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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跑路

    女孩没睡着,淡棕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睁着,窗帘边角透出明灭的细小微光照射在她举在眼前的三色堇上,折射出暗淡的紫光投射在她右边的蓝眼眸上,蓝眼睛如平静毫无波澜的海面,显得温柔恬静,暗沉低落。

    眼睛均匀的眨着,细密的睫毛如同枯叶蝶的脉络一般规律地煽动,拿着三色堇的手臂微微抖动,不知是否因为累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将手臂连带着三色堇自然垂下盖在疲惫的眼睛上边,视线陷入一片晃动的漆黑,她的思绪滚入无边无际的深海底段,她又看到了脑袋里反复闪现的那个身影,她的双唇微张,似乎刚从窒息绝望的深海里被打捞出来,紧张贪婪地汲取空气,愈来愈烈。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到脑门,自己的呼吸愈发急促,像是不到一会儿就要因此停止工作,她觉得自己难受极了。

    耳畔顿时万籁俱静,外边用枝条编的扫帚扫积落叶和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被视为无声,她似乎被人推进一个毫无声响的空间里,猛然间,记忆中的声音充斥着大脑,循环播放。

    那是个温婉如玉又不失俏皮英气的声音,声音中夹杂轻轻拍击背部的闷声,清晰而又愈见愈远地说道: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师父了,那就回到安乐镇住几天,交几个朋友,将师父教给你做的三色堇饼广泛传播,好好吃一顿,然后,就别找师父了”

    或许是跟师父在一起无论干何事都太过快活,所以她忘了自己小时候刚被接到师父旁边时的哭喊,哭喊着要回家,回到安乐镇,回到父母身边。当时师父抱着她颠了两天再把她的头搂进怀里,那个胸膛柔软又有力量,就像她那个人一样,温柔而坚韧,文雅而…利己。

    跟在师傅身边那么多年,她深知师傅是如何的人,虽被冠有圣女名讳,却不是真的圣人,她至始至终还记得小时候跟师父出去,师父一剑把抓着她的人杀死的场景,那个人不过是碰了下她的手而已。

    她记得师父用极为冷漠淡然的眼神看着那人捂着胸口倒下,然后再次弯着眉眼将她抱进怀里,师父的怀抱依旧温暖,温暖得足够将人灼伤。

    师父教她用剑的时候总蹲下来神情柔和地看着她,用手指将她耳前的碎发勾到后边,扬着嘴角跟她说:“小鎏夏,你要有足够力气拿起这把剑,然后要有足够的戾气将剑指着敌人,再插进敌人的致命之处,这样,你才能留下。”

    可留下哪有那么简单,选中的只有一个,可候选的有好几个,你若做的不好,你若达不到标准,你若不能把自己全方位的催成一个完美无缺的金彩玉石,你就毫无作用,是要被淘汰的残次品。

    所谓残次品,不是废品,只是不够完美,略有瑕疵。

    她的师父顶天立地,在她眼里永远是洁白无瑕,秀外慧中,耳聪目明的美玉,但她也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也是被筛选出来的成品,除去她从小到大的师傅滤镜,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从来将师父的话牢记心中,这句常说的话更甚,是她一直不懂这意思,她总在师父玩她头发反复说这句话之后问道:“师父,你怎么会不见呢?”

    师父总表情自然,话语通顺地回道:“因为有可能师父变成一颗漂亮的星星飞走了啊。”

    她当时就瞪了瞪腿,撇了撇嘴说道:“我才不信呢,星星没有翅膀才不会飞呢。”

    师父笑得温婉可人,她转过头看着师父,表情严肃认真,却由于脸小婴儿肥显得别提多可爱:“就算师父飞走了,我也一定会找到你的!我喜欢师父,师父若是星星,我就要把星星藏在眼睛里,让师父永远跟我在一起,永远跑不掉!”

    师父依旧拿两根手指顺着她微弯的墨色细发,歪脸看着她,笑而不语。

    时间转回现在,记忆片刻停歇,女孩一只手在被窝里揉了揉被子,另一只手将三色堇放在胸口上,再抬起来轻触在那颗蓝眼珠上。

    她的食指在蓝眼珠周围来回转圈,挲挲,不一会居然面不改色的把那颗眼珠取了出来,并没有鲜血流出,只是左眼的黑洞中间旁边都凝着暗红色的血液,肉眼可见是早就凝固住的,或许是在她这颗眼睛没的时候就凝固了的,而且是瞬间凝固,没有等待任何留下来的时间。

    女孩将那只眼睛闭上,只留左一颗还能转动的浅棕色眼珠子睁着看珠子。

    记忆视线刹那返回八天前,正是她从皇宫拿着珠子跑出来的那天,那天她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事情,那件事情足以让她粉骨碎身都要曝光于世。

    由于跑得急,心里慌,路上她磕磕绊绊,多次左脚拌右脚,差点摔个四脚朝天,她至今还记得她在前边绕着道跑为甩掉后边的追兵而废了多少体力,多少心思。

    这个地方虽小,巷子却多,没跑几步面前就横七竖八的一大堆道,这倒是个能甩掉那些人的好机会,于是他往左边的道去,打算跑快点从里面的分叉处再往另外一边走。

    这不过心中侥幸而已,她内心清楚晓得,自己能想到的东西,那群人会想不到吗?何况她只有两条腿,那些人加起来可几百条,几百条腿搜她两条腿,岂不简单,若不是那些人不会法术,而她懂得,懂得用法术使得自己快一点,她也用过混淆视听的法术,可是时间有限,使用一个法术的时候又不能使另外一个,于是来来回回使了几个,她也不过比那些人跑出多一段罢了,还是被追上。

    这也算好了,若非如此啊,她早该被抓回去了,现在啊,恐怕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们去左边巷子,你们去右边!务必把她找到,活捉是好,实在不行,死的也成!”

    那个侍卫首领站在几个巷子的入口中间摆手指挥喊了一嗓子,所有人听命行事一下子,各分六路涌进所有的巷子口。

    鎏夏见如此只看准了旁边一扇半掩着的门然后微微打开将自己的身体藏进去,可不料这房里有一只看门犬,这一进去就听到犬吠,她急得转过身对着狗笔画手势,见这狗越叫越欢,她焦急至极只得唉了一声,然后左瞧瞧,右看看,最后看准一棵大树便跑过去,窜上树观察着外边。

    在她刚上树的后一秒那门便被猛地踢开,然后一群束发穿布衣,手拿刀的侍卫就冲进来四下张望,那狗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见这人多便闷叫了两声冲回屋去。

    眼见侍卫的视线就要投射到这树梢上了,她冒汗的手里紧攥着那颗蓝珠子,她不敢放在衣里,怕动作大滚掉,于是只敢一直攥在手里,而拳头握紧,永不松开。

    她的手在发抖,她想用法术越到对面,可这种跳跃空间的法术太费法力,她现在根本无力支撑,而飞行是要用法律灌溉全身而驱使,她更做不到,于是她心一横便纵身一跃扑向对面的屋顶,幸好她扑了个屋檐边,她上身在上边,她使了劲儿就把全身提了上去。

    “她在那!屋顶!去叫那几个弓箭手,将她射下来!”

    随即又是一群错乱无序的脚步声,听到弓箭手,她心一惊,她刚才只见拿着长刀的人,根本没有看见弓箭手,也是真没想到,还有弓箭手跟来,但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毕竟追人嘛,肯定要准备完全。

    她刚要从屋顶上下去,突然一阵冰凉剧痛出现在自己的左肩,她咬紧牙关忍着疼痛扔了点法术在脚底下了屋,那跟箭贯穿了她的左肩,很不巧,就是她拿珠子的那只手,她立刻摆过右臂抓紧了那颗珠,然后再次向前跑去。

    她刚才耽误了点时间,追兵越来越近了。

    没跑几步前边的路就被追兵堵上,她眼见着想往别处跑,可是乍眼一看,她已经被包围了。

    “圣女殿下,跑哪啊,跟我们回去,只要你细说并承认过错,我们何时亏待过你?”

    世卫首领背手施施然地走来,他微微喘气,脸上尽是洋洋得意,他长的贼眉鼠眼,其貌不扬,如此一表现,更是令人觉得无耻的很。

    见鎏夏瞪着她的双眼中铺满了深恶痛绝,恨之入骨,他咧开嘴笑道“而且你跑什么啊,我们何时得罪过你,前圣女突然病逝,怎么能安在我们头上呢。”

    鎏夏的性子本就不属于她师父那样温文尔雅,大家闺秀一类,她从小脾气一点就燃,更别说如此深仇大恨还被人辱笑,她顿时怒火攻心,忍着疼痛嘴角扯出一冷笑:“你这个侍卫小官当然不会知道,毕竟还有主人会将那么高层的秘密透露给你一个看门狗呢。”

    侍卫首领的脸顿时青紫一片,鎏夏继续激怒道:“一条狗装什么人,装什么大官,管好你这一群龇牙咧嘴的小狗崽子,而且你在我这逞什么能耐,打狗也得看主人,就算我落魄于此,从前我也是你上边的主子,现在那轮到你在我面前犬吠叫嚣。”

    快成了。

    鎏夏暗心想:侍卫首领果然是个极在乎面子的人,如此激怒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叫人动手,群攻而上,毕竟上头的命令是活捉,但他刚才也说了,活的要不到,死的也行,所以,我就推他一把,他若动手,我也好趁机使出全身法力逃脱。

    鎏夏出门的时候往随身携带的锦袋里塞了个替身娃娃,刚才已经染上了自己的鲜血,正巧,就用这个借助自己脱身。

    她原本想把珠子放这锦袋里的,可这珠子抗拒,她也怕锦带丢,所以没放,只是放在手里。

    她的双手一直冒汗,身上也由于跑的激烈变热,但那珠子依旧清凉,在她的手心如同一颗被放到烈焰中仍旧冰清玉洁的冰琉璃,透心凉。

    那侍卫首领果然抵不住这这一连串嘴炮攻击,不时便浑身抖动,断断续续说道“好,好,那我现在就给你看看,到底谁才是人,谁才是狗!”

    接着他大手一挥身后蠢蠢欲动的士兵便一扑而上刀剑直戳她身体,她没防没躲,直接躺平任人刺,无人防守的攻打是多么容易,很快她就被扎成一个血红的筛子,撕心裂肺,干肠尽断的感觉顿时充满了一身,不过这时她露出了一个病态的笑,笑得尤为灿烂。

    她依旧紧攥着手心发出层层蓝光将她笼罩,一瞬间似乎浑身麻痹,疼痛减轻了不少。

    片刻间,她感觉浓烈的血腥味从自己的喉咙蔓延至舌尖,温热的血液从她随着一声呸吐了出来正好溅了过来拔刀的侍卫一小腿。

    正在侍卫首领嘲讽之时,她早就把替身娃娃扔在自己躺平的身上,只要自己一隐身,这玩意儿会立刻替代,变成惨不忍睹的尸体。

    是位首领的嘴依旧喋喋不休,他高昂着脑袋,眼睛射出的视线像要戳破太阳,而身旁的侍卫个个狗腿巴结,毕竟他们不会想到生下的这个尸体还会有别的动作。

    这正是个好机会。

    她隐形了,替身娃娃变成了她的样子,仗着有珠子能力愈合,她拔了箭呆在不远处靠着墙站着,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把自己的尸体打包带走,嘴角露出一个释怀的笑,然后转过头扶着墙向前看。

    前边就是安乐镇,是她久别重逢的家乡。

    她抬手看了看手心依旧散发着微光治愈她身体的蓝珠子苦笑一声:“真是的,怎么还救我呢…我真是一辈子都被人救啊…”

    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愈合的差不多了,这珠子也变回了原样,她跌跌撞撞,东倒西歪,时快时慢地跑向安乐镇。

    安乐镇在她眼里被一团曙光包裹,不是因为那是她的家乡,而是因为那是她跟自己师父的约定。

    约定嘛,在承诺,实现时分是最神圣的。

    到安乐镇之前她寻思着如果自己突然出了什么问题这珠子滚落不是个办法,于是她狠下心从颈代理取出个能立即掏空东西的法器盖在眼睛上。

    随着金边光亮,她忍不住一声痛呼,原本漂亮安静的眼睛只剩空洞,鲜血涌贯而出,珠子却发光将这血凝固起来,她又换了个能立刻安置物品的法器将这颗珠子安在眼眶里,珠子自己发光将眼白填充,才有了蓝眼睛的模样。

    她的到来引起了很多人注目,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一片安乐祥和中突然闯进一个血人多少是有点恐怖,而有很多人就是又怂又爱看,于是一路上很多人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感叹惋惜,有好有坏吧,她也没精力听。

    期间有几个妇人少女少男想上来搀扶她带她回去但都被她一手臂推开,因为就算自己用替身蒙混过关,但不代表以后就没事,她不想拖累无辜的人,深海当中有一个人就够了,她不需要陪葬。

    再后来她实在顶不住了,不论是因为体力,还是虽然愈合但一瞬间失血过多,再或者是最简单的累昏了,她晕倒在一家人门口,神情恍惚间,她看到一急匆匆迈步出来,然后捂嘴大惊过来抱她的女人,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绵软无力地拍了那女人一掌,想开口骂一句别多管闲事,可终是吞了火碳-哑了口。

    记忆视线回到现在,她看着那枚透光的珠子笑逐颜开,许是胳膊僵了酸了,她将珠子放在心口捂了一会然后又塞回眼睛,眼白又立刻填充,她嘴里嘟囔出一句:“师父,等我,等我找到你,将你永远放在身边,永远都别想再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