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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辇下奇境现

    “这,这是——!”南桂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两人的身后,一尊炎君真龙像静静地矗立在密道的中央。

    “……炎君像,而且是真龙像。可,为什么它……呵,是什么宄人才会想到将炎君像立在这种阴冷的地方?”钟柏落的神情似乎有些愤怒,“而且……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这尊炎君像了,着实是……胡闹!”

    古书有云:“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在炎华这片充斥着万千奇珍异兽的广袤之土上,龙位于百昌之顶。而六千七百年余年前,正是当今炎华龙族的先祖——炎君,为天下炎民开盛世,起国祚。当下国运之昌盛,离不开炎华在炎君指导下那三千七百余年的历史积淀。这位饱受天下黎民赞誉的阿希依(作者按:阿希依,阿瑟薇人对神明的代称。),哪怕已在三千六百余年前仙逝,炎华人依然对之极为敬仰。炎君在他们眼中,并非为神,而是一名与他们并无不同的人,是一名亲切的家人,还是一名——不能被忘记的先人。放眼整个阿瑟薇大陆,这种情况都是极为罕见的。

    勤劳是炎华人的天性,却也是贯彻了上下社会的一个统一理念。“为国而勤,为己而劳”,在炎华这个“农耕之事,贵为国本”的国家,通过自己的双手从土地之上获得的馈赠是长期却明显的。而在炎华人的印象里,最先在这片土地上开垦出第一片田地,并告诉世人要为自己而勤劳的人,正是炎君。

    如此,纵使炎君已辞世多年,你依旧能在当今的炎华找到许多有关炎君的事物,而炎君像正是其中之一。出于对炎君的缅怀与敬仰,大部分场合的炎君像均是人形,而这些人形炎君像的神态、体态在不同场合均各有不同,且灵活多变。有人曾统计过,仅仅是在炎华的一个普通村镇内,也可以找到足足四种形态不一的炎君像。

    但与一般场合不同,在较为重要的场合或地区,炎君像向来均是真龙模样,高大威严的龙身在空中盘旋,充斥着威压的龙首睥睨着大地之上的渺小众生,而炎华人便将这种炎君像称为——炎君真龙像。在国都京华,真龙像的使用次数便要大于人形像,譬如在有“万书殿”之名的文渊阁,其大门前所立的便是一尊真龙像。

    正因使用场合的不同,真龙像与人形像的设置有着极为严格的手续,其中涉及选址、用料、型号等数个方面,而在这之中,“选址”乃是重中之重,从最简单的方面来考虑,你自然不可能在一个百姓家门前立一尊真龙像,就如你也不可能在官府前立一尊人形像。

    “你还没完全恢复,小心怒火攻心。不过,怎么说也的确不该立在这种地方……若是将作监的那些家伙知道了,大概要直接昏死过去。”南桂乡说着,摇了摇头。出于习惯,两人向眼前这尊炎君像行了个礼。随后,他们开始调查起这尊来历不明的神像。

    大概是太久无人养护的缘故,这尊炎君像昔日的光鲜亮丽已被厚厚的灰尘所遮蔽,原本光滑的躯体也生出数璺。纵使早已不如过去一般令人震撼,石像所具有的威严却不曾减弱丝毫。站在炎君像前,抬头与那对龙眼相望时,他们能感觉到炎君像那深邃的目光,那是来自漆黑之亘古、浩瀚之深空的注视。只是远望,一股敬意便自内心深处油然而生。

    “出去后,派人联系工部司来此处一趟吧。”钟柏落说着,将视线放在了神像的底座上。看着他,南桂乡忽然笑了笑。要不是她知晓自己这位竹马与东海神玉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自己大概也会像某些同寅一样认为钟柏落是某位仙家的亲传弟子呢。

    思索一番后,钟柏落从袖中取出了一把小刷子。

    “地勘院的拂尘刷?唔,你袖子里不会还有工部司的墨斗吧……”

    钟柏落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柄墨斗。

    “……百字堂的字模?”

    钟柏落又拿出了一枚字模。

    “遗神监的兽彀?”

    钟柏落拿出来了!

    “作手司的鬼工球!”

    他拿出来了!

    他还拿出了兵部的斩马刀!

    “喂等一下,斩马刀是怎么放进袖子里的啊!?”南桂乡感觉到了震撼。

    好吧也没有那么震撼,毕竟自己袖子里还放了一整套庖屋用具呢。

    钟柏落笑了笑,将东西又一一收了回去,只留下最初的那把刷子在手上。随后他对着炎君像的底座挥了挥,灰尘便如惊起群蝶一般四散开来,底座上的字也逐渐浮现。

    【萬𧰼肇兘,夳易㐶極;囸月盁昃,民庴祡奭。

    仟爻玠臧,炎君見㞢;山河逶迤,國堑旵㞢。】

    “这……”看着这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文字,钟柏落有些头疼。他并不是古文字方面的专家,即使在文渊阁已经读到过不少相关文献,也只能算是略懂一二,“南大侍郎,你来看看吧。鹭秋记得你在古文字方面也有所研究来着。”

    “嗯?好,我来看看。”南桂乡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身体凑了过来,接着伸出手指缓缓辨认道:“万象肇始,太易化极。日月盈昃……嘶,这貌似是重文。”

    “重文?”

    南桂乡摊着手道:“所谓重文,又叫异体字,是古炎语的一种书写形式。广义上,那些读音、意义相同但写法不同的炎字便是重文,而狭义上嘛,自然就是那些与规定的正体字同音同义而写法不同的字啦。”说着,她不自觉将身体靠在了炎君像上,“炎华历史悠久,重文的出现自然是理所应当的啦。哎呀,这个之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欸啊啊!”

    身后的石像毫无预兆地转动了一下,险些让南桂乡摔倒。她一惊,赶忙从石像边跳开,并转了个身。

    “没事吧?”钟柏落将已经伸出去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我没事,我没事,钟小少卿。我还以为刚刚石像活过来了,哈哈……”南桂乡拍了拍胸,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真没想到这尊炎君像居然是可以转动的,我还以为开关会在其他地方……敢把机关设置在真龙像上,此人……果然大胆。”钟柏落点了点头。

    两人并非没有见过以石像雕塑一类的事物为枢纽的机关,只不过与炎君有关的大部分事物向来都不容侵犯,千百年来一直如此,也就难以把机关枢纽与炎君像联系起来,这就像你平常并不会将存钱罐和国家首脑像联系在一起一样。

    随后,如心有灵犀般,两人一齐看向了那尊神像,“那么,下一步要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语毕,南桂乡阖目,对着炎君像举起了左手,口中默念道:

    “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神之吊矣,诒尔多福;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只听得一片振铎声起,管钟齐鸣,丹雘色的光芒逐渐填满整个密道。随后,南桂乡以指为引,将四散的光芒汇聚。顷刻间,似旻窟汇炁,水涡集流,那本散逸开来的万缕光线忽然被吸引了过去,终成南桂乡指尖那浮动着的银朱一点。随后,南桂乡迅速调转手势,一撑、一转、一合、一推,化气为掌,将那团光芒推入了真龙像的口中。

    “起!”

    刹那间,天地大震,鸟兽尽去,炎君像周围亮起了许多璗金之色的纹理,整个密道开始剧烈晃动起来。此刻南桂乡才意识到,密道中的阿库瓦能与平日别无二致,毫无灵气稀薄之感。这就说明最初随钟柏落一同穿过博古架时,他们便已经处于幻境之中了。想到这,南桂乡心中又多了几分好奇与不安。

    “这片空间……在旋转?”钟柏落被一片监德之色的光芒包围,并没有被密道中剧烈的晃动影响。“不,在旋转的是我们。从一开始这片空间就是垂直的,只不过由于符印与幻境的一同影响,我们才得以站在这墙壁之上。”南桂乡说着,看了看脚下的“地面”——现在要叫墙壁了,“很快,我们的重力大概要恢复正常了。做好准备,往下跳吧,钟小少卿。”

    钟柏落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其实,他和南桂乡都是在刚刚才确认这一点的,当时钟柏落为石像清灰时,那些灰尘便是以水平的方向散开;在南桂乡险些摔倒之时,一些松动的小石粒也是如此。直到此刻空间震荡,两人才得以验证这一想法。

    当那震动逐渐平静下来后,钟柏落与南桂乡对视了一眼,随后默契地向空中一跃,解除了术法。风开始从他们二人的衣袖间穿过,在耳边不断呼啸着。而南桂乡注意到,似乎有什么文字从自己身边急速飞去,她眯着眼睛,艰难地辨认到:

    【曟躔怫易,亣灪怫冱……皆㠯譱術。海內臻熙……兲琞㪽經,佰嘼怫立。

    ……山海同壽,萬炎成祥。】

    由于下坠速度太快,南桂乡无法将那些混乱的文字完全辨析,但她能够推测出,这是刚刚炎君像上那段文字的后半部分。她试着去理解那些话语的含义,然而时间没有留给南桂乡思考这些文字的空闲。

    “巽咒,御风。”口中迅速默念,十指相合,耳畔的流风逐渐凝聚成了实体,化作为剑的模样,支撑住了两人下坠的身体。“配合得不错嘛,钟小少卿?本以为你对巽咒的掌握还和以前一样,想不到现在已经能如此熟练了呀。”南桂乡笑着瞥了眼一旁的钟柏落,他只是注视着自己的目的地,答道:“鹭秋以为,勤能补拙,乃是人之常理。”

    “哈,钟小少卿这话说的,若是子息知道了,定要认为你又是在针对他了呢。”

    钟柏落只是摇摇头,“莫同寅如何,鹭秋无权干涉。只是他若是愿意听我一言,那倒也是好事。”

    两人口中的“子息”,指的其实是当今文渊阁大司书莫七禄,因天资出众在朝廷里倒也算得上小有名气,据说当初会试之时,莫七禄体考虽堪堪及格,其文考却是位列状元之位。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户部的那位尚书看中,指任文渊阁大司书。只是这位莫大司书因体考不佳,且童年时与钟柏落有过一段缘分,因此当初在知晓此事后,钟柏落便连续一个月试图在卯时拉着莫七禄早期练功,后来经南桂乡劝解,钟柏落才就此作罢。哪怕现在,提起此事莫七禄也总是一副心惊肉跳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会有个钟柏落冲出来把他吃了似的。

    钟柏落对此虽略有不悦,却也是依照约定,不再坚持。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钟小少卿果然勤奋刻苦呢。能坚持在卯时晨练如此之久,有时我都要怀疑小少卿你是不是戍边归来的兵士呢。嗯……既然如此,下次训练时,不妨带我一个?”

    “只要南侍郎愿意,鹭秋自然乐意效劳。”

    此言一出,南桂乡便意味深长地哈了一声,随后又放声大笑起来,她看上去似乎很开心。

    而就在说笑间,两人察觉到自己刚刚穿过了密道尽头的一道骡子黛色屏障,就如浸入了水中一般,但展开灵识感应时,却未察觉到分毫水汽。

    “真是越来越好奇这密道究竟是通向何处了……”南桂乡心里暗暗想到。

    随着两人的前进,周身的黑暗开始逐渐被光亮驱散,而待密道下真正的空间逐渐浮现,两人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眼前,一间极为巨大的六边形密室充斥着整个视线,其由六面雕刻着仙子的深黛青砖清水墙构成,每两面之间均矗立着一根粗大的银朱角柱,柱下时白石花草圆雕天女引水舞蹈柱础,柱顶则由悬淏兽形赩炽雀替与那华彩琉璃蟠龙藻井相连。只看那藻井,由四方井、八角井与圆井皆斗拱相连,逐层向上收起,而那圆井上则雕饰着一头盘旋的金龙,其口含一颗夜明青玉珠,周围有火纹相伴,望去威风凌凌,好不威严。再往下看,便可见到那清新自然的海棠花纹铺地,它们被自柱础底部延展而出的水道分隔了开来。循势望去,只见那六条水道向内延伸,一直连通至中心的四方砖石台基下。台基正北方中央砌有一座如意踏道,其四角的角石则是螭首模样,正对着那台面的中心。台基正中布置着一张柳木饰金双层高脚凭玉几,几面上则悬浮着一个吉量之色的琼玉球,仅仅只是远看便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

    而向水道中望去,便望见满池玄天绀蝶、青緺京元,好似那星空化水,流入了这水道之中。世有诗句赞曰:“星旻流转尘嚣坠,雌黄朱湛井渠藏。”

    钟柏落只一眼便认出,这水道中流动的乃是璆琳琼液,在阿瑟薇又被称作“星闇液”,其内部蕴藏着极大量的灵气,非一般仙液可比拟。京华能够悬浮于炎华上空,正是由于璆琳琼液的存在。如此看来,眼前的空间并非什么秘境,而是京华的能源室。起初在看到这空间内有水道时,钟柏落的心还紧了紧,现在看来完全是杞人忧天了——璆琳琼液并非为水,也就自然不用担心书卷受潮什么的。想到这,钟柏落彻底松了一口气。

    “一个能源室都修得如此气派……真不愧为京华啊。”南桂乡不自觉感叹道,“换做其他城市,若是也如此奢侈,不说户部,光是肃政府就要先一纸文书上告御史台了。”钟柏落点点头,并不回答。两人稳住身形,接着便从风刃上一跃,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南桂乡凑近一旁的角柱,仔细端详了下方的柱础后,忽然开口到:“此前听国史院的一位同僚说,‘天女引水舞蹈’实际上并非为观赏之用,据国史院调查,有许多本古籍都曾记载,炎君尚在时,有设仙人专门负责引水开流,以应对旱魃潦潮。”

    “是吗?可我认为,仙人们更多应当只是引导吧。否则无论过了多久,这片土地之上的人们只会逐渐习惯不劳而获,绝不会去试着自立根生。炎华能存在于这片土地上六千七百余年,绝非仅仅是因为有过一位强大的阿希依这么简单。再者,地勘院不是也有在那些古渠上发现过人工开凿和修整的痕迹吗?”钟柏落开口反驳道。

    “钟生之言,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南桂乡正欲回答,却听见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待两人迅速回头时,便见到一位身着月白大氅的老人缓缓走来,其以刀作杖,以箸作簪。面若巍巍之山,睛如翡翠,眉如雪没,谓之“肩比鹓鶵”。身形虽不高大,却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日后若有机会,当令南生多加学习。”

    “晚辈,见过严先生。”两人俯身作揖,毕恭毕敬地行起了礼。眼前之人名曰“严画秋”,便是先前南桂乡和钟柏落一直提起的“严先生”,也是当今文渊阁大学士。若南桂乡没记错,上一任太傅还曾让严先生……

    正想着,南桂乡的思绪忽然被严画秋打断了。老人挥挥手,看上去很是和蔼,“此处既非文渊阁,也就无需如此注重礼节了。”

    “所以严先生为何会……”

    “哼,炉心重地,岂是你们两个小鬼能随便进入的?”严画秋笑着说到,“可以自城内进入能源室的入口一共有三,其中一处便设在文渊阁。而密道之中的幻境,可是由司星台的那位亲自布下的。”语毕,他缓缓向那枚琼玉球走去。

    “原来是司星台的那位……既然如此,一切也就说的通了。话说回来,严先生现在是要——”钟柏落跟在严画秋身后,开口问道。但话语未尽,一道光芒便自中心的那枚琼玉球中闪出,“唔——!”钟柏落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耳边忽然传来了古琴声。

    “怀缘既见,不问是非。”

    ……什么?

    不等钟柏落反应,他便察觉到自己身边的景色发生了变化。待他缓缓睁开双眼后,便又是一番新的境地——只见得天地皆易,奇境具现。既望风回柔蓝浅,千峰泼黛浓;又见水染柘黄天,山留西子云;藕丝秋半天边际,麹尘春来镜湖平。河干有舜华,又有半见之柳,柳旁十里河廊,爵头栏板,枣褐望柱,水纹柱头,云海华板。远望湖中,又见绿沈河洲,上有重檐双方亭,大繎之柱、朱湛之板,周有欧碧姚黄,魏红山樱。好不玄奇,好不华美。

    而钟柏落仔细一瞧,又望见那亭中还站着一位女子。十样锦伞下,有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紫苑百蝠衣,齐紫流云裙,着曾青之袍,配紫矿之绶。无不谓有“一肌一容,尽态极妍”之貌。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闯入,她转头看向了钟柏落,随后,口中说了些什么。

    钟柏落没有那么好的听力,但视力还是很不错的。于是,他根据那女子的口型,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夫君?”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