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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初春时节的天气说起来还挺让人无奈的。白天,无云遮盖,阳光普照时,不一会儿就让你觉得晒得发烫、闷得发慌,错以为是夏天提前了,便把外衣暂时卸下;但当一抹薄云浮来(透过云层能看见太阳朦胧的轮廓),往地面投射下一片灰暗色的阴影时,突然又觉得很冷,此时无一不伴随着阵阵凉风,吹得你天灵盖直嗡声微颤,差点儿灵魂出窍,只好又把外衣裹上。

    我在这样的冷热交替中经历过几次后,一进入到室内,就感到浑身不舒服:无气也无力、眼前发花、脑袋发昏、肚子隐隐作绞,甚至还有点儿想呕吐……坐着休息片刻,喝点儿水,又觉倦困之感袭来,便倒头睡去。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可这种“不舒服”之感还是充斥着全身,并未减缓。这种感觉,无疑会衍生出一种由于对自身状态的无力感和缺乏控制,进而产生的一种茫然、自卑的心理,陷入消沉之中,对外界的感官也随之缺乏应有的敏锐。

    我拿了一包中草药(好大一包,差不多有儿时童趣之一‘打沙袋’时,相当于两个沙袋那么大的一包),冲水煎熬,倒了一碗。口感不是太好(当然了,总不能和红酒相提并论),但闻起来的气味与喝起来的味道也没有印象中那么呛鼻与苦涩。(以前旁观别人在柴火之上砂锅之中熬制中药时,隔着老远那种独特而又统一的气味就窜入了鼻腔,“有幸”浅尝了一口,便恶心得不要不要的,差点连“即将出厂的设备”都沿着通道倒溯了回来。)虽然这碗中药并不十分难喝,但也谈不上好喝。每喝一口,都得做一番心理准备,做一轮深呼吸;而后,估计是秉持了“良药苦口”“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正确信念,得以一口气干完了剩余的半碗。之后我便坐着,静候佳音。没想到“佳音”竟然来得这么快,不到半小时,不过是带引号的——吐了一厕所。

    直到两天后的夜晚,我才知道其中真谛。源于我和桓哥一次对话的尾声。

    “这手机,用着真是越来越卡了,”我对桓哥抱怨道,“打开个软件要加载好半天,感觉像死机了一样。等好不容易显示出界面了,却又跳出个等待倒计时的广告……”

    “诶,你说现在这些软件里的广告也是,”我续道,“越来越‘直接’、越来越‘便捷’了,以前是需要你精确点击才会跳转,现在只要你轻轻‘摇一摇’就可以了。对此我挺反感的,我每次都不愿意等这几秒钟,但凡它一出来我赶紧去点右上角的‘小叉叉’;有时候一下子没点中,手机在手里晃了一下,就马上跳到那个广告界面去了,一点儿也不耽误,呵呵。”

    桓哥没理我。我接着说:“对了,这手机电量也不经用了,耗电特别快,充一次电没用多久就没了,而且电量只要一低于20%直接就给你关机了。每天充电的次数比我吃饭的次数还要多,可谓‘吃时慢又多,拉时快且狠’,哦,应该说是‘吃得很饱,但消化得更快’,就是代谢得比较快。这样说更文雅一点儿。”

    “你这联想类比还挺别致。”桓哥头也不抬地说,他正在看一本书。

    “我在想,”我慢悠悠地说,“它是不是该退居幕后了,因为连它的那些‘后代们’都早已幽居深宫多时了。‘后代们’基本平均只是‘服役’个一年半载而已,它却多年来依旧值守在第一线;不论严寒酷暑,被我呼来喝去,受尽蹂躏,一刻也不得闲,除非是哪天实在没电了关机一晚上。对此,我也有点儿于心不忍。”

    “所以呢。”

    “所以,”我用一种宣布式的口吻说,“我要寻觅一位继任者。”

    “什么条件?”

    “条件嘛,容我想想。嗯,第一,是要绝对服从我的命令与指示,顺应我的习惯,而不是反过来要我去迁就;第二,要有海量,具有宽阔的心胸,能容纳这世间许多的存在;第三,要有强健的体魄,能吃苦耐劳,不要动不动就耍小脾气;懂得效率,别像我现在手底下这个似的,给个指令半天不见反应,只知道原地转圈圈;第四嘛,就是在基于以上三点的要求下,聘金能尽可能的少,最好是能不要聘金还能主动笑纳我点东西之类的——”

    “好想法。”

    “不过我也知道,这种情形应该是没有的,有也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所以聘金只要在我可接受的范围内,不要太夸张就好了。”

    “行了,”桓哥放下书,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也别耍嘴皮子抖文采了,让我还得转移注意力去理解你到底所指什么,书都看不下去了。你就直接说吧。”

    “我看中了一部手机,大概要六千多块钱,你资助我个两三千。”

    “怎么,变相式收我房租?”

    “哦哦,不是这个意思,我说了不要钱的。我只是在向你借,会还的。”(忘记说了,自从阿泉和欣欣结婚后,桓哥就搬过来和我住了。我还不知道他是具体怎么考虑的,只隐约有一点儿小推测,等哪天有机会了我再问问他。)

    “加上我这两三千就够了吗?”他问。

    “本来是够的,算上阿航再借给我的三千的话——可是他不愿借给我……可能我就得分期了之类的。”

    “嚯,等于是说你手里根本就没有现钱?”

    “也不能说没有吧,”我嗫嚅着,“只是手里的钱只勉强够我的生活费,挪了就没钱吃饭了。”

    “哼,你还知道只够生活费。”他转而问道:“你知道阿航为什么不借给你吗?”

    “呃,应该是不太支持我的这个想法吧。”

    “支持,呵呵。看来你还是没有完全理解‘朋友’二字所代表的含义以及相应的限制啊。”他停顿了下,继续说:“朋友之间,本来就是不应该‘借钱’的,如果一定要借,也应该是出于对某些切实而急迫的事情,否则这两个字就不应该被提及。如你这般,为了给自己买个新手机就去大剌剌地开口借钱的行为,甚至仅是这种想法,都是断然不可取的。有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叫做‘借钱没朋友’。拿我自己来说,若我‘不得已’一定要借钱给某人,那同样的,也一定要在保证不影响我正常生活及开支的前提下,拿出‘可有可无’那一部分——‘可有可无’说得可能不太确切,展开来说就是:这笔钱只要拿出去了,就要抱着‘要不回来’的心理准备。这种情况是极大可能发生的,特别是在所谓的‘亲密关系’当中更是如此。所以当这种可预见的结果真实发生后,要保证它不会影响到你的正常开支,保证它不会影响到你的个人情绪,虽然实实在在的金钱是损失了,但也带给你了一种新的认识,一种对于借钱的认识,对于朋友之间借钱的认识,也是对于人性的认识,即使只是一个片面的角度。”

    “话说回来,”他接着说,“我并没有在鼓励你去经历这种认识,你可别误会了。我只是在试着和你分析阿航之所以拒绝借钱给你买新手机的理由,我支持他,所以,我也不会借给你。”

    “呃,那,借我五百该可以了吧?”

    “说了这么多我觉得是白说了。你走远点,别打扰我看书。”

    “那算了,”我有点失望地说,“我去看看能分几期吧,大不了到时候再找个活干——”

    “你回来!”我转身欲走,桓哥忽然大声叫道,吓了我一跳,“你说什么?”

    “没什么啊,既然你们不愿意借给我,我就去分期付款,多分几期应该也可以,最好能分个——”

    “一派胡言!”他很生气地怒吼道,就像那天和他关于“记忆伤痕”的争论时一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气,搞得我莫名其妙。震惊之余,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微微抽搐,却说不出话。

    “我问你,”他压抑了怒气,冷冷地说,却显得更为诡谲,“你为什么非要分期付款买手机不可?”

    “因为你们不借给我——”

    “我问的是,为什么‘非要’,难道你没有其他选择吗?不能好好做一份工,不说赚到,就说等攒到足够多的钱之后——我说的是相对于你买手机的钱来说足够多,至少是三倍以上——再去爽爽快快地一次性下单付款不可以吗?”

    “我也没说不去做获取经济收入的劳动啊,而且,分期的话,我每个月只用支付很少的一部分就可以了。”

    “嘿哟,你是真不明白‘利息’为何物吗?你这种在信贷公司看来可谓是‘优质客户’啊,说不定逢年过节还要给你送点儿茶叶、大米什么的。就像我存钱的理财公司一样。”

    “诶呀,说不通,我换一种方式吧。你还记得之前你和阿航来我家,我和你们举的‘温泉池中之人’的例子吗?”

    “你以为的好,说不定只是别人让你以为的好。”(我借用阿航的话。)

    “唷!说的貌似还挺有深度的哈!那你套用到这件事情上来看看呢。你因为手机用起来‘觉得卡’,‘想要’重新买一个‘好的’,但是你手里钱不够,为了满足即刻的欲望(可能也是与生俱来的无法延迟满足的天性),‘只好’选择去分期付款,因为这样‘看起来’每个月只需要偿还很少一部分即可,即使有利息,‘应该’也不会特别多,你也不会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数去仔细计算,并且在综合考量后,‘认为’这点利息相比较其他的方式所需要的额外费用而言,应该是比较低的。”

    “是不是这么个逻辑?”

    “呃,差不多吧。”

    “好。”他把书合上了,然后调整了下坐姿,开始说,“首先,你为什么觉得你的手机用起来卡?”

    “为什么?卡就是卡呀!有什么为什么。”

    “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

    “打开软件应用很慢;运行起来更慢;耗电还很快;存储空间也不够了——刚才找你借钱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

    “别激动,慢慢说,不着急哈。那你所谓的‘慢’,具体有多慢呢?”

    “有多慢?我没有去仔细数过时间,但是同一个软件,别人的手机一下子,一秒钟不到就进去了,而我的要等好几秒钟,进去后界面还要‘转圈圈’,对了还有那些广告——”

    “得得,打住。这里有一个关键词‘别人的’。那其他关于‘慢’的具体表现还有吗?”

    “没了。不是,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呵呵。继续,关于你说的‘耗电快’表现在哪方面?”

    “我刚才说了呀!”

    “噢,就是每天得多充几次电是吧?”

    “对。”

    “那关于‘储存空间’不够呢?”

    “呃,我那手机内存总共才128G,本机系统就占了差不多30几个G,剩下的只有几十个G可用。装装图片和视频用掉一些,再安装一些必备的软件就没多少了。现在这些手机软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动不动大小就是好几个G,还不算那些游戏软件,我手机根本装不下。有些不常用的软件我都是临时下载的,用完了就卸载,下次用时再重新安装。人家现在的手机内存一律都是256G起步,高配的还是512G的,有的甚至达到了1个T。”

    “说完了?”

    “说完了。”

    “好,那我们来试着分析分析。你说的‘手机运行慢’,在我看来,无非也就是个几秒钟前后的事情,并没有达到以小时或者分钟来衡量的尺度,这不足为虑。想想以前,你要寄一封信给对方,得需要多长时间对方才能收到,而又需要多长时间你又才收得到回信?那可不是几秒钟的事情,那可是长达几天甚至几月的时间尺度。顺便一说,有时候你觉得心里不平衡时,不妨回想回想当年是怎样的,或许能让你有所释怀。虽说提倡往前展望,寻求解决之道,但我认为,有些所谓‘问题’,其实并不需要真正去‘解决’,有时候只需要左右对比一下就自然地‘游刃而解’了。扯远了,我想说,这几秒钟对你果真至关重要吗?是你的生命已为时不多了,需要事事珍惜此刻、珍惜当下;还是你的时间十分之宝贵(当然,每个人的时间都是宝贵的,时间即生命),单位时间价值高昂,以至于这几秒钟的等待竟会使你‘损失惨重’?我看都不至于吧!那你安静地等个几秒又能如何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却接着说。

    “然后是你说的‘耗电快’的问题,在我看来这也不应该被称之为一个‘问题’,而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电子设备自身老化而已,具体来说就是电池老化了,就像人的身体机能随着年岁增高而衰老一样,这是自然的现象。另外,每天给手机充电三五次也并不算多,每当电量过低,就充一下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吗?插上线就行了,又不要你充。你说的‘低于20%就直接关机了’,那你就不要让它低于呗,而且,低于这个数值就自动关机,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呢?难道你想让它‘榨干’到0%为止吗?再说了,这手机你也不是非要一天24小时捧着它、盯着它、使用它;它是你的工具,而不是你是它的工具,工具的工具,知道吧?”

    “我知道,梭罗说的嘛。”

    “对了。”

    “至于你说的‘手机内存不够大’,我不想多说了,只想说这其实是折射出: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再怎么大的内存,隔段时间对你来说也会变得‘没那么大’了,再过段时间就是‘太小了’;你现在觉得很大的内存,到未来某个时刻,就变成了最小。所谓没有最大,只有更大。”

    “对我的这段分析,你有何看法?”

    “我——”

    “让我来为你阐述。总体来说,还是归于一个‘慢’字。你觉得‘慢’,是因为你生活在了21世纪,处于信息高速流通的时代,认为一切都应该是即时性的、顷刻间的,不论是发信息还是打电话,都不能或者说不愿接受哪怕是短短数秒钟的延迟。如果出现延迟,你就觉得这不符这个时代该有的‘规范’,进而觉得自己‘落后’于他人——这点从你自我表述中念念不忘的‘别人怎样怎样’中已表现出来了——会让自己感到不安,感到烦躁,甚至对日常生活产生某些影响。但是,请你把手机暂时放到一边,轻轻地闭上眼睛,做几次深呼吸,静静地想一想,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仅仅因为那巴掌大小的物件的几秒钟的等待,竟然影响到了自己的情绪、思绪及抉择,难道你不觉得这是本末倒置了吗?难道不觉得自己被此局限了吗?被此束缚了吗?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蛐蛐那样荒谬可耻吗?”

    “说了这些,你还觉得手机卡、慢、内存小了吗?还想继续分期购买新手机吗?”

    “暂时不会买了吧,”我茫然地说道,“我想静一静。”

    “深入地说,”他补充道,“这不仅仅是指‘买手机’或者‘手机慢’这件事,这已经成为一种思想、一种观念,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人生态度了,因为不只你买手机如此,就算是平常生活中的种种日用品的选购你也会如此。比如买桌子、椅子、被子、枕头、行李箱、洗发露、毛巾等等,均会或多或少地受到这种观念形式的影响,进而左右你的实际抉择与行动。”

    “最后我还是想强调一句,我不想‘强迫’你改变什么,也不想说我的想法就一定是对的,你必须要按我的来,而只是说这种想法是比较适合我的,同样也应该是适合你的,因为我们都是差不多的一类人。我的观念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存在,每个人都有属于每个人自己的生活,只要你真的为此感到开心,感到快乐,那,就好。”

    他这时站起了身,换了种语气对我说:

    “好了,别绷着个脸了,好像我们聊聊天还把你弄抑郁了似的。来,泡个脚放松放松,我前几天买了袋足浴粉包。”说着他递过来了一大包帆布袋装的‘沙包状’物体,我一见此物,顿时犹如从九天坠落,什么茫然、抑郁之感一扫而空,语气急促地大声质问道:“这是什么?!”

    他一愣,也被我吓了一跳:“足浴包啊。”

    “这是足浴包?泡脚的?”

    “对啊。”

    我急忙跃上他拿取此物的角落,举着那个外包装袋,有点语无伦次地吼叫道:“足浴包你为什么要用这个XX诊所的装药的塑料袋装着?”

    “噢,原包装我扔了,就随便找了个袋子装着。”

    “啊!我前两天错当成中药包熬水喝了!”

    “啊!喝了?!”

    “是啊!”

    “你也真是神奇,就算真的是中药包,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熬来喝啊!”

    “你去哪儿?”他见我飞奔出门,大声问道。

    “去医院!”

    “这么晚了,门诊都关门了!”

    “我不管,我要去医院,门诊不行就去急诊,一家不行去另一家,大医院不行就去小诊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