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我当绣衣使者的那些年 » 第十三章 梦里客

第十三章 梦里客

    夜里的雨越下越大,掩盖了老妇人悲戚的哭声。

    杀死了官府的人,若是再有人找来该怎么办啊?

    张采哭着询问着女儿,更令她悲伤的是女儿平静的眼神,她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背负什么,还想着继续以前的生活。

    虽然李小馑无声,但作为她阿母,张采看得出来,真的有人再找来,她会继续做出今夜的选择。

    她还想着以力抗法,想着只要把来抓她的人统统杀死就能继续活在佘山乡。

    能吗?能吗!

    张采泣不成声地看着李小馑,艰难地开口问她:“那你杀死了燕直的师父,燕直过来找你怎么办?是要连燕直也一起杀死吗!”

    李小馑的目光终于变得惊恐起来,连忙摇着头。

    这事被阿母提起,她才惶恐起来,担心地看着夜色里客舍的方向,就怕燕直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你现在害怕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害怕啊?

    张采抱着李小馑,听着她身体里跳动声越来越大的心跳,强忍着悲痛吸了口气,把眼泪忍在了眼眶里。

    “在这等我!”

    说完,放开呆立的李小馑,张采脚步蹒跚地走回土屋。

    低矮狭窄的土屋好像还残留着她和女儿的温度,不像外面那么冷。

    眼泪差点再次掉落,张采抹了抹眼角,先是将家里的油灯用小勺添了一点油,点燃后久违的光芒照亮了这里。

    翻箱倒柜地取出家里最大的、还没有裁剪的布,把它铺在榻上。

    又拿出小馑的一件衣服收在上面,张采呆呆地看着这件衣服,小馑只有两件衣服,一件是身上一直穿着的,一件是这刚到佘山乡用她旧衣重裁的。

    当时不舍得,裁的大了一点,现在小馑勉强也能穿下。

    两滴眼泪落在旧衣上,形成两块湿痕,惊醒的张采用力擦了把脸,抓紧时间为女儿收拾东西,不能让她再久待在这。

    将家里藏着的所有铜钱翻出来,有的在箱子最底下,有的在榻旁土墙上的缝隙里,有的在脚下不起眼的松动土块下面。

    藏了这么多地方,其实仅有五十六枚。

    放进一个小布袋里系好,又将它塞进了旧衣里面。

    鞋子也带上两双,家里的小米和麦子也从缸里都倒出来,包好后一起放在里面,还有两块干硬的蒸饼和一小捧杂菜。

    张采看了看四周,想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给女儿带上,可家里也仅仅只有这些。

    深吸一口气,再掏出自己另一件衣服压在最上面,勉强能挡些雨水。

    这才全都包好,系好。

    站在榻前的张采再次停了下来,不住地看着它。

    片刻后,觉得不能再拖延时间了,这才抓起包裹,把它抱在怀里,重新踏入雨中。

    “阿母?”李小馑没发觉自己孤身站了多久,看见张采回来后轻声唤道。

    “诶!诶!”

    张采看着她应了两声,将包裹安在她背上为她系好,忍不住扶着她的手臂,模糊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想要记住她的模样。

    就多看了两眼,张采向北推着李小馑说道:“走吧,快走吧,离开佘山乡,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回来,不要再回来了!”

    “阿母!”听见阿母要赶她走,李小馑焦急地想要转过来。

    可此时这年迈的妇人手上的力气特别大,大到让踏入妖行的李小馑也停不下来,推着她动起来,走起来,跑起来。

    “走!快走!离开这!”

    张采的手终于离开了女儿,由她推走的女儿在雨夜里不住地回首,身形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在夜色中。

    “走,走吧,不要回来了......”

    望着茫然、跌跌撞撞消失的女儿,张采瘫坐在泥水里。

    天上从刚开始飘落的细雨,现在已经如倾盆倒下,像是要将世间埋下一样。

    赵北落的尸体睡在不远的地方,脸上平静而安详。

    张采坐在雨水里不断想起以前的事情,回想起曾经的家和丈夫,曾经逃难的路上,借一处茅草屋子入住佘山村的时候,一直到今天听见女儿害了李大山的那一刻。

    心底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再也不能被佘山乡接纳了,小馑忽然就没有家了。

    小馑要像那个时候一样流浪,但这次自己不能跟在她身边了,她以后永远只有一个人了,她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亲近自己喜欢的阿郎了。

    想着女儿的以后,张采在越来越大的雨中放声大哭,哭了许久,哭声变得越来越小。

    秋雨愈大,气温愈寒。

    客舍的屋内,燕直睡在榻上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好抱住自己的热气,不让它们那样快被冷风吹走。

    这几天他一直觉得冷,偏偏师父说着蛇性畏寒,故意不让他盖暖。

    虽然感觉很冷,但妖行者的身体倒不至于在这样的环境下生病,那冷就冷点好了。

    为了残留的兽性早日驱散干净,燕直都习惯一边冻的发抖一边团成团睡觉了。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唤他。

    明明声音轻到完全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但燕直还是能感觉到是在喊他,勉强睁开睡眼,便见到一身潮气的张采站在榻旁唤他。

    “阿直,看见我了吗?”张采问道。

    燕直应声点点头,看着不同于往日的采婶,一时半会竟想不出有哪里不对劲。

    踏入妖行后愈发敏锐的五感,此时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障给罩住了,就连脑子里的念头都动的缓慢。

    “阿直,听我说。”张采脸上满是戚戚之意:“你师父刚才去了我那里,说出小馑得了歹人的邪法在佘山害了李大山,要让小馑伏法,小馑不愿,两人打将起来后,小馑杀害了你的师父。”

    “什么!”燕直悚然一惊,从榻上坐起,如不是身前还有人,他都要冲出屋子去了。

    “小馑,小馑让我劝走了,我要她离开佘山乡,阿直,采婶想要求你一件事?”张采见他起身,退了两步继续道。

    这两步一退,张采就像是要径直退出屋外似的,就连模样都看不清楚起来。

    “是要我不怪她?”燕直艰难地反问道。

    虽然看着以往和善的婶子满脸哀戚的模样,他也不好受,但小馑突然杀了两人,若要原谅她,又该由谁来抚平亡魂。

    “不是,阿直,婶子求你,求你去杀了小馑!”张采的声音夹杂着抽噎声传来:“你杀了小馑罢,她独自一人是活不下去的,她不能在佘山乡了,她在外面活不下去的,我再带着她吧。”

    “阿直,去杀了小馑罢,是采婶求你去做的,小馑若能在外活下去,她又要再害了多少人哇!”

    张采的哭声似雾般涌过来,围住惊愕的燕直。

    从心底升起的悲意让燕直闭上双眼,再等他一睁开,自己却是躺在榻上,根本没有起身的模样。

    望着屋顶,刚才就像是做的一个梦,一个令人心悸的梦。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燕直缓缓从榻上翻身侧卧,便看见屋子的门大开着,外面的雨愈加大了,就连夜色都遮不住它们的动静。

    忽而眼前一片炽白,亮起又暗下的天上传来雷霆阵阵。

    不是梦,刚才不是在做梦!

    猛地从榻上起身,燕直抓起衣服胡乱穿好,都没想着再去取斗笠或蓑衣,便低头直接冲进雨幕里。

    双手颤抖的竟一下没能打开小院的门,第二下终于抽开木栓。

    豆大的雨水不断砸下来,在地上积出一块又一块的水潭,嘈杂的让人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在浓重的夜色里抹黑而走,眼帘上是成股淌下的雨水。

    燕直踩着满脚烂泥走到了这里,看见师父赵北落躺在淹没他大半的积水里,右手从身上掉下来了,落在旁边,还有松开滚落的九剑剑柄从积水里翘起。

    旁边,是采婶佝偻瘦小的身体,满是痛苦地蜷缩在泥水中,雨水已经浸没了她一半的口鼻。

    “啊——”

    燕直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想要喊叫也喊不出来,痛苦地看着两具熟悉的人,冰冷地酝酿着心里对小馑的恨。

    衣服下面的皮肤不断翻出一片片蛇鳞,自己的胸膛里也彷佛有了第二个心跳声,它要比自己的心跳的慢。

    然而,伴随着痛苦而来,那看不见的一片片蛇鳞又翻动着消失在正常的皮肤下,甚至就连他手腕和脖颈上的鳞片亦在消退。

    残留的兽性随着心态的变化或隐或显。

    燕直没空去管它,他就连手腕上时不时消失的鳞片都没有注意到。

    只是俯身将赵北落和张采的尸体先搬进土屋里,在里面至少不用再经受风吹雨打,不用再泡在雨水里面。

    又将师父的右臂捡回来,小心地放在他的旁边。

    九剑被燕直自己抓着,没有还回去,只是看了他们两眼,沉默着再次低头闯进雨幕里。

    凭着心里的直觉向乡外而去,他要去找李小馑。

    李小馑虽然先跑了有一时了,但她出现在乡里绣衣文职们的眼前后,这些文职便察觉出不对,纷纷跟在她后面。

    她要出乡便放任她出乡,他们仅需要跟着,李小馑便跑不掉。

    可能这次跟来的绣衣使者失手了,但明日便会有更多的绣衣前来。

    李小馑背着包裹站在河畔的柳树旁,环视着这些藏在远处,远远盯着她的目光,她也知道,放任这些人跟着自己,自己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