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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与人之间相处时难免会产生种种矛盾、误解、隔阂甚或是一定的“敌意”“仇恨”,让本就并不笔直的“生活之路”再度分支出了许多充斥着拦路绊脚石与灌木荆棘的岔道。有的岔道在历经迂回曲折后或许还能回到前行的主路上来;有的岔道在历经曲折后才发现尽头已无路可走,只好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回到原先那个岔口,重新择道;而有的岔道历经曲折后回过神来竟发现已迷失在了一片错综繁复的丛林之中,有幸结识的旅伴也不见影踪,四周除了无限延伸的树干与杂草外不见他物,随着夜幕降临,林间变得漆黑起来,视觉感知逐渐模糊,令人难以忍受的寒冷侵袭全身,当黑暗沦为空间中唯一的色彩时,身处其中之人的后续便也不得而知……

    有时候,与人之间这种“相处之难”会随着光阴无情地流逝而逐渐淡然与释怀,不过此类“自然”方式所需要的时间往往在事后看来会显得过长,长到再也没有同样的时间能够历经二次。还有的时候,与人之间这种“相处之难”会因为某件“大事”的发生而突然发生转折,“大事”或关乎外界环境,或关于个人处境,或是由于美好洒照,或是由于灾难降临。

    幸而,我与阿泉和桓哥之间这小小的隔阂,是由于一件美好大事的照射而得以释然:阿泉要结婚了。我作为一个可有可无(没有的话不打紧,有的话也不嫌多)的朋友,自然要贡献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跟着张罗,也借以感受这份美好。

    话说,阿泉和欣欣的关系可谓发展神速,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从互为陌生人的初次结识,到相约聊天,到互访家长,到……(省略某些不便他人谈及的部分,即使是关键部分),再到如今的即将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在这段时间里我没有与阿泉联系,没有时刻关注到他的“动态”,依旧过着自己日出日落的生活,单调如一。不知流经他们之间的涓涓细流从何而来、又因怎样的沟壑而得以汇聚贯通,只知道从另一头出来时已俨然是一片平静而辽阔的湖泊了!

    其实,对于别人发展的快与慢,我作为“外人”是没有立场来过多评说的。在此,我只想从自己粗浅的理解出发,聊一聊对此的个人认识。我认为,关于发展的快与慢是一个综合的考量,暂且抛开某些极端情况下由于外部压力实在过大,而不得不采取的“私奔”或“闪婚”等情形不谈,只谈论一般情形。考量的因素可能包含但不限于双方家庭的态度(支持、反对或持中)、当事人双方的意愿、相互之间的理解、对未来的构思与期盼,当然还有社会大环境的状态以及相应的物质条件基础(我没有说“必备的”,因为这不太好界定,如梭罗在《瓦尔登湖》中所言,某些东西,对有的人来说是必需品,对有的人来说是奢侈品,而对于有的人来说却又成了负担与累赘)等。当各项因素达到一个可接受的均衡值时,互相的结合便可顺畅许多。至于达到均衡值的时间有长有短,因人而异,有如我朋友阿泉这样的,在数月之内即把各方权衡停当;也有某些伴随了时间长河的考量,为寻觅一个答案,发掘一个结果,调试一个可接受的“最佳值”而历经数年之等候。

    话说回来。今天我们将前往女方接亲。我们按照长辈之吩咐(我们对此一窍不通)将水果坚果、糕点糖品、牲畜肉食、香烛鞭炮等按序摆盘后装车;把象征祝愿与喜庆之意的花边饰带及标语横幅装扮车身,筹备妥当后,便启程出发。合上摄影师一行共八人,四辆车,阿航和阿泉各一辆,加上他同事的一辆和小区邻里的一辆。我没有车,所以就没有开,不过他们倒是给我安排了两个任务,一个是作为男方代表,与女方家人进行相应的会晤;另一个是担当婚宴的“主持人”——我不知道这是有意安排的还是为了“节省开支”,若是前者,我感到很惶恐;若是后者,我只能说他们未免太抬举我了。

    顺利抵达目的地后,车辆并列停靠路旁。一行人下车集合,将所带之物汇总清点,而后每人各自捧端一份。由于我们的车是停在下面的大路旁,而女方家住在路面上方大概几十米远的地方,需要步行爬上几段石砌台阶(回来时我们才知道原来车是可以绕道开上去的),所以我就“看中”了距离我最近的一盘浆果,这样端起来就不会太费力。正当我准备伸手拿取,却被旁边眼疾手快的阿航抢了先,等我回过头再去挑选其他盘子时,发现只剩下了最重的一个,里面盛放着一整只猪大腿……我就只好用两只手紧紧地抬着盘子,小心翼翼地一级一级迈步,努力维持着平衡。有一步台阶比别的要高出一些,我抬腿时没注意,趔趄了一下,猪大腿差点翻掉地上,真搞不懂为什么非得要用盘子盛起来。我当时有种想把盘子扔掉,直接把东西扛在肩上的冲动,估计这样还要轻松点,但考虑到因此可能会受到的“公愤”,只能作罢。

    迈过最后一级台阶,来到了上面。看见路口围聚了很多人,挡住了去路,阿泉他们在人前停了下来。我走近探询,原来是按照女方这边习俗,需要把特意为我们准备的“见面礼”依次收下后,才会松开一条通道让我们过去。这份见面礼就是密密麻麻摆放在一张圆桌上的几十杯白酒,虽然每一杯里只是象征性地盛了一点,并没有完全酒满而溢,但要真把这几十杯全数“笑纳”,我们这几个人还是心里犯嘀咕。阿泉此前已经礼貌性地向对方“祈求”过了,希望对方高抬贵手,意思一下就行了,但是未果。这时他接着说:

    “各位叔叔婶婶,哥哥姐姐,麻烦就让我们过去吧!”

    “先把酒喝了!”

    “好,那我就再喝面前这两杯可以吗?这么多确实喝不完的。”他哀求道。

    “不行,必须全部喝完!”

    “确实喝不了这么多呀,他们有的人还要开车,喝不了——”

    “不行不行!”

    然后就陷入了僵持状态,大眼瞪小眼,吵吵嚷嚷。我这时想起了他们赋予我的角色,要作为男方代表进行相应的会晤,那么现在就是需要我发挥作用的时刻了。我正欲向前,阿航这时对我说:“你不累啊?”我这才意识到手中还端着重物,连忙放下来,松了口气,手臂早已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然后我移步到前面,开始发言:

    “各位好朋友,这边,请了!”我说这话时面带开怀的笑容,抱拳环环致礼,也不知道这样做妥不妥当,不过对方倒是安静了下来,纷纷向我投来注视的目光。

    我迅速在脑海里搜寻着以往旁观的情形以及影视剧里看到的相关场景,结合自己的理解,组织言语继续进行游说:“首先感谢各位,从百忙之中抽出了宝贵的时间,忍受着冷冽的寒风,相约汇集到了这里,共同来见证这对新人的结合,来感受着这份人世间最最美好的事情,同时也一起分享着新人的喜庆与祝福!”我端起一杯酒,接着说:“我知道,面前这桌酒,是出于习俗礼节的安排,其本意并不是说非要灌醉我们,不让我们过去,恰恰相反,这是你们对我们表达欢迎的方式,这一个个杯子里面装的不仅仅是酒,还饱含了你们深深地祝福与喜悦。”

    “在此,请允许我先饮下这一杯,”我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端起一杯,“好!这一杯我再敬各位,谢谢大家!”

    连饮两杯(严格说起来只有两口)后,我再说道:“就如刚才新郎官所说,其他人明天一早还要开车,真的是喝不了。这样好不好,我们仨,一人再喝两杯,这份心意就算我们都收下了。”我不待对方回复,便叫了阿泉和另一位坐副驾驶的伙伴上前,我们各饮了两杯。“现在,”我接着,“还麻烦前面的好朋友给我们腾出一条通道,好让我们过去,免得让新娘父母那边等得太久的话也不太礼貌,你们说是不是?”言罢,这时“挡在”最前面的两个伙计有所触动,稍微往后挪了挪,我便把握住这个突破口,各自重新又端上盘子,正欲通过,忽而后面一位女士又嚷了起来:

    “诶诶,等一下!酒没喝完就是不能过,这是规矩!”她又对那两位小伙大声直呼:“阿荣!三儿!”二人听闻她此言,相对望了望,便又回到了前面的阵线,把那短暂的缺口又给堵上了。

    我有点生气了。真想回怼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揪着不放,去他大爷的“规矩”。她完全就是无理取闹,估计是在家里受了什么憋屈,无处释怀,就跑到这里来靠刁难我们以试图填充早已空泛的心灵。我甚至还想索性就这么冲过去,使劲挤,让“二师兄”的飞毛腿打前阵,不怕别人不给面子。但这些也只是刹那间的思绪飘飞而已,我还是决定服个软,温言道:

    “我说,这位大姐——”

    “你叫我什么?你四个眼睛就是这样看人的?我年纪当你妈都可以了,你叫我姐?”

    真是不可理喻,她这种不伦不类的言语让我十分反感,我脸上的笑容顿时笼罩了一层怒气,牙齿因隐忍而吱吱作响。若不是阿航伸手按了按我的手臂,提醒我不要忘记此行的目的,我真不知道后面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我再次把盘子放下,走到酒桌前,默默将杯中之酒一杯接着一杯灌下去,即使被那种灼烧感刺激到喉咙也不吭一声。一杯又一杯,喝了不知道多少杯之后,阿泉他们看不下去了,上来制止我,同时再次向对方言说。周围的观摩人群,甚至还包括“对方”的一些人员也参与进来,一时间人声鼎沸,吵闹不堪。最后我们便在这阵喧嚣声中闯过了人群,来到了厅堂,呈上盘中之物,然后跟着女方长辈进行了相应的仪式。我脑袋已经感到昏昏沉沉的了,反正就是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搞不清楚所以然了。

    接着到了阿泉的“主场发挥”时刻,他得想方设法以求进入新娘的闺房,抱得美人归。先是言语相求,继而门缝塞包,再是双手用力推门、侧身撞门,可刚拉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抽身,门又被里面顶回来严严实实地关上了。期间,伴随着撞门、关门的“砰砰”声和参与者的嘶吼尖叫声,不绝于耳,让不明所以然的其他宾客误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冲突,纷纷循声而来观望。我也靠在一旁观望,看着阿泉他们铆足了劲撞门,撞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会儿,然后继续冲撞,如此反复,折腾了大半天还是没能进得去。我虽然因过量急促饮酒犯了迷糊,可冷眼旁观却也瞧出了其中门道,就是当冲击顶开了一道门缝时,只要再来个人抓住门侧,往里补上一股劲,便可“得逞”。我脑袋里这么想着,手上也是这么做的,瞧准时机,在下一个窗口期到来时,连忙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门侧沿,结合身体的力量往里推,门确实逐渐开启了。等门开到了刚好够钻进一个人时,我们这边的推力却突然降低了,门被从里面反堆回来,开口越来越窄,即使我整个人压上去也无济于事,继续变窄,当门合上那一瞬间我爆发出了一阵痛如心绞的嘶吼声:“啊——”接着其他人也大声吼叫起来:

    “压着手了!”

    “快开门!”

    “手要断了!”

    虽如此,我感受到的还是有增无减的挤压力道与痛楚。起先我以为是里面的人故意的,后来了解才知道并非有意而为之。当时的情况是,作用的力不只来自一个人,而是由许多人共同施压,而且是后面挤着前面,重重叠叠,难分彼此,所以当前面的人听到警告声时,虽然及时松了手,可身后的混合动力依旧压着往前倾,也是身不由己。

    等到门终于打开后,阿泉得以如愿,我也得到了应得的——右手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的第二关节处,都被印上了一道深深的伤痕,泛着紫黑色。(当晚还不是很痛,但第二天却肿了,去诊所消肿止疼及包扎……自找的。)

    吃过晚饭,没什么事后,我就和阿航去了车里,准备在车里暂歇一宿(主人家床铺也错不开)。我们放平座椅,打开天窗,正好能看见夜晚空中的漫天繁星,仰望着那闪透着晶莹蓝色及白金色的星光,虽然叫不出其中之一,却也不妨碍这浩瀚的存在之感涌入我们的心境之中。或许仅仅只是看见,就是一种美好。

    夜晚的凉气流入车内,还是让人感到难耐的寒冷。我问阿航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盖的,他叫我去后备箱自己找。回来后,我披了件不是太厚的外套,扔给了他一条确是很脏的毛巾,以此保暖。四周很寂静,我们各自的呼吸声就是唯一的背景音。这是属于沉思与遐想的时刻。我们就这样静静躺着,躺了好久,仿佛脑海中的思绪已经延伸至头顶的无限星空,从一颗到另一颗,依次将所有繁星历遍,然后又回到了它的出发点。这也是属于交心畅聊的时刻。可以借以聊一些平日里不会聊的话题、不愿谈及的事情、羞于启齿的想法;暂时从匆忙的生活中抽出身来,站在一种“局外人”的视角,从苍穹之下展望,追忆追忆往昔,珍惜珍惜此刻,也遥想遥想终将成为过去的未来。

    “阿航,”我思绪还在飘浮,悠悠地说,“你打算啥时候结婚?”

    他没有回答,但这句话好像提醒了他什么似的,他急促起身,从中控台上放着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又躺了回去,满足地抽起来。我有点后悔开口了。

    “你觉得我什么时候结婚?”我换个方式,又说道。

    他扭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确认我到底在说什么,然后回过头缓缓吐了口烟。

    “嗯?”我追问。

    “关我屁事。”

    “那你什么时候结婚?”我趁机再问。

    “嗯,”他盯着腾升的烟雾,若有所思地说,“说不准,可能这两年,也可能明天说明天。”

    “咦,那你这是已经有进展了?”

    “算是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又看了我一眼,似乎这也是个需要复核的语句。

    “需要给你请示吗?”

    “呃,不是说请示,就是,你应该和我说一声的。”

    “没必要。”

    “呵。有句话说得好:‘有熟人,好办事’,你这边要是稳定了,可以让你对象帮我拓展拓展人脉关系呀!”

    “你有这方面需求吗?”

    “老天在上!你这话说的!我现在正是需求最强烈的时候好不好!”

    “那正好。”

    “好什么?”

    “再等等。”

    “怎么?有合适的?有没有照片,快给我看看!”

    “别乱动。”他制止我向他前倾的姿态,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正处在抛物线的顶端,再等等,掉下来就好了。”

    “我给你说认真的,你拿我开涮。”我不满地说。

    “认真?什么是认真,什么是不认真?”

    “认真,就是我现在的确有这方面的意愿,同时也具备这方面所需要的条件,并不是一时兴起,说着玩儿的。”

    “我觉得你更适合,”他停顿了下,继续说,“独善其身。”

    “谁要独善其身啊?”这时阿泉走过来插口道。我没搭理他。

    “那个,委屈你俩了哈!”他略带歉意地说,“这附近也没有旅社什么的。”

    “嗯。”我嘟囔了一声。

    “对了,明天早上7点钟准时出发,你们6点钟左右上来,先吃早餐,然后还要搬点东西。”

    “好。”阿航干脆地回道。

    “那我先上去了,回去再好好请你们喝一顿。”

    阿泉转身准备走时,我突然叫住他:“诶,阿泉!你,帮我问一下你对象,哦,你老婆,她——”

    “扯淡!”阿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人现在正事忙着呢,你就不能回去再说!”

    “怎么?”阿泉不解地问。

    “没事,不用管他,你先上去吧。”

    他说得在理,可我还是故作不悦。“把天窗关了,我冷得很。”我说。他关了。“从现在开始,不要抽烟呛我,要抽出去抽。”我又说。而后我们没再说话,也没什么可说的。在车里睡觉着实不舒服,辗转反侧,醒醒睡睡。总算挨到了早晨6点,四下里依旧黑乎乎的,未见黎明的曙光,不看时间的话甚至让人误以为还是昨日的深夜。

    早晨,按照相应仪式流程接新娘入婚车。相互告别,与送亲车辆一同启程。

    婚宴现场。受邀宾客纷纷入座后,该我这个主持人登场了。其实,我并不是真的要“主持”什么,只不过是在酒店这样的氛围环境下,对来宾做必要的致谢及关于新人扼要的介绍而已。早在之前,我们就此事进行的沟通中,便一致同意去繁从简,免去在我们看来,对于我们自己来说“不必要”的仪式,诸如“抛鲜花”、合影留念、有请双方至亲“发言”、新人互相许诺“誓言”等。我个人的看法是比较偏向性、局限性,甚或者从根本上来说就是“愚蠢”的。在时光的荏苒中,在茫茫的人海中,在充斥各种意外与苦难的莫测中,两心能从相遇、相识、相知,到最终的结合,这一切是何等的不容易与幸运,是何等的美好与神圣,与之伴随的,又是何等的脆弱与需要呵护及珍惜。为什么非要大声宣喊“是否相爱、是否愿意”云云呢?难道喊了才代表是真正“相爱”,不喊就表示一定“不相爱”吗?这些话更应该是属于两心之间的互相倾诉,不必拿到“台面上”,拿到在座宾客之前宣喊。此举是为了要寻求一份“见证”?还是为了要试图唤起一些“不必要的泪水”的情感流露或者仅是为了要“带动现场氛围”?如我前述观点,我个人认为有些形式化的流程非但没能为“本质”增添异彩,反而还对其产生了一定的阻碍,使其应有的意义与价值无法充分展现与传递,甚至使得“本质”受到侵蚀和变相扭曲。

    不好意思话题扯远了。若要用一句话来表达我的观点,我更愿意也更喜欢这句: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