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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君恩难负

    “你看出来了。”李绛璎并不显出惊慌颜色来。“我不曾想过叫你们离心,只说完之后,你再想要不要同他说。”

    她手上动作不停,拣选了药材细细碾过将药粉敷在李存礼伤处,又提笔去写个方子。李存智一直看她一举一动不曾说话,面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你且说。”

    “不是有话只能对一个人说,而是怕你拆我的台。若是对他说,我会说追兵不会到。”李绛璎搁笔。“而对你说,我便要通文馆的人来帮我,今夜在这许州城中,围杀不良人。”

    她语气是刀锋一般凛然,还是一线封喉都觉不出痛一把快刀。

    李存智轻笑道:“为何一定要是我智字门的人?六哥的人手便不行?”

    李绛璎瞥他一眼,道:“智字门?你若是真智慧,此刻便是在装傻。”

    李存智一双狐狸眼笑眯起来成一条缝。

    “愿闻其详。”

    “他对那死了的一个忠心耿耿,对不良人便是恨之入骨,若是知道我要在此围杀,拼着性命也得一起出手,你却不同,不仅是个囫囵人,对李嗣源还没什么忠心在,比他合适得多。”李绛璎不看李存智,只检查自己方子有没有疏漏之处,半晌对着天光一吹墨迹将之递给李存智。

    李存智看那药方开得并无不妥之处,甚至比他亲自操刀还要更精妙些。这也难怪,说是医毒不分家可到了实处依旧是术业有专攻。譬如说叫李绛璎下毒,她恐怕只能从药物生克或是本身的毒性来动手,要算准如何发作什么时候发作却是不能。

    他点一点头,道:“好,殿下当真聪明。”

    “我说了,不要再这样叫我。”李绛璎语气几分薄怒。

    李存智却忽然抬眼看她,眼底有一点嘲弄的光。

    “可我现在不高兴,便非要你也不高兴一回。”说着还不等李绛璎反驳,便推了门叫小二去照方抓药。

    李绛璎不怒,也不拦他,只等他回转了才问:“这方子不易开,但略通岐黄便晓得是拿来做什么的。许州承平,伤重濒死的人可不多,如今不良人知道是谁在此地,你要他们杀上门来?”

    “殿下说围杀,难道是要我的人去围那泥牛入海不知何处的不良人?”李存智仍是笑吟吟的,似乎不大担心昏迷之中的李存礼,可手下却不动声色扣他腕脉探查究竟。“自然是先有他们来,才有围杀。”

    “你拿那无辜之人做饵。”李绛璎盯他。

    “不良人要杀他,同我可没什么关系。”李存智嗤笑。“再说了,旁人眼中不良人是逆贼,那几个鹌鹑一般的诸侯王可还知道些内情,一个个都当不良人是好相与的,也该提醒他们一二。”

    李绛璎默然不语,李存智瞧她一眼,不由冷笑起来。

    “殿下宅心仁厚当然是好的,可若一味仁厚,只怕不能成事。”

    听他语出讥讽李绛璎终于冷冷回望,道:“我只是不愿杀无辜之人。”

    李存智却忽而有些激动。

    “无辜?天下谁人不本来无辜?连年烽火有没有无辜之人去死?自黄巢反叛至今,天下可有一日安稳,一日没有无辜之人丧命?李嗣源是个小人,可他总算叫诸侯咸服,李星云和张子凡两个又要搅弄风云,当日原州到东都两千余里血路之上有没有无辜百姓?如今这一个还不一定死,你与我论他无辜?”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激动,甚至于都探不明手下腕脉的走向,因为耳边只剩嗡嗡的动静,是躁动的血在一径冲撞。乱世之中来谈无辜说甚么无辜之人便不该死,那还是未经了太多苦难。

    “老七。”忽然有个声音低低响起。“不可如此无礼。”

    是李存礼醒了,他睁开眼便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却还从容不迫,只望了一眼包扎妥当的伤口将衣裳一件件穿好了,转身朝李绛璎一礼。“多谢。”

    他礼数总周全,但李绛璎此刻不看他,只是微微蹙眉,心想自己用力还是不够,这样快便醒转了,怎么把今夜围杀之事瞒过他去?还是不知这李存智何以忽然便起了性子,非要大声吵嚷。

    李存智也不曾想他时刻留心,却是在这么个时刻叫李存礼醒了过来,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不如把人再打晕过去简单。还不等他权衡这法子利弊,便听见李存礼道:“我听见你们在辩什么无辜与不无辜,是你要拿什么人做局?”

    “是我叫小二去抓药,想把不良人引来。”李存智干笑一声。“与其叫他们在暗处,不如全引出来,弟弟我未必不是他们对手。”

    “你不是这般血勇之人。”李存礼脸上仍少一点血色,可他坐起来时身子便挺拔,是一株经霜却绝不肯弯折的竹。“我这半月未及与门徒联络,你却不是卧床不起的。眼下这许州城中,只怕还有智字门的人。你们要不良人来,便是要做黄雀。”

    他并不以自己是那只蝉而觉得有什么不满,只是手按在腰间,那剑日夜不曾离了他身,屈指一弹有清越的响。

    “便叫他们来罢,难道我还奈何不得一点宵小?”

    “你不必出手。”李绛璎道。“你便不肯信我有心与你合作,也要信个医生的推断,若你再逞强时,很快便能与李嗣源泉下相聚。”

    她声色俱厉,可李存礼依旧不大听得劝的模样。李绛璎只觉得十分头疼,恍惚听见李存智在一边低低道:“若是四哥在此就好了。”

    李存礼听他低语,只一勾唇。

    “谁来也没有用,我要拿他们人头去祭大哥。”

    “你可知他当日布置里,没留你生路?”李存智终于把那最要命一句话说了出来。

    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仰仗李绛璎的时候,要是只用他的医术去救李存礼一条命他是万万不敢就这么把真相说出一二的,可如今有个杏林高手在,能拿真相劝一劝他也好。

    李存礼果默然一瞬。

    李存智以为他是一时心灰意冷说不出话来,可忽然听李存礼道:“如此,他不死,兄弟兵戎相见。他死,我依旧报这个仇。”

    他唇紧紧抿着,不肯再说半个字。

    李存礼情知李存智不会骗他。

    他二人在通文馆一同长大,又是一起战场拼杀出来的生死交情,振武失陷之后,他被四哥带回通文馆去从此销声匿迹,也是李存智把那几乎变成骂名又名存实亡的振武节度使之职又担了两年。

    若说他叫大哥养起来是情同父子,他同李存智便更是兄弟情深。

    李存礼在心底苦笑。

    果然,当初义父是不曾看错人的,瞧着他们两个便说这一个看着克己守礼,那一个看着却有智慧。

    有智慧,能看得通透,一早知道大哥不足与谋,西宫里也能冷眼相望。

    他却不能放下。若说西宫算计是真,那曾经通文馆里一段岁月也不是假。

    “我六岁入通文馆。”李存礼哑声道。“天佑五年,与三哥征讨王晖,加封检校司空。九年,率代北诸军平幽州,加封振武节度使,那一年我方及冠。十三年,振武陷,我被四哥带回通文馆,本以为一生只能做江湖人,金戈铁马都成梦中事。”

    他声音隐约有些颤抖。

    “大哥监国,要我做护国将军,国破将军在,何其可笑?何况当年若无大哥授我武艺,我如今又当如何?”

    “那么,你今日更不该出手。”李绛璎听了却毫不动容,道。“今日你动手,杀的不过是几个不良人,来日事成,我给你个斩张子凡头颅的机会。”

    李存礼眼中迸一点精光。

    “君子一言。”他哑声。

    “乱世之中我不愿当个君子,可也一诺千金。”李绛璎答得毫不犹豫。

    “好——当真好。”李存礼咬牙道。“那我今日且作壁上观,留一命看那小儿如何死!”

    李绛璎一手按了他肩,道:“你重伤在身,需静心养气,你弟弟看我有些医术便敢激你,我却不敢说能救你。”

    李存智叫她说中了心事,不由得讪讪。他也没想到李绛璎真能劝住李存礼,心中暗自高看她一眼。

    客栈附近便有药铺,李存智又出手阔绰,那小二并不敢迁延这一会的工夫已经取了药回来,李绛璎接了药不急去煎,关门先拿在手中细细查验,半晌将那药往地上一扔,咬牙冷笑道:“你要拿小二做饵,不良人却比你聪明,来个偷天换日。”

    “药材不对?”李存智道。

    “换了一两味,要他死。”李绛璎淡淡道。“看来真是恨他入骨,不惜打草惊蛇也要试上一试,又或者他们觉着李存礼是得不着药便要病死了,故意毁了药去?”

    李存礼当然知道不良人与他血海深仇,闻言并不十分意外,按着自己肩头道:“一时半刻死不了。”

    李绛璎却也道:“是死不了,我就是要看看他们如何应对,比我想的聪明,只是也不够聪明。”

    说着她向着李存智伸出一只手来,李存智会意,行至窗边放出一枚烟火。

    天色将暮,烟火便显着十分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