细听，那马蹄声竟是来自于大军后方。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久垣肆一声大喝，宛若雷霆，雄浑的声音激荡四方。
“圣女！青漯！请慢走一步！”一个嘹亮而又熟悉的声音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近。
“是蓐收！”青漯立时辨出来人，兴奋地从泼熊兽身上站了起来，不住地朝后方招手呐喊，“我们在这里！”
不多时，那一行数百人马从大军后方赶了上来，他们一个个风尘仆仆，兵甲齐备，而且身形高大，勇武不凡，为首一人更是神光炯炯，英气逼人。此人正是伏獠国主陆吾麾下的第一凡人大将，蓐收。
蓐收径直策马来到青漯跟前，爽朗笑道：“青漯，国主命我带了五百人马前来助阵，我们星夜兼程，总算是赶上你们了。”
“嘁，才带了五百人，那石头人也忒小气。”青漯小脸一扬，模样颇为不屑，但是嘴角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住。
“你可别小看我们这五百人，他们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以一当百，绝不在话下！”蓐收拍拍胸口，神色傲然。
“好吧，算他有心了，待赶走了北境那些臭虫，我随你去复昱城当面谢他。”青漯展颜一笑，如花绽放，明艳动人。
蓐收连连点头，嘿嘿笑道：“国主正是此意，你是不知道，他现在一日见不着你，那可真是茶不思饭不想。”
“蓐收大哥！”云天和兰芯也快步走了过来。
“云兄弟！你终于回来啦！”蓐收满脸激动，连忙翻身下马，上前紧紧握住云天胳膊，惊喜不已道，“听说你外出历练去了，怎去了这么久？国主时常问起你的近况，说你历练是假，多半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没少为你担心。”
云天前去鬼界之事太过惊世骇俗，除了与他最亲密的几人，其他无人知晓个中详情，甚至连青漯与花栎瑾也只是知道他去了极其凶险之地，而且还被再三叮嘱，决不可对旁人提起此事。
“陆国主有心了，他近来可还安好？”云天感激一笑，心里好似有道道暖流滑过。
“国主一切安好，他前阵子去了白帝城参加集萃论政，估摸着近几日就该返回了。”蓐收回头看了看那五百人马，压低了声音说道，“别怪大哥只带这么些人来，想必你也听说了，玉瑶姑娘……哦，不对，现在该叫王母娘娘了，她当众宣布与九寨再无瓜葛，所以我们若是大张旗鼓地前来助阵，怕是……”
云天连忙摆摆手，“大哥不必解释，我明白。贵国深情厚谊，我九黎一族永世不忘！”
与云天寒暄过后，蓐收又注意到端坐在赤练兽身上的久垣肆，当即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恭敬拜道：“末将蓐收，参见将军！”随行的五百军士随之纷纷拜倒。
久垣肆微笑着抬手道：“我早已不是伏虢将军，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短暂的叙旧之后，众人继续赶路。这一路走得十分顺畅，既无伏兵也无陷阱，不消半个时辰就已能隐约望见森林的边缘。
“此地原本应该遍布岗哨，现在看来，怕是都撤回营地了。”云天聚目凝神，环视左右，突然望见不远处的一片草丛中窸窸窣窣，隐隐作响，似是藏着什么活物，连忙对兰芯说道，“芯儿，看那里。”
兰芯侧目望去，正要遣人过去查探究竟，谁知那活物竟自己慢慢探出了个毛绒绒的脑袋。
“皴狸！”众人一眼认出那正是浦老六的坐骑。随着皴狸踉踉跄跄走出草丛，众人顿时神色一变。
只见它身上血迹斑斑，后腿处插着两根颤颤巍巍的羽箭，肚腹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血淋淋的肚肠淌出来一截。它不住地对着众人呜呜悲鸣，不一会就无力瘫倒在地，奄奄一息。
“过去看看！”兰芯对身后众人示意，胡狲与枯棉连忙上前查探，待检查过皴狸伤势以后，无奈摇了摇头，“它受伤太重，活不成了。”
“快看那！”这时，二人又发现旁边的草丛里似是躺着个人，连忙拨开草丛定睛一看，正是浦老六。
只见他一身伤痕，衣衫破碎，背上插着一根羽箭，胸口有两道极深的伤口，殷红的鲜血将地上的枯草染红一片。二人上前稍一探看，他的身体已然冰凉，显然已死了多时。
久垣肆来到近前，将浦老六的尸身细细看过，皱眉道：“他临死前至少遭到四人围攻，看来北莽对这一带的封锁十分严密。”
云天来也来到跟前，望着浦老六的尸身，沉声道：“看来北莽有意不想让我们得知营地内的动向。”与久垣肆互换一个眼神，二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暗道一句，“有鬼！”
他二人都是近日方才返回九寨，虽然听兰芯和众首领讲述过事情始末，但对于个中细节却是难免疏漏，此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久垣肆对枯棉问道：“从北莽入驻卫邙山开始，尔等到底探得多少消息？”
“这……”枯棉支支吾吾，颇有些羞愧道，“回将军，北莽在此地布有大量暗桩，咱们派出的兄弟大多尚未靠近营地就被发现了，还有些即使探得消息也都被半路截杀……”
“照你所言，除了知道前面的平原上建了一座屏栏以外，你对营地内外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对么？”久垣肆话中含愠，凛冽的眼神令人难以逼视。
兰芯此时的脸色更是阴沉之极，望着皴狸与浦老六的尸身，熊熊的怒火在她心中迅速升腾，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浓烈杀气令一众岐兽默然无声，甚至连喘气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枯棉厉声叱道：“枯棉！你身为侦骑营统领，本应是我九寨耳目，如今却是耳聋眼瞎！你太令我失望了！”
“属下办事不力，请圣女责罚！”枯棉连忙跪倒在地。
“属下同掌大圈，侦骑之事也有责任，请圣女一同责罚。”胡狲也紧跟着跪了下来，不过，他虽然同样负责兽骑驯化，但在军中却是掌管先锋营，与侦骑之事并无太大关联。
兰芯面若寒冰地盯着二人，一言不发。其余众首领有心为二人求情，可瞧见她那一脸的煞气，又无人敢上前触霉头。
久垣肆摆手道：“事已至此，现在罚你二人有何用处，待此战了结，再请圣女发落。”
云天上前将二人扶起，朝二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回了队伍当中。大军继续前行，很快便出了森林，那巍峨高耸的屏栏随之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
昏黄的暮色之中，虽然隔着十里平原，兰芯等人依然能清楚地望见屏栏外的景象。只看一眼，滔天的怒火顿时令军心沸腾！
只见屏栏外围到处吊满了九黎军的士兵，从上到下，前后左右，密密麻麻，足有上万人。尤其在屏栏的缺口两侧，吊着的士兵尤为密集。那些士兵目前还都活着，见九黎大军赶到，一个个挣扎扭动着身躯，凄厉的哀嚎声在凄清的原野上幽幽回荡。
“该死的北莽！竟敢如此凌虐我九黎族胞，祖奶奶誓与他们不共戴天！”兰芯怒不可遏，双眸之中碧光爆闪，唰得召出星琅锋，对久垣肆喝道，“大哥！咱们即刻进攻，将北莽斩尽杀绝！”
“杀北莽！救手足！杀北莽！救手足！”众将士群情激愤，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见此情形，云天和久垣肆相视一眼，心里大为焦急，连忙拉住兰芯，急声道：“芯儿！你万不可如此冲动！对方明显是有意激我方出战，你若现在进攻，定要着了他们的道！”
久垣肆也好声劝道：“弟妹，大军长途行军，此刻人困马乏，绝非出战良机。况且敌营四周的情况咱们全然不知，贸然进攻恐有不测啊。”
这时，青漯也走了过来，她倒是难得耐得住性子，竟也帮着劝道：“阿姐，那些人被吊在那里当肉盾，咱们火攻蛊虫怕是都用不得了，还需好生谋划一番才是。”偏头朝那些吊着的士兵望了一眼，小声嘀咕道，“那些人吊在那里一时半会也死不掉，谁叫他们当初叛离九寨，活该让他们吃点苦头。”
“住口！他们并未放弃族名，便还是我九黎族人！纵有罪过，也只能由族规处置，决不可容外族欺辱！”兰芯字字铿锵，众人听得暗暗点头。
她稍稍平复了一番心绪，对久垣肆道：“大哥，你是我九黎军统帅，一切听你号令。”
久垣肆点点头，心中暗暗赞许，“这小妖跟随玉瑶多时，性子果真此过去稳重多了。”随即令大军原地休整，又命胡狲枯棉各领五百骑兵巡视四周，务必探清敌营周边的森林中是否藏有伏兵。
天色将暗，屏栏内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宛如一个巨大的灯笼，熠熠生辉。云天三人并肩而立，凝神远眺，心中思绪万千。
“不行，还是不够稳妥。”久垣肆开口打破了沉默，二人转头望向他，听他说道，“北荡山距此数十里，快马奔袭一个时辰就能抵达，那里的守军也是个隐患。”
云天点头道：“那里估摸着得有近万人马，的确不可忽视。而且北荡山是北境通往九黎的必经之路，咱们此次消息闭塞，谁知道此刻平廊郡的大军有没有挥师南下。”
兰芯接道：“既如此，咱们即刻派人去那里探一探虚实。”
久垣肆摇了摇头，“以北莽此次封锁消息的程度，那北荡山寻常人怕是探不得。”稍作思虑，沉声道，“大战在即，耽误不得，我亲自去一探究竟。”
兰芯急道：“这如何使得，大哥是三军统帅，怎可孤身探营，还是我去吧。”
久垣肆微微一笑，“弟妹放心，就算我暴露了行踪，敌营之中也无人留得住我。你是一族之长，这等事情更不能叫你去了。”
云天摇头道：“不可，芯儿说得对，大哥是三军统帅，战事一触即发，你怎可于此时离开军中。我归来之时经过北荡山，知道那里的地形，还是我去吧。”
“不行！”兰芯一听顿时急了，拉着他道，“你归来时就中箭受伤，决不可再以身犯险。你不会御气飞身，这等探营之事还是我最适合。”
就在三人僵持之时，一个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各位若是信得过，此事就让老夫去吧。”
三人转头望去，只见糜蛟正缓步而来。见兰芯面露不悦之色，他连忙说道：“我毕竟在北境司职多年，虽不涉及军务，但对轩常军多少还有些了解。如今我跻身九寨，值此存亡之际，只想尽份心力而已。”
兰芯略作思索，用询问的目光望向云天二人。久垣肆权衡左右，微微点了点头。虽然云天对糜蛟全无好感，却也不会在此时意气用事，淡淡说道：“既如此，就有劳少卿大人了。”
糜蛟对三人抱一抱拳，随即飞身而起，转眼消失在暮色之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云天神情冷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兰芯握着他手，轻问道：“你担心他带回的消息不实？”
云天摇了摇头，沉声道：“不会的，他此刻处心积虑想在九寨立稳脚跟，带回的消息定然确切。”
“处心积虑？”听出他话中不喜，兰芯又问道，“你是担心他今后还会对你生出歹意么？”
“我……我并非担心他对我，我是……我是担心他对你……”云天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对我？他如今还能将我怎样？你呀，多虑啦。”兰芯嫣然一笑，全未放在心上。但见云天唉声叹气，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犹豫片刻，挽住他胳膊，柔声道，“若你实在不喜……我就让他离开九寨好了。”
望着小妖含情脉脉的样子，云天一阵心疼，纠结再三，轻声叹道：“罢了，待此战过后我再与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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