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战国儿女行 » 第十五章 豪雨

第十五章 豪雨

    庄震大马金刀坐于船上,伸展着双手让昭萍包扎,一双招子却温柔似水,左瞅右看间盯着昭萍秀脸不放。

    “再于此处发疯,我便回头钻进那大火中,让你疯个够!”昭萍啐了一嘴,也不见脸红,只是冷冷道来。

    “你是个放火的疯婆娘,卬是个害人的疯汉子。如此说来,卬便当你是打情骂俏了。”

    庄震哈哈大笑,转手便将昭萍放在右腿上,任由其挣扎扭动,不一会便见耳根透红,娇躯瘫软,庄震得意间张嘴欲亲。

    那昭萍此时也是无能为力,准备配合庄震施为,却不料杏目微睁间正瞅到满船水匪俱在舱间柱后,探头伸眼来看——甚至是清晨战斗中伤了的,亦是龇牙咧嘴、强撑观战。

    “水里鼠!其他人我尚且忍了,你这贼厮今日厮杀瞽了双目,却拿一对鼻孔来瞧热闹吗?”昭萍看到这众贼人,火起胸间,张手拾起身边诸物便一一砸去。

    众贼人躲闪间嬉闹一团,待昭萍停了投掷、捂嘴失笑后,方才抱拳告罪,各去忙碌、养伤。

    “卬是故意在这大庭广众下如此作为的,你莫要生气。”庄震此时仍是先前坐姿,不过正看着麻布中渗血的虎口出神。

    昭萍回转身姿,亦不见气恼之情,只是复取伤药,与庄震涂抹。

    “你我之间,说这些做甚。今日与景氏一战,虽说击退了一阵,却折损人手甚多,便连蜢舟都沉了十余条。先前我去各船探视,共将百五十余名伤者移到了你我座舟,合该让二三子看点乐子,舒缓心境。”

    “你能如此考量便好、便好。”

    昭萍推开庄震双手,整理衣裙重新坐于腿上,柔声去问:“倒是你这粗汉,今日何必使两次那一戟断江的招数。需知晓,这一式便是当年滇王亦未能纯熟,全力催动之下,你也不怕气血翻涌而亡。”

    庄震闻言苦笑,只拿右手轻抚昭萍后背:“夫战者,勇气也。对上江湖豪客与淮泗游侠,卬尚可循序渐进,量力而为。战阵之上,却省不了力气、惜不得性命。何况当时情况,文去疾所说的剑媪左突右杀,卬全力狙击方可抑其士气。而第二次用将出来,虽是令我双臂、腰弓需将养十数日,不也径直劈散了一船战兵,更令景氏退却。”

    “我看还存了卖弄技艺、等待景氏招揽的心思吧。”

    “你既知晓,还挖苦我做甚。”

    言及此处,两人相视而笑,又谈及方才情形——乃是作战当中,不知谁人潜入船上,放了一支印烫屈氏与昭氏标记的竹简,便不见踪迹。

    “屈鲋与昭常教卬一路护送嬴氏贵女北上,你给参详参详。”

    昭萍秀眉微颦,脱口答道:“先前瞧了竹简,我便思索了。这公主我等是万不能护送的,好不容易脱了干系,岂有揽矢于身的道理?”

    见庄震微微点头,昭萍继续说道:“说辞倒也好找。一是我等劫掠囚禁公主,已然恶了她,不好再去护送;二是我等素为匪贼,更不好坏了贵人的闺誉;三是与景氏之战,伤亡惨重,你身为一十六路总首,不顾手下死活却去顿首于小女子裙下,反倒见疑于诸人。故而将原因禀明屈氏,再述清我等已安排几员武艺高超的近随,并与满一路护卫。料想尚可敷衍过去。”

    庄震不住颔首,口中道着就倚夫人。

    “倒是有一件事,将军需得上心。”昭萍捧过庄震方脸,轻声说道:“这携牍登船者,要么技艺甚为超凡,远胜西陵六巫,在战场当中、诸匪首与你我目光下即来即去,未被发觉;要么便是你我手下一至数员,与屈氏听令行事。”

    庄震复颔首不停,忽觉昭萍香唇已然吻了上来,几艘舟船之上又响起一片口哨叫好之声。

    这阵热闹声响自是传不到烈火大寨当中去的,且不说距离尚远,就说这寨中当下,已然是一副惨烈景象。

    高树燃于天上,土壤板结于地下,竹楼望阙早已不见踪迹,禽兽亡人共奔于火海当中。

    “满夫子,能不能撤了,你给卬一句准话!”

    只见寨后码头边立着四人,看守着四条蜢舟及舟上水手,虽是在十丈开外已然挖掘了两道壕沟、砍光了野草,但火气仍是将那说话之人的胡须燎得卷曲不已。

    满此时也不回首去看那满腹怨气的瘦小男子,只是高声答道:“蒿里飞,今时这差事是你自家在将军和夫人面前应下的,你大兄水里鼠亦在将军船上与军卒厮杀!”

    他回手抛过一包精米餱粮,继续说道:“你若自觉对得起将军、夫人于夏浦刑场上抢出你兄弟性命,何妨拿着这吃食快些走避?也好圆你一人周全!”

    蒿里飞闻言抢身上前,只一脚便将那包袱踢回到满的肩头,嘶声说道:“你休要污卬义气!只是你自家说,这满寨大火当中,能走脱几人?怕不是那些贵女与墨家先生早已烤做了焦炭,只待踩将上去方有声响!先前教泽瓠与泽芦兄弟去寻,便连他二人都没了踪迹!不若去支援将军,如何在这里好等!”

    满不做声响,只是突然伸手摸了摸小冠,继而欢欣鼓舞。

    “天不绝将军前途!竟是行雨了!”

    诸人慌忙间昂首望天,只见得云霾翻行、风卷雨降,虽是落地前便被蒸腾的火气燎尽,却也料得大雨将落了。

    “事不宜迟,卬与铜臂膀再去寻一遭!”蒿里飞亦是大喜,拉上身旁赤裸着一双臂膀——自是看来如铁骨铜皮一般的壮硕汉子,直去码头边敷泥。

    “待得豪雨落下,二三子再入祝融!”满眼见大雨将落,倒也不再心急了。

    是也,若得蓱翳禺号庇佑,鸦和那秦人贵女当得救于起雨兴云;若不得,那此时也不必急了,只消好生思索如何与楚王周旋。

    不待半刻,燎人火气终究敌不过漫天大雨,周身敷泥、头顶胯戴瓠瓢,又以浸水衣衫掩实口鼻的蒿里飞并铜臂膀终于出发,向着飘摇的祝融烈焰当中闷头而去。

    到底是燃烧已久、豪水倾盆,二人的道路倒也是好走许多。其中蒿里飞脚程更快,见火势渐消,又许久未能寻到贵人踪迹,终是心下焦急,嘱咐路上拾得泽瓠、泽芦两兄弟遗骸的铜臂膀,细细翻检石塘土窖,乃是跨开步子,一步并作常人五步,前去搜寻。

    如这般又行了一刻有余,渐近那秦人贵女住处之时,蒿里飞余光瞥到之前与那贵女打水的池塘便如同一座微小城塞,四立着两丈许的土墙,而土墙下方又伸出着十数根竹管,被烤的些许焦黑。

    这瘦小汉子嘿了一声,转头飞奔而去,大声叫喊道:“贵人勿要惊慌,禺号蓱翳施恩,已然降雨扑灭了祝融!”

    及近邻土墙后,又喊道:“卬乃庄将军座下佰将,特来接引诸贵人北上!”

    其人边跑边喊,大步甩开丈许,又杂大雨淋落周身烂泥,本是畅快无比。忽听得自己口中咿呀一声,整个没入泥地,这才发现,土墙四周又被挖了一道沟壑。

    所幸沟壑不深,蒿里飞自是费力爬将上来,便见得一虬髯大汉赤身裸体、只戴着一顶斗笠,举着两扇土墙、抑或说是巨橹,正张口喊来。

    “废话凭地多,水匪偏要充那佰将!卬等衣物俱做了遮掩口鼻、充实竹筒之物,燎烧泥泞的穿不得了。庄震那厮未曾给卬等准备衣物吗?且速速拿来!”

    其人待听得蒿里飞领命,便转身重回盾阵当中,顾盼自雄之状,不是疯牛又是何人?

    这疯牛也不顾周遭人等,昂首挺胸走在盾阵当中。其人毛发湿漉漉贴在周身,咧嘴大笑间便去调笑蹲在地上的齐墨诸人,更是要四五人站起,与他比试长短。

    “腌渍别墨!不知羞耻!”田梁老儿此时亦浑身赤裸,只余斗笠。其人曲蹲在地,不知是气急还是被雨水淋得冷极,只是颤着手去指疯牛。

    “你这牛姓别墨,直如禽兽一般!不晓得这里层盾阵当中,还有那西秦贵人及一众侍女吗?便连你那师兄与徒弟亦在其中!你虽为别墨,亦学授墨经。污言秽语!怎可如此!”

    疯牛闻言大乐,直直走向田梁,惊得此人当下坐倒在泥地当中,闭目皱脸。

    “沂山首伟,里间自有一层盾阵挡着,这班小女子须是看卬不到。更何况如同卬这般伟男儿,自该光明磊落地行走在天地间,父生母养的,如何藏着掖着?莫要有那些污龊思想,今日卬等只较量长短!你且张眼瞧瞧,见识过比卬更雄伟的汉子否?”

    疯牛还待打趣外间齐墨,却听里间一声暴喝,乃是文子实在听不下去,责骂了疯牛。其人只得怏怏蹲在地上,复挤眼调笑田梁。

    “真真是无半点师长样子,直如涂巷无赖一般!”文子此时顶着斗笠,如身后诸侍女、衡冲越夫人,全须全尾,未损丝毫衣物。倒是鸦及那医家老者,两人撸袖扼腕,正给伤患诸人上药。

    须知这祝融烈火势头太大,纵使众人在文去疾和医家大贤的指挥下就近寻得池塘,又挖了沟壑、采伐竹子,仍是有十数人烧伤。幸而医者众多,便是一组好盾阵、涂上塘泥,即开始为众人治伤。

    “墨学夫子,就是规矩太盛、道理太多。夫人者,生长于天地之间,呈父精母血,大好身躯,如何要刻意掩饰?况今日祝融大举,二三子的燥郁之气自当在调笑间散上一散。外间一群汉子,便是打趣亦无妨。”

    这医家大贤一番言语,说得里间诸侍女悄无声息,外间疯牛兴高采烈。

    “是极!是极!卬一直说这医家大贤,话语妥帖,教人听了欢喜!”

    但见这老者谈话间已然包扎好最后一名伤患,乃是静待鸦取水净手,更斜瞥了一眼盾墙,沉稳出声。

    “文去疾,老夫瞧那牛虎身骨强健、精血盈满,乃是不可多得的药人。其人身怀长物、体异腰强,更是老夫所识得一秦宫医者、日夜研究房中药所需体质。待此间事了,叫他与我走上一遭可好?”

    言语既毕,反成了外间一声不吭,里间莺笑连连了。

    及待蒿里飞、铜臂膀分数趟送来舟上衣物、擦身麻布与蓑衣斗笠,众人更换完毕,那倾盆大雨业已停止,诸众遂于泥泞中上路。行得半个多时辰,即在霁云披晖之下,断桓残砾之中见得满与另一名瘦长男子。

    满仍是笑意涟涟,与众人解释了庄震昭萍携众去阻景氏,景瑜却遣一支越人泅水放火的经过。待亲手搬运并安排了诸人上船,目睹了衡冲闹着要与侍女同乘一舟,后被鸦揪着耳朵拽到疯牛舟上,终是下令舟上水手升起风帆,四人分别掌舟前行。

    船行如飞,而满与蒿里飞四人又是积年行舟的老手,便是只消得小半天时间,即将驶出浍水、入得江水当中。

    “贵女容禀,前方便是江水了。我看贵体久居西秦,畏水惧浪乃是常情。不如就此进入舱内休息,也捱得身子好受一些。”

    满正于船后掌舵,眼见两水汇聚一处,便大声提醒。

    哪知这秦国贵女已然是站都站不稳了,闻得满言语,与那湟姐轻语一番,仍是强自支撑站在船中。

    文子本就在此船上护卫,瞧得情态,便寻到湟姐身前,来劝公主休憩一番。

    “文子且莫见怪,让主君再站一阵吧。”那湟姐今日被火燎了胳膊,当下绑了一挂麻布来答,态度平淡,倒不似寨中那般冷冰。

    “主君自言,今后当寄余生于桃溪,访仙山于江南。自当适应风波之恶,行路之难。”

    文子闻言颔首,思量再三,乃是翻找褡裢,又飞身跃入疯牛舟中,半刻后方才回返。

    只见其人拿着一双软木船型鞋履,底部刻了诸多波纹,行走之间与湟姐递来。

    “此履乃是我与鸦做的,唤作不坠。套在鞋履外面,行舟之时可保腿脚不为江水坠滑,远胜皮布。其物中腰可做推拉,榫微木则固,以度其足。方便时你与公主换上,稍做安心。”

    那湟姐与公主闻言下拜再谢,乃是去舱中更换鞋履。

    “听闻楚墨俱为游侠之辈,不修书、不做器,如今看来,那秦墨中人所言,亦不为真。”

    医家大贤自舱中出来,手中正把玩着楚地花草,研究药性,见得此景,不禁严肃出声。

    “确教长者瞧了笑话。”文子闻言微笑而拜:“长者当知我墨学一分为三,惠王之时,亦有唐姑梁谗谢子,谓其固权说以取少主之言。如今天下鼓舌之徒盈野,谄媚之臣盈朝,安有不坏身名之理。”

    “是也,是也。”那老者捋着长须,亦是满面笑容:“我医家或似墨家久矣,你可知老夫名号?”

    见文子疑惑不解,老者再笑自答:“乃是医家陈年旧事了,不过老夫见你投缘,好教你知道。当今诸国,合有扁鹊五人,老夫曾是那秦扁鹊。”其人复摆手道:“今时已然不是了,出武关道时传与一名少年人了。”

    “却不知如何称呼长者?”

    “便唤老夫戎芷即可。”

    文子连道不敢,被戎芷虚扶而起。正待与这老者请教些药石知识,忽听得后船中的疯牛大声叫喊,乃是自云昭氏老鬼的剑式诡谲,需要文子来与鸦辅导。无奈摇头与戎芷拱手,准备去后船上瞧上一瞧。

    不料在于船首走动时,蓦地看到白浪滔天的浍水中一艘乌木帆船逆流而上,冲着这四艘蜢舰全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