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瞒天过海
李存礼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这虎符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你带着那半枚虎符是不是只为留个念想？”李存智在他身后半是调侃半是感慨道。
李存礼沉默一瞬，不曾反驳。
李存智说得不错，他醒来之后依旧随身带着这枚虎符不是为了指望它还能有什么用处，他只是总能想起李嗣源把虎符交到他手里时的神情。
他是护国将军，当为国之柱石。
然而现在改朝换代，成了过街老鼠。
城守军看到虎符骚动了一瞬，李存礼瞧见先前斥他叛国那个将领脸上果真闪过一丝诧异神色，便知这是李星云无疑。
李星云做局，而今将自己也困在局中。他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也不能以不良帅的身份出现，若论见不得光，同李存礼其实是一样的。
不过李星云的反应也不慢。
“李存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盗虎符！”
李存礼高踞马上，神情睥睨。
“你说我偷盗虎符，有何证据？若陛下当真要拿我时，去请旨来！”
他握着缰绳的手隐约有一点汗水，是伤重体虚，也是惴惴不安。他在赌，赌李星云知道李绛璎是被他劫走之后匆匆忙忙赶来，张子凡还未来得及将圣旨递出。
李星云暗骂一声李存礼当真奸猾，面不改色道：“那便请将军随我回宫面圣。”
李存礼冷笑一声。
“大胆！陛下密旨十万火急之事，你耽搁得起么？”
李星云自然分毫不肯退让，李存礼看他模样忽然一笑，道：“这位将军，且上前来与我说话。”
看李存礼谈笑自若全然不似重伤的模样，李星云犹豫一瞬还是上前几步。他当然也知道惊鸿的威力，不信李存礼如今还有什么法子翻身。
先前幻境之中见李存礼，总能反复体验那濒死时的惊恐无助，然而现在心魔已除，李星云自问再没有什么可怕的。
李存礼俯身，轻声道：“你肯不肯用你妹妹的命来换我的命？”
李星云瞳孔微缩，转而去看李绛璎。李绛璎并未看他，一张俏脸几分苍白，却是不动如山的模样，她的手早在李星云上前时便悄然收了回去。
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妹妹，李星云心中其实并无波澜，他这一生亲缘淡薄飘零久矣，手足之情也只在陆林轩张子凡二人身上得了几分，这素未谋面的李绛璎于他其实不过陌生人，是张子凡登基之后他在总舵里读那旧日文书，才晓得洛阳城中还可能有一个胞妹。
满打满算，他知道李绛璎存在也不过几日的工夫，而李绛璎似是有意躲藏，今日才是他二人第一次相见。
可他还是不能就这么看李绛璎丧命李存礼之手。
“我与七弟现下或许不是你的对手。”李存礼低低冷笑。“可是她已经中了毒，你不肯放我们出城，便等着与你妹妹收尸。”
李星云面上多了几分愤怒之意，又听李存礼冷然道：“我知道你是杏林高手，可是医与毒到底有些不同，便是你能救下她来，就当真能解开她的毒么？你这么爱赌，当然也可以赌上一赌。”
“放我出城。”
李星云目中厉色一闪而没，道：“我如何信你？”
“你先让他们打开城门。”李存礼情知这事成了一半，正斟酌间听见李存智插言道：“你那海东青追踪起来不是很厉害么？城门开了我便允许你在你妹妹身上放上信物，以你的本事自然能一路跟随。”
李存礼听他语气如常，却也猜测到几分他的打算，忍不住去打量李绛璎，见她还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难道是他猜错了？
这猜测不过在心头一闪而没，李星云已折返回去叫守军打开城门，显然是自信海东青的追踪之能。其实若要追踪一般的目标，他也不必去放什么信物，通文馆却是老对手了，不知他们能使出什么手段还是小心为妙。
李星云向李绛璎道：“把手给我。”
李存智一手还持剑对着李绛璎的腰间大穴，另一只手则将修文扇展开放在了李绛璎的颈前，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显然是怕李星云借此机会将李绛璎救下。
李绛璎伸出手来。
在李星云取了药水要往李绛璎腕上涂抹时，李绛璎忽然一翻手腕。
她的动作凌厉而迅捷，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练习，一枚细针被她狠狠贯入李星云掌中，虽只进了一分便叫李星云闪避开来，但那上面显然带着极为厉害的毒，李星云只见一股黑气从伤口上扩散开来，急忙后撤。
“你对她做了什么！”他运功压制毒素蔓延，一面厉声诘问。
李存智早收了扇子，李存礼一夹马腹，骏马奔驰如电，已然冲出城门去。
李星云只听见她的声音遥遥传来，清冷愠怒。
“且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吧，不良帅！”
那一声石破天惊，李绛璎是聪明人，她知道李星云此刻也是一般的藏头露尾，张子凡不拿他，不代表这些守城的士兵知道内情，一听见不良人守军登时鼓噪，李存礼却已趁机去得远了。
他不曾回头看，倒是能想象出李星云一点狼狈模样。李存智的毒定不能把李星云怎样，但今日他已经不求同李星云一决高下，只等先逃出这洛阳城再做打算。
李存礼从未想过自己会像是一条丧家之犬那样逃离东都。
李星云。
他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是撕咬出淋漓的血来，是恨不能食肉寝皮，可现下还要忍，也不知要忍到何时去。
李绛璎还在为他输送真气。
“六哥，我们去什么地方？”李存智遥遥在他身后问。
“去金陵府。”李存礼毫不犹豫道。
“吴国？吴王那老儿做了焊魃的泰山，先前为火烧太原你们又以他女儿做胁，他能容你？”李存智奇道。
他却得了同时得了两个回答。
李绛璎道：“是金陵府，不是吴国。”
“不必他容我。”李存礼冷笑。“且看有人能不能容他。”
他顿了顿，意识到方才李绛璎说出的正是他心中所想，目光一闪。
“你也想到了。”
“徐知诰才是南吴的无冕之王，杨溥空有一个诸侯的名头又有什么用？”李绛璎的语气平静，却是极尽讥讽之能。“杨溥应了天师府的请托派兵驻守十六州，徐知诰此刻只怕早觉得杨溥尾大不掉，正想找个机会将他铲除呢。”
李存礼手臂一抖，险些驻马。
“什么派兵驻守？”
李绛璎轻笑一声，道：“看来你消息不够灵通，漠北未能更进一步，十六州残地算是守住了。”
残地。
李存礼听这话有几分刺心。
是，十六州名为十六州却早被漠北蚕食过半，而今不过是名为十六州罢了，譬如蔚州便一早在漠北手中——蔚州，他当年不肯逃，是叫四哥硬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
这样一想，自己这辈子不算长，却是险死还生许多回。
他不由得有些愠怒，道：“李存智！你究竟还有什么瞒着我？”
李存礼这一怒是真怒，他只当燕云十六全数沦于漠北，是拼着残躯也想挣扎活下来，他再无兵马，甚么收复失地都像是空谈，可得活着，活着才有些希望。
可现下李绛璎说，漠北未能得偿所愿。
“我不敢告诉你。”李存智叹了口气。“诸侯发兵拒敌，你若一早知道了会怎么做，我心中有数。”
“诸侯发兵？南地空虚，为何不趁势收复南地？”李存礼果然如是道。他嗓子已经有几分哑，似怒似喜。怒李存智半点风声不透与他，喜北地门户不曾失。
“靠什么收复？靠通文馆剩下四个门主，靠那一点残兵败将？”李存智讽笑道。“我知道你想给他报仇，可也先想想值不值得。”
两人吵得愈发激烈，却听李绛璎忽道：“你二人若是这幅德行，也不用谈什么助我复国。”
她毫不客气，李存礼却是冷静了些，回头瞪了李存智一眼，换李存智一个有些委屈的眼神。
说什么？能说当日西宫外围都是弓箭手，李嗣源布局之时根本没想过他死活？说他乱了方寸要去西宫救人只是一厢情愿，人不需要他救他也救不得，反倒是险些送了自己性命？说李嗣源从未把他真当成弟弟，只是刀太好用舍不得扔下才拿兄弟之情捆着？
李存智当然不敢说，当日李存礼能活全凭他意志不肯松动分毫，说了便怕他过不去这鬼门关。
李存礼不再看李存智，转头看身后情形，不良人一时间还没有追上来，这不大寻常，也不知是被什么给绊住了。
他又问李存智道：“你方才用的是什么毒？”
“李星云一时半刻的解不开。”李存智提到这毒终于得意了几分。“那是我专门给他预备的，他体内功法甚多，至阴至阳融于一体自然助他功力精进，可要是阴阳纷纷倒转攻伐呢？便是救自己也得救上一阵子。”
李存礼沉默一瞬，道：“殿下，多有得罪。”
他又称李绛璎做殿下，这回李绛璎却没有反驳，只淡淡道：“无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这虎符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你带着那半枚虎符是不是只为留个念想？”李存智在他身后半是调侃半是感慨道。
李存礼沉默一瞬，不曾反驳。
李存智说得不错，他醒来之后依旧随身带着这枚虎符不是为了指望它还能有什么用处，他只是总能想起李嗣源把虎符交到他手里时的神情。
他是护国将军，当为国之柱石。
然而现在改朝换代，成了过街老鼠。
城守军看到虎符骚动了一瞬，李存礼瞧见先前斥他叛国那个将领脸上果真闪过一丝诧异神色，便知这是李星云无疑。
李星云做局，而今将自己也困在局中。他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也不能以不良帅的身份出现，若论见不得光，同李存礼其实是一样的。
不过李星云的反应也不慢。
“李存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盗虎符！”
李存礼高踞马上，神情睥睨。
“你说我偷盗虎符，有何证据？若陛下当真要拿我时，去请旨来！”
他握着缰绳的手隐约有一点汗水，是伤重体虚，也是惴惴不安。他在赌，赌李星云知道李绛璎是被他劫走之后匆匆忙忙赶来，张子凡还未来得及将圣旨递出。
李星云暗骂一声李存礼当真奸猾，面不改色道：“那便请将军随我回宫面圣。”
李存礼冷笑一声。
“大胆！陛下密旨十万火急之事，你耽搁得起么？”
李星云自然分毫不肯退让，李存礼看他模样忽然一笑，道：“这位将军，且上前来与我说话。”
看李存礼谈笑自若全然不似重伤的模样，李星云犹豫一瞬还是上前几步。他当然也知道惊鸿的威力，不信李存礼如今还有什么法子翻身。
先前幻境之中见李存礼，总能反复体验那濒死时的惊恐无助，然而现在心魔已除，李星云自问再没有什么可怕的。
李存礼俯身，轻声道：“你肯不肯用你妹妹的命来换我的命？”
李星云瞳孔微缩，转而去看李绛璎。李绛璎并未看他，一张俏脸几分苍白，却是不动如山的模样，她的手早在李星云上前时便悄然收了回去。
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妹妹，李星云心中其实并无波澜，他这一生亲缘淡薄飘零久矣，手足之情也只在陆林轩张子凡二人身上得了几分，这素未谋面的李绛璎于他其实不过陌生人，是张子凡登基之后他在总舵里读那旧日文书，才晓得洛阳城中还可能有一个胞妹。
满打满算，他知道李绛璎存在也不过几日的工夫，而李绛璎似是有意躲藏，今日才是他二人第一次相见。
可他还是不能就这么看李绛璎丧命李存礼之手。
“我与七弟现下或许不是你的对手。”李存礼低低冷笑。“可是她已经中了毒，你不肯放我们出城，便等着与你妹妹收尸。”
李星云面上多了几分愤怒之意，又听李存礼冷然道：“我知道你是杏林高手，可是医与毒到底有些不同，便是你能救下她来，就当真能解开她的毒么？你这么爱赌，当然也可以赌上一赌。”
“放我出城。”
李星云目中厉色一闪而没，道：“我如何信你？”
“你先让他们打开城门。”李存礼情知这事成了一半，正斟酌间听见李存智插言道：“你那海东青追踪起来不是很厉害么？城门开了我便允许你在你妹妹身上放上信物，以你的本事自然能一路跟随。”
李存礼听他语气如常，却也猜测到几分他的打算，忍不住去打量李绛璎，见她还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难道是他猜错了？
这猜测不过在心头一闪而没，李星云已折返回去叫守军打开城门，显然是自信海东青的追踪之能。其实若要追踪一般的目标，他也不必去放什么信物，通文馆却是老对手了，不知他们能使出什么手段还是小心为妙。
李星云向李绛璎道：“把手给我。”
李存智一手还持剑对着李绛璎的腰间大穴，另一只手则将修文扇展开放在了李绛璎的颈前，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显然是怕李星云借此机会将李绛璎救下。
李绛璎伸出手来。
在李星云取了药水要往李绛璎腕上涂抹时，李绛璎忽然一翻手腕。
她的动作凌厉而迅捷，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练习，一枚细针被她狠狠贯入李星云掌中，虽只进了一分便叫李星云闪避开来，但那上面显然带着极为厉害的毒，李星云只见一股黑气从伤口上扩散开来，急忙后撤。
“你对她做了什么！”他运功压制毒素蔓延，一面厉声诘问。
李存智早收了扇子，李存礼一夹马腹，骏马奔驰如电，已然冲出城门去。
李星云只听见她的声音遥遥传来，清冷愠怒。
“且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吧，不良帅！”
那一声石破天惊，李绛璎是聪明人，她知道李星云此刻也是一般的藏头露尾，张子凡不拿他，不代表这些守城的士兵知道内情，一听见不良人守军登时鼓噪，李存礼却已趁机去得远了。
他不曾回头看，倒是能想象出李星云一点狼狈模样。李存智的毒定不能把李星云怎样，但今日他已经不求同李星云一决高下，只等先逃出这洛阳城再做打算。
李存礼从未想过自己会像是一条丧家之犬那样逃离东都。
李星云。
他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是撕咬出淋漓的血来，是恨不能食肉寝皮，可现下还要忍，也不知要忍到何时去。
李绛璎还在为他输送真气。
“六哥，我们去什么地方？”李存智遥遥在他身后问。
“去金陵府。”李存礼毫不犹豫道。
“吴国？吴王那老儿做了焊魃的泰山，先前为火烧太原你们又以他女儿做胁，他能容你？”李存智奇道。
他却得了同时得了两个回答。
李绛璎道：“是金陵府，不是吴国。”
“不必他容我。”李存礼冷笑。“且看有人能不能容他。”
他顿了顿，意识到方才李绛璎说出的正是他心中所想，目光一闪。
“你也想到了。”
“徐知诰才是南吴的无冕之王，杨溥空有一个诸侯的名头又有什么用？”李绛璎的语气平静，却是极尽讥讽之能。“杨溥应了天师府的请托派兵驻守十六州，徐知诰此刻只怕早觉得杨溥尾大不掉，正想找个机会将他铲除呢。”
李存礼手臂一抖，险些驻马。
“什么派兵驻守？”
李绛璎轻笑一声，道：“看来你消息不够灵通，漠北未能更进一步，十六州残地算是守住了。”
残地。
李存礼听这话有几分刺心。
是，十六州名为十六州却早被漠北蚕食过半，而今不过是名为十六州罢了，譬如蔚州便一早在漠北手中——蔚州，他当年不肯逃，是叫四哥硬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
这样一想，自己这辈子不算长，却是险死还生许多回。
他不由得有些愠怒，道：“李存智！你究竟还有什么瞒着我？”
李存礼这一怒是真怒，他只当燕云十六全数沦于漠北，是拼着残躯也想挣扎活下来，他再无兵马，甚么收复失地都像是空谈，可得活着，活着才有些希望。
可现下李绛璎说，漠北未能得偿所愿。
“我不敢告诉你。”李存智叹了口气。“诸侯发兵拒敌，你若一早知道了会怎么做，我心中有数。”
“诸侯发兵？南地空虚，为何不趁势收复南地？”李存礼果然如是道。他嗓子已经有几分哑，似怒似喜。怒李存智半点风声不透与他，喜北地门户不曾失。
“靠什么收复？靠通文馆剩下四个门主，靠那一点残兵败将？”李存智讽笑道。“我知道你想给他报仇，可也先想想值不值得。”
两人吵得愈发激烈，却听李绛璎忽道：“你二人若是这幅德行，也不用谈什么助我复国。”
她毫不客气，李存礼却是冷静了些，回头瞪了李存智一眼，换李存智一个有些委屈的眼神。
说什么？能说当日西宫外围都是弓箭手，李嗣源布局之时根本没想过他死活？说他乱了方寸要去西宫救人只是一厢情愿，人不需要他救他也救不得，反倒是险些送了自己性命？说李嗣源从未把他真当成弟弟，只是刀太好用舍不得扔下才拿兄弟之情捆着？
李存智当然不敢说，当日李存礼能活全凭他意志不肯松动分毫，说了便怕他过不去这鬼门关。
李存礼不再看李存智，转头看身后情形，不良人一时间还没有追上来，这不大寻常，也不知是被什么给绊住了。
他又问李存智道：“你方才用的是什么毒？”
“李星云一时半刻的解不开。”李存智提到这毒终于得意了几分。“那是我专门给他预备的，他体内功法甚多，至阴至阳融于一体自然助他功力精进，可要是阴阳纷纷倒转攻伐呢？便是救自己也得救上一阵子。”
李存礼沉默一瞬，道：“殿下，多有得罪。”
他又称李绛璎做殿下，这回李绛璎却没有反驳，只淡淡道：“无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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