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探病（一）
阵阵山风鞭子一样抽打着田间劳作的佃农，他们破衣烂衫，主家的监工一走，便聚在一起闲磕牙，先是咒骂刺骨的倒春寒，骂着骂着，收势不住，连主家赵老爷也一并扫了进去。
原来赵家豪富，除了在江州府、江阳县各处有生意，还在此处置下了大片田亩，这些都是赵家的佃户，早勤已毕，在田埂间侃大山。
一个精壮汉子斜倚着锄头杆儿，摆手道：“欸，可不敢乱说，去年夏天大水，冬天大雪，亏得咱们主家祖上积德，置下山上这片地，不然的话，咱们早跟着逃难去了——”
“祖上积德，嘿嘿，”一个汉子脱下草鞋，抠着脚底的黑泥，嬉笑着说道，“也不知道主家哪一代祖宗积德积过了头，把自家婆娘送到干爹府上‘唱曲儿’，后来东窗事发，皇帝老子震怒，御批‘无耻’，咱们这些佃户可就跟着吃了挂落儿，人人抬不起头来啦……”
“不然，不然，”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嘬一口烟锅子，“这事儿来龙去脉我清楚，主家的祖上为了荣华富贵，虽说认干爹，送妻女，可顶多算个‘无耻’，却没明着触犯刑律，真正叫咱们抬不起头来的，还是皇帝老子赐的那块‘名教罪人’的匾额……”
他说着说着，忽然住口，轻轻踩了旁边的汉子一脚，向远处一个身影努努嘴：“嘿，那不是咱们赵太爷的‘诸葛亮么’，他一向深居简出，上山干什么来了？”
“蠢，”身边汉子说道，“昨晚老太太不是移到半山的别墅了么？”
赵士清穿着簇新的千层底玄色布靴，踩在上山的青石板上，蠹蠹有声。他初到此处，十分好奇，不住昂头四下张望，琪儿则低眉顺眼地跟在身后。
忽听得一群汉子大声起哄，一个叫得尤为响亮：“这位妹子，请你吹吹枕边风，叫‘诸葛二爷’在太爷面前美言几句，给咱们减点儿佃租，也是您蜀汉大丞相的‘仁政’……嘿嘿……”
一时间，佃民纷纷起哄，又一个汉子喊道：“但不知道这位大丞相，能否奈何得了咱们二老爷家里的‘阿斗’？”
赵士清心中并无尊卑之分，此时听这些汉子揶揄自己，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在田埂间，看爷爷奶奶锄草翻地的事，那时乡亲们嬉笑打闹，言语粗豪，毫无顾忌。
言念及此，赵士清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倍感亲切，不由得从腰间荷包内摸出几块金叶子洒向众位汉子，十分粗豪地拱手笑道：“小小意思，给老少爷们儿随喜！”
轰地一声，佃农们山呼“清二爷好！”，接着纷纷去捡拾金叶子。拉扯中，不知谁叫道：“呀，那谁家媳妇儿的胸口，碰到我的手啦！”
这是赵士清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心中飘然欲飞，甭提多受用了。正欲来几句应景的，琪儿一张脸涨的红苹果一般，“呸”地一口，转身走了。
“琪儿，琪儿，等等我嘛，”赵士清连忙赶上，嬉笑道，“他们怎么称我为‘诸葛二爷’？还有，他们嘴里的‘阿斗’是谁？”
“那些光棍汉子，嘴里还能有什么好话了？”琪儿兀自悻悻，“还‘诸葛二爷’，呕死个人。这是取笑你，净会出些馊主意，现在，弄得老太太也……”说到此处，琪儿戛然住口，惊惧地看看四周，确定无人听到，才抚胸顺气，放下心来。
“你怎么说话净说一半，老太太又怎么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老太太的事，干系重大，琪儿不过是个身价二十两的女婢，怎敢多嘴饶舌？赵士清盯着琪儿足有移时，见她始终缄口不言，遂问道：“那‘阿斗’呢？”
不料一直温良羞赧的琪儿，竟闻言大怒，以致口不择言：“你不是跟他打过一场秋风么，现在倒来问我？那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八辈子不得发迹的杀才，瞧着吧，不论迟早，赵家非毁在他手上不可！”
见琪儿变了颜色，结合她的话，赵士清料定“自己”此前定然与之有过矛盾，“阿斗”也不知是大户人家如何宠坏了的顽劣蠢物。
自己这会儿名义上是“探病”老太太，实际为了探看赵家的状况，一会儿到了半山别墅，不遇此人固然好，遇到了，须得拿个章程出来——唉，阿斗再纨绔，毕竟是赵家骨血，自己再出息，奈何是“远亲”？
无论如何，猥琐发育，苟住为好！
好吧，且先让他三尺。
拿定章程，赵士清一时显得胸有成竹，琪儿原本在前领路，也渐渐放慢脚步，渐渐地，二人大小肩膀平齐，赵士清装作不经意去触碰她的手，她也只偶尔闪开，并不十分抗拒了，只是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如不闻。
很快到了半山别墅，这栋别墅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规制之宏伟，装潢之奢华，令人咋舌，只是瞧上去年代久远，略显得有些阴森。
见赵士清到了，门口两个厮仆对视一眼，显得十分意外。一人嘻笑着上来行礼道：“清二爷，您怎么来啦？”
赵士清便也跟他笑着对答：“怎么，听你的意思，我不该来？”
另一人见同伴说得不甚得体，忙也过来陪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说着，将赵士清拉到一边，继续道：“二爷，不是兄弟扫你的脸，现在赵家二老爷，和他们家那位宝贝疙瘩也在里边儿，您去了恐怕多有不便！”
赵家二老爷，即赵氏三房中的二房房头，名义上，是赵族长的胞弟。
“你说的宝贝疙瘩，”赵士清问道，“可是人称‘阿斗’的那位？”
“哎呦，”那人倏地止住了笑，“您既然这么说，我更不敢放您进去了。”
赵士清因摸不清赵氏家族的规矩，一时无计，琪儿却不露怯，板起面孔说道：“齐老五，你原不过是街上一个混混儿，叫人打断了腿，是赵大爷救了你，你这会儿却龇起牙，拦赵大爷的人，替二老爷当看门狗。我瞧你是分不清楚河汉界了——还不走开？”
听话听音，赵士清敏锐觉察到：赵老爷和其二弟之间，似乎并不和睦？
原来赵家豪富，除了在江州府、江阳县各处有生意，还在此处置下了大片田亩，这些都是赵家的佃户，早勤已毕，在田埂间侃大山。
一个精壮汉子斜倚着锄头杆儿，摆手道：“欸，可不敢乱说，去年夏天大水，冬天大雪，亏得咱们主家祖上积德，置下山上这片地，不然的话，咱们早跟着逃难去了——”
“祖上积德，嘿嘿，”一个汉子脱下草鞋，抠着脚底的黑泥，嬉笑着说道，“也不知道主家哪一代祖宗积德积过了头，把自家婆娘送到干爹府上‘唱曲儿’，后来东窗事发，皇帝老子震怒，御批‘无耻’，咱们这些佃户可就跟着吃了挂落儿，人人抬不起头来啦……”
“不然，不然，”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嘬一口烟锅子，“这事儿来龙去脉我清楚，主家的祖上为了荣华富贵，虽说认干爹，送妻女，可顶多算个‘无耻’，却没明着触犯刑律，真正叫咱们抬不起头来的，还是皇帝老子赐的那块‘名教罪人’的匾额……”
他说着说着，忽然住口，轻轻踩了旁边的汉子一脚，向远处一个身影努努嘴：“嘿，那不是咱们赵太爷的‘诸葛亮么’，他一向深居简出，上山干什么来了？”
“蠢，”身边汉子说道，“昨晚老太太不是移到半山的别墅了么？”
赵士清穿着簇新的千层底玄色布靴，踩在上山的青石板上，蠹蠹有声。他初到此处，十分好奇，不住昂头四下张望，琪儿则低眉顺眼地跟在身后。
忽听得一群汉子大声起哄，一个叫得尤为响亮：“这位妹子，请你吹吹枕边风，叫‘诸葛二爷’在太爷面前美言几句，给咱们减点儿佃租，也是您蜀汉大丞相的‘仁政’……嘿嘿……”
一时间，佃民纷纷起哄，又一个汉子喊道：“但不知道这位大丞相，能否奈何得了咱们二老爷家里的‘阿斗’？”
赵士清心中并无尊卑之分，此时听这些汉子揶揄自己，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在田埂间，看爷爷奶奶锄草翻地的事，那时乡亲们嬉笑打闹，言语粗豪，毫无顾忌。
言念及此，赵士清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倍感亲切，不由得从腰间荷包内摸出几块金叶子洒向众位汉子，十分粗豪地拱手笑道：“小小意思，给老少爷们儿随喜！”
轰地一声，佃农们山呼“清二爷好！”，接着纷纷去捡拾金叶子。拉扯中，不知谁叫道：“呀，那谁家媳妇儿的胸口，碰到我的手啦！”
这是赵士清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心中飘然欲飞，甭提多受用了。正欲来几句应景的，琪儿一张脸涨的红苹果一般，“呸”地一口，转身走了。
“琪儿，琪儿，等等我嘛，”赵士清连忙赶上，嬉笑道，“他们怎么称我为‘诸葛二爷’？还有，他们嘴里的‘阿斗’是谁？”
“那些光棍汉子，嘴里还能有什么好话了？”琪儿兀自悻悻，“还‘诸葛二爷’，呕死个人。这是取笑你，净会出些馊主意，现在，弄得老太太也……”说到此处，琪儿戛然住口，惊惧地看看四周，确定无人听到，才抚胸顺气，放下心来。
“你怎么说话净说一半，老太太又怎么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老太太的事，干系重大，琪儿不过是个身价二十两的女婢，怎敢多嘴饶舌？赵士清盯着琪儿足有移时，见她始终缄口不言，遂问道：“那‘阿斗’呢？”
不料一直温良羞赧的琪儿，竟闻言大怒，以致口不择言：“你不是跟他打过一场秋风么，现在倒来问我？那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八辈子不得发迹的杀才，瞧着吧，不论迟早，赵家非毁在他手上不可！”
见琪儿变了颜色，结合她的话，赵士清料定“自己”此前定然与之有过矛盾，“阿斗”也不知是大户人家如何宠坏了的顽劣蠢物。
自己这会儿名义上是“探病”老太太，实际为了探看赵家的状况，一会儿到了半山别墅，不遇此人固然好，遇到了，须得拿个章程出来——唉，阿斗再纨绔，毕竟是赵家骨血，自己再出息，奈何是“远亲”？
无论如何，猥琐发育，苟住为好！
好吧，且先让他三尺。
拿定章程，赵士清一时显得胸有成竹，琪儿原本在前领路，也渐渐放慢脚步，渐渐地，二人大小肩膀平齐，赵士清装作不经意去触碰她的手，她也只偶尔闪开，并不十分抗拒了，只是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如不闻。
很快到了半山别墅，这栋别墅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规制之宏伟，装潢之奢华，令人咋舌，只是瞧上去年代久远，略显得有些阴森。
见赵士清到了，门口两个厮仆对视一眼，显得十分意外。一人嘻笑着上来行礼道：“清二爷，您怎么来啦？”
赵士清便也跟他笑着对答：“怎么，听你的意思，我不该来？”
另一人见同伴说得不甚得体，忙也过来陪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说着，将赵士清拉到一边，继续道：“二爷，不是兄弟扫你的脸，现在赵家二老爷，和他们家那位宝贝疙瘩也在里边儿，您去了恐怕多有不便！”
赵家二老爷，即赵氏三房中的二房房头，名义上，是赵族长的胞弟。
“你说的宝贝疙瘩，”赵士清问道，“可是人称‘阿斗’的那位？”
“哎呦，”那人倏地止住了笑，“您既然这么说，我更不敢放您进去了。”
赵士清因摸不清赵氏家族的规矩，一时无计，琪儿却不露怯，板起面孔说道：“齐老五，你原不过是街上一个混混儿，叫人打断了腿，是赵大爷救了你，你这会儿却龇起牙，拦赵大爷的人，替二老爷当看门狗。我瞧你是分不清楚河汉界了——还不走开？”
听话听音，赵士清敏锐觉察到：赵老爷和其二弟之间，似乎并不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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