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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制衡之道

    李存礼静静倚在窗边瞧那一点转瞬而逝的烟火。他上一回见过盛大的烟火,是在太原城叫李星云摆了一道,可他还记得那烟火当真好看,叫他目不转睛。

    但在许州不良人眼中,这是挑衅。

    他恍然已经能听见刀兵出鞘之声,可依旧无所畏惧。

    来又如何?若非李绛璎许他一个手刃张子凡的前景,他今日重伤在身亦能大开杀戒。一群乌合之众,来得再多——又能如何?

    李存礼眼底有厉色一闪而过,而后依旧是一副端方君子的面容,可李绛璎却偏头看他一眼,道:“要我信你,头一条便是今夜不能动手。”

    她似是在威胁,可语气却还算和缓,李存礼是从不受人威胁的,不过他想一想,这最多算是一个条件,于是点了头。

    通文馆而今凋敝,却还不少些死忠的门徒,李存智一早知道李嗣源不足与谋在通文馆耐心经营,手下人也算得用,早在李存智救下李存礼起他便时刻传信与这些门徒处处待命,只是不肯叫李存礼知道,怕他要带着人去以卵击石。

    李存智的信号一放,智字门门徒便暗暗集结起来。李绛璎也站在窗边,看那些已不做通文馆打扮的门徒忽而笑道:“今日倒是你们藏头露尾起来。”

    李存礼扣在窗棂上的手一紧,但不曾说话。

    李绛璎道:“你且让开些。”

    李存礼以为她想看得更清楚些,不置可否地让到一旁去。李绛璎却探身出去一声唿哨,那一声清亮口哨像是凤鸣,总之是有些特殊。

    便见人群里忽然乌光一闪,李存礼在旁看着吃一惊,要伸手拦下时却见李绛璎仍是不动如山的,便又拢袖在怀中不曾动弹。

    李绛璎一伸手,她似是早算到了这东西会被抛掷在何处,总归只这么一伸手便将之轻描淡写握在掌中,她手中是一柄四尺长的锏,只黑沉沉看不出什么分明来,可李绛璎握着它自有凛然姿态。

    “我知道这兵器。”李存礼低声道。“初九,亢龙有悔。”

    “正是亢龙锏。昔日高宗赐锏与梁国公,后梁国公将之还与则天皇后。”李绛璎亦不曾高声,她像是在把这柄锏讲与屋中人听,又像是在回忆那一段盛世里的大唐荣光。“此后这锏一直在宫中,安史之乱时才流落出来为悬壶阁所得,今日才到我手中。”

    “我听说此锏无物不破,无坚不摧。”李存礼看着那锏,很难想象李绛璎是以这亢龙锏为兵器的,这似乎不够轻盈,不像是女子所用——可是兵器本就为人所用,哪里又要分什么男女呢?

    李绛璎微微一笑。“是。”

    李存智在一旁拔出一柄陌刀来,那不是他的兵器,只是一路奔袭他那短兵器派不上用场才夺了不良人一把兵器。

    李绛璎只一抹锏上转轮,道:“来!”

    陌刀也算千锤百炼,与锏相击火花四溅。李绛璎的锏擦着陌刀一路滑过,忽然便一转腕子,将亢龙锏狠狠砸下。

    便听一声响,陌刀从中折为两段,李存智握着手中半截断刀苦笑道:“我用这刀还算顺手,竟就这么叫你折了去。”

    “今夜不良人必悉数到此,你要再得一把刀也非难事。”李绛璎收了架势,神情如常。

    “兵器有弱点,人也一样,都是击之必破。”李绛璎转眼看向李存礼。

    她的手放在黑沉沉亢龙锏上便显愈发的白,可谁也不敢轻看了她本事去,那锏类本就沉重,亢龙锏又以陨铁打造比寻常铁器要重上些许,于她却是如臂指使。

    “昔日我在悬壶阁学武时,便执意要这一柄亢龙锏。”她垂眼看自己的手,语气冷然。“我要看清世间人弱点,才能谈什么再现大唐光辉。”

    男子如何,女子如何?李星云是大唐的龙裔,是父皇拼了命送出来大唐一线命数,可他想的又是些什么?他既然拱手让出天下去,便由她来做汉光武帝,做则天皇后——不,做则天大圣皇帝!

    她眼里有一点冷光,忽听李存礼笑了起来。

    是酣畅淋漓的大笑,李存礼少有这样笑的时候,他的笑总是唇边将露不露的一点,是蛇伺机而动的征兆。

    可他此刻大笑,笑眼底有一点晶莹光芒。

    “你笑什么?”李绛璎问。

    “我笑袁天罡糊涂。”李存礼总算不再笑。“若当日是你做我对手,我会头疼许多。”

    “你对着李星云不甚头疼,可他还是赢了。”李绛璎毫不留情道。

    李存礼也不恼。

    “我不曾输给李星云,叫我输的是袁天罡。”

    “三百年老而不死是为贼,的确很难对付。”李绛璎不反驳,只点头道。

    “袁天罡可是你李唐忠臣,你敢这样说他?”李存礼不由笑了一声。

    “我不服他。”李绛璎没有丝毫犹豫。“他的霸道不是这天下之道,三百年间都城六陷天子九迁,他与不良人又曾阻得哪一桩哪一件?”

    “那么,你要走的又是什么道?”李存礼道。“李淳风是天道,袁天罡是霸道,可无为不能治天下铁腕不曾平离乱,你又当如何?”

    “我要一条制衡之道。”李绛璎平举手中亢龙锏。“我要昔日梁国公那一条制衡之道。”

    “梁国公初也曾被罗织谋逆罪名险死还生,从宰相变为小小彭泽县令,可他仍能官复原职,这不是顺势无为,也不是铁腕强求。”李绛璎显然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李存礼一问之下便侃侃而谈。

    “万岁通天元年漠北出兵攻冀州是势,梁国公之名教孙万荣闻风而逃却是他昔日之威。则天皇后掌权亦是大势不可违,保李唐皇室周全又是梁国公手腕,至于国公身后神龙政变,那才是一点霸道露了峥嵘,可若垂拱年间便要如袁天罡一般行霸道驱则天皇后下台,这霸道难道能成?”

    “自始至终,梁国公都很明白掌权的是则天皇后还是李唐皇室并不重要,因为则天皇后之子依旧是李唐皇室,而等她百年之后武氏便不过跳梁小丑,他要的不是什么天道霸道来挽倾颓,要的只是则天皇后还政中宗这么一个结果。”

    “而我,要的也不过是复唐这么一个结果。”

    “李星云要的,也是一条制衡之道。”李存礼听罢李绛璎心中丘壑却依旧是不动声色。“你当如何?”

    “他的道,也不如我的道。”李绛璎语气决然。“同室内伐岂可贻笑外人,中原逐鹿岂容漠北跳梁!”

    李存礼眼中光芒雪亮。

    “好,说得好。”他拊掌。“当为殿下一番醒世之言浮一大白!”

    他难得显出一点豪情来,李绛璎也不计较他称呼,这一刻她当然还担得起这一声殿下。

    但她也没有应了李存礼,唇边笑意甚至有一点促狭,难得少年人情态。

    “你伤重在身,不能饮酒。”

    李存礼脸色微微一僵,李存智便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李绛璎的笑意也更甚几分,但很快便带了点嗜血的意味。

    她道:“来了。”

    此时天色已晚,不良人已来,他们已经看见智字门的众人,也知道这或许是一个圈套。可是不良人一个个都很明白不能走了李存礼去,所以即便是圈套,他们也需一个个乖乖钻进来。

    饵从不是那个抓药的店小二,是李存礼。

    李存礼不惮于做饵,他只恨自己不能亲身一战。

    他的手按腰间软剑上神情微微阴霾,李绛璎却一撩袖袍坐他身边。

    “如果他们的血不溅在我五步之内,我也不会出手。”她神情安然。“这些不良人也算是对大唐忠心耿耿,他们不知道上面换了什么人做帝王,我今不得已杀他们,却不会自己亲手来杀。”

    李绛璎转眼看着李存礼,微微一笑。

    “如何?今夜我不出手,你也不出手,且稳坐钓鱼台。”

    李存礼默然不语。

    他一贯是大哥手里一把利刃,早习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大哥信不过旁人,他是这样想的,不过到头来却发现也许自己也是大哥信不过的那一个,很难说心头滋味到底如何。

    如今有人叫他坐山观虎斗。

    他不习惯,但也想试着习惯一二。

    于是他也笑,照例唇角凉薄弧度。

    “好。”

    李存智长叹一声,把那半截短刀扔在地上又拿了自己扇子。

    “一个重伤一个坐观,看来今夜只能是我劳累一番。”

    李存礼却又一笑,道:“七弟,你当真觉得我门下人不在此地?”

    李存智一愣,便见李存礼坐在原地一抖袖袍,有一只令箭自他袖中呼啸而出,在夜色中留下一声啸鸣。

    这一声之后,四面便如滚沸了的水一般嘈杂起来,喊杀声不绝于耳。

    李存礼用内力射出这一支令箭,转脸瞧着李绛璎笑道:“如无意外,我今夜只动这一次手。”

    李绛璎沉默一瞬,无论什么医者看见自己救治的病患如此折腾都要有些不快,思来想去决定不忍这一口气,抬手便在他头上凿清脆一响。

    “如无意外,我今夜也只动这一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