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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午膳

    说话的功夫,两个太监拎着箱子进了文渊阁,见了朱其玉等人,依次磕头行礼,在桌上放下箱子走了。陈循拾起桌上的铁如意,敲了敲窗户上的小铜钟。“叮叮叮---”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官员从隔壁进来,走到桌前打开箱子,搬出里面的厚厚一沓文书,开始分拣。

    “这就是师傅说的题本吧?”朱其玉指着箱子问道,“真是不少,每日不知要处理多少章奏!太辛苦了也。”

    听到这番感慨,陈循马上接话道:“殿下明察。这正是题本,各省送来至司礼监,司礼监看过之后再分出各类事项,我与几位辅臣各自理会。每日少则百十来件,多则二百余件。每件题本所议经常不止一事,一日有三四百件事也是常有的。至于辛苦之言,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看章奏是为臣的本分,纵然肝脑涂地也是应该的。”

    “陈师傅真是谦虚,朝廷有几位师傅,真是大明之幸!内阁事务繁剧,本王就不再叨扰了。”

    客套了几句后,朱其玉行了个礼,告别陈循等人,离开文渊阁走了。

    出了文渊阁,两人被头顶打下的阳光照的眯起了眼,才发现已经中午了。

    金英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伞,在朱其玉身后打开,遮在他头上:“骄阳如火,殿下小心晒得伤了。”

    “公公有心了。”朱其玉笑道:“这日头倒不至于晒伤,只是颇为晃眼,照得人什么都看不见。有劳公公带路,本王还想去六部一看。”

    “殿下还是先回宫用些膳食罢,太后一早就命御膳房置备了盘子碟子,邀殿下一叙,等殿下晌午去了话话些家常。”金英突然挡在面前,客气地劝朱其玉改变主意。

    这一下反而把朱其玉干不会了,他实在想不到太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他吃饭,更想不到太后要和他说些什么事。

    “与太后共用御膳,非止家事,亦是国事。是本王轻虑了。”朱其玉接过金英手里的遮阳伞,抚了抚自己的额头。“还请公公带路,本王这就去赴宴。”

    长安宫,园子里不断有太监端着食盒进进出出,像是蚂蚁搬家。太监们把御膳送到主厅里,一张巨大的方桌摆在中间,太后正端坐主位闭目养神,几个宫女太监分立左右,正在小心翼翼地侍候。

    “膳食置备的如何了?”太后微微睁开双眼,问了问身边的一个老宫女。那老宫女已经贴身伺候太后多年,颇得信任。

    “禀太后,前菜已经备齐,只等郕王到此,就开始传热菜了。”老宫女恭敬的答道。“若是早早上热菜,怕早没了锅气,御膳房开了六眼灶台,待到开灶,不出一刻就上齐整了。”

    “妥。如此便依你安排。”太后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开始休息。

    “郕王朱祁钰觐见~”

    说话的功夫,金英的声音传进太后的耳中,已然是回来了,在太后的示意下,朱其玉被召进来,一番大礼后,朱其玉坐在了太后的位置之下,刚刚落座,一道道热菜就端了上来,还不断腾着锅气。

    “谢太后赐宴,祁钰在府里许久没见过这等佳肴了。”又是一堆繁琐的礼仪后,朱其玉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开始吃了。筷子拿到手的一瞬间,他才发现,这筷子竟然是象牙的!想想皇宫里这种筷子肯定不止十几双那么少,顿时被这种奢侈震撼地咋舌。但是转念一想,受制于纬度,中国明代的气候已经不适合大象的繁衍,所以肯定有相当数量的象牙是从东南亚乃至东非进口的,面对如此庞大的需求,这或许能成为未来向海外扩展的一个抓手。

    “祁钰不要多礼,只当这是一次家宴,莫要拘束。”说完,太后夹起一片鱼肉,轻轻吹散热气,然后送到嘴里,又捻起旁边宫女端着盘子里的湿巾,挡住自己咀嚼的样子,整个过程的得体的很。

    朱其玉也就不再客气,开始吃吃喝喝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结束了这场午宴,但朱其玉明白,现在才是重头戏的开始。

    “陛下被掳走,也有几日了。往日这个时候,都是陛下在这陪本宫用午膳。本宫这几日真是坐立不安,担忧陛下。”太后表情突然转向了悲戚,随着她主动提起被俘虏的皇帝,整个气氛也瞬间冷了下来,不复刚才的祥和。

    “敢问太后,”朱其玉做出鼓起勇气的样子,“财物珍宝送去后,敌酋可有放人的消息?”

    “还未答复,但边事依旧不堪,各地边关都有文书报急。”太后这里与六部交流频繁,再加上自己的情报网,对边事还是有相当程度的了解的。

    “恕祁钰冒昧,臣以为,敌酋怕是不会放陛下回来了,至于之前的文书,怕只是勒索太后一些金银珍宝。”朱其玉诚恳地向太后提出来自己的想法,一边悄悄地观察太后的表情,以便随时应对。

    太后听了却也没说话,已然是默认了这种看法。

    “如今敌酋集结大军几十万,几路齐出,光是吃喝就要日以万记,只怕不是金银财宝能打发了的,极有可能要裂土封疆,若是官军抵挡不住,这些前朝余孽卷土重来的心思也未必没有,可大明也断然没有割地这样的做法,因此,依臣愚见,一场大战总是免不了。”

    太后双手轻轻摩挲着椅子扶手,随后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陛下不在,又死了一批文武官员,枢机却还是得运转的,大明朝国富民强,打一两个败仗不算什么,朝廷耗得起,可北虏劳师动众而来,军械粮饷,尽赖抢掠,一旦打败仗,就有饿肚子的可能。因此,当下最要紧的,便是上下一心,同心协力。”

    朱其玉慷慨陈词,说了一通自己的见解。

    “陛下出征前,本欲立皇子见深为太子,可皇子还是个两岁的孩儿。陛下又恐朝堂上的诸公擅弄权术,做出对皇家不利的事,这才留你镇守。祁钰,你可知先前诸臣提议你监国,本宫为何不置可否?”面对太后突然把话题转向自己,朱其玉再一次摸不着头脑,只好静静的听着。

    “本宫眼下最担忧的,还是皇子。大臣们能拥你监国,自然也能废你。若是当时就轻易点头应承了他们,过些日子,这朝廷就不见得还姓朱了。陛下临走把祖宗的江山社稷托付给本宫,若生了什么闪失,至九泉之下,本宫亦无颜再见先帝了。”太后说完叹了口气,垂下头。

    “太后不必多虑。几个儒生能翻起什么风浪?”朱其玉感觉不妙,但还是问道。

    “郕王久居府中,不晓得个中厉害。昔日太宗伐漠北,出兵亦是数十万,粮饷辎重未有断绝,怎么轮到陛下,才走到大同就粮草不济?分明是他们从中作梗!”太后脸色一沉,笃定的说道,“王振用权,被屡次攻讦,王振一个太监,陛下说一,他不敢也不会有二,他们攻讦的是王振吗?分明是攻讦陛下!陛下九岁继位,自小面对诸臣唯唯诺诺,如今长大成人,想要回些权力,不如他们的意,就落得如此下场,让本宫如何不担忧?”

    看到太后想的这么多,朱其玉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太后把土木堡失利的原因归咎于文官的捣乱。不过细细想来,太后当初能入主东宫,就是因为皇帝的太子之位,而当初立太子还是先皇生母张太后一锤定音,如今的局面极为类似,几位大臣却在继承人的问题上支持自己,与当时迥异,太后会有这种想法也就难怪了,但无论如何这是不对的!

    于是他猛地站起来,走到太后面前扑通跪下,磕了一头,重重许诺道:“臣监国也好,留守也罢,这江山是断然不会改姓的,请太后即日就立太子,臣愿效法周公,辅佐太子,待陛下回京!”

    由于动作过于猛烈,朱其玉额头不小心用力地砸在地面的青砖上,引得他一阵眩晕和疼痛,但他仍然忍住,大胆说道。话说到这里,他是真的有些着急,皇帝不在,作为皇权的重要代言人,太后竟然对文官团体充满不信任,日后用起兵来,定然矛盾重重,国难当头,政令不统,真是大忌!

    “若太后不信大臣们,那更不会信诸将,若是强敌来犯京师,太后又如何安心选用诸将?诸将又如何安心御敌?只怕届时太后担心一众文武谋反,诸臣又怕被太后错杀,人人自危以致铤而走险。朝廷自乱阵脚,只会便宜那北虏,陛下的安危就更不消说了!”朱其玉抬起头,诚恳的劝说太后,额头上由于用力过猛,已经渗出一丝血迹。

    “祁钰一片丹心,日月可鉴!只愿太后放下成见,用人不疑!”

    看着朱其玉的样子,太后明显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按耐住一时的惊慌,细细思索朱其玉的话,而朱其玉,只是坚定的迎着太后的目光,盯着她的双眼。

    良久,太后说道:“本宫已经乏了,先小憩一阵,郕王请回吧。”

    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从椅子上站起身,转身向内堂走去,而朱其玉就跪在原地,依然注视着太后。

    就在太后即将走出朱其玉视线的时候,却突然止步,站了一会儿,仿佛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回头对身边的太监说到:

    “传旨六部,委大政于郕王。”

    说完太后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太后远去的背影,朱其玉忍住疼痛,又磕了一头,大声说道:

    “太后心系九州万民,臣朱祁钰谢太后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