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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教弩场(二)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借宿郭宅的韦崟便醒了。他用惊异、畏惧的眼光看完郭晞的一路枪法,全神贯注、膝不移处,不知不觉间汗流满面,郭晞徐徐对仆役说,取手巾为韦兄拭面。这天举行第一场打毬赛,郭晞还是应邀去了。他们坐在搭着巨大彩棚的观礼看台上欣赏比试,井然有序地按门族官品高下坐满了席位。郭晞戴了顶束发紫金冠,身穿一套绣有团花山河纹的素色内府锦袍,正和李岫天南海北地攀谈。韦崟和焦晖在日头下混在台前一群身份普通的看客当中。尽管转过一圈后的焦晖保证对每匹马都心中有数,但韦崟依然放心不下。而在专业领域受到质疑的焦晖,厌烦了喋喋不休的追问,自然感到老大不舒服。

    看台下面,十多个有意角逐个人赛的选手——队赛第二天举行——穿或蓝或黑两色紧身缺骻袍,袍角撩在腰带间,头裹薄罗无脚幞头,外扎大红抹额,一个个得意扬扬地列队骑在马上,一边舞动毬杖朝向他们欢呼鼓掌的观众挥手致意;同时,几个胆大活泼、官宦人家的少女嬉闹着将采摘的整捧花束送给中意的对象,转身后一路洒下欢快的笑声。哪怕这些人夺魁的目标只为李家小女,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郭三弟,”李岫说,“你怎么不下场击拂呢?”

    “我球技浅薄,不敢献丑啊,”郭晞谦虚地说,然后话音一转。“赌球进洞倒也罢了,要是场上驰骋、马蹄杂乱、挥杆交错,嘿嘿,我在朔方和军汉粗陋打惯了,恐怕伤人。”

    两人会心一笑。李岫也明白这不过是郭晞的推脱之词,他是不愿与自家结亲的,否则,这样的东床快婿在场还有谁能强似。“我不勉强你,只可惜啊!单说我这个小妹,无论诗词书算,还是针指女工,都是上等的,至于容貌身段,你也瞧见了,二十五妹数第一。”

    “令妹,殊色也,”郭晞实事求是地讲,“当不逊于宫中妃子。据我观她视瞻甚高,眼光只在那几个进士辈中打转,终不与我等侍官为伍,李大兄你的良苦用心,大概看不上吧。何况,尊公相国对我略有成见,也是白费。再者,我一家都是边将疆臣,和政府宰相联姻,只怕会犯了天子大忌啊,李兄何不深思!”

    李岫苦涩地点点头,彻底息了心思。这时,选手们在场上策马缓缓跑起圈来,他们每个人要依次连击十球,以入洞多者取胜,赢的人不光获得贵女青睐,还有实实在在的赏格。

    郭晞的目光跟随着,接下去说:“依我之见,这些全不是令妹的良配,他们此刻趋炎附势,将来未必不落井下石,反而害了她。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冷眼旁观,可托付的唯有周皓,他虽使气任性,却有一副侠肝义胆,定不辜负。”

    李岫思量一番,他对周皓不太熟悉,只知道是击鞠的倡议和组织者,自己却未尝参加。“周生少有往来,恐怕不入小妹法眼。算了,留待日后斟酌吧。”

    “总之,婚姻大事不能草率,你这个做兄长的煞费苦心啊!”郭晞说。

    郭晞没有看完,他跟李岫告了个罪,去寻韦崟和焦晖。从大看台到赛马场走了短短一段路,挤得满满当当全是人。因为整片区域向广大长安居民开放,所以其热闹程度不下于天门街祈雨。个个兴高采烈,眼不观前、耳不听后,一边高声呐喊,一边指手画脚。忽然,他旁边有位小个子少年踉踉跄跄,几乎要绊倒在地。郭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将之搀稳。“你不要紧吧,我扶你过去。”说话间,少年的同伴在另一侧出现。郭晞带领两人,强行挤开一条通道,他们在有士兵看守的营门前停下来,才松口气避开人流。

    “阿弟!叫你不要乱走,现在可好。多亏了这位郎君,”郑重施礼道,“多谢了。”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郭晞说,“只要没事就好,方才人太多了。”

    少年规规矩矩向前深深作揖,郭晞也客气地还了一礼。他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眉清目秀,体态单薄,举止得体,显然出自名门大家。自言复姓长孙,名从重,排行第七,与己同行者行六。郭晞转目去看那一位,心里不由得扑哧一笑。她虽然通体男装打扮,但显然是含苞待放的女儿家,看模样快到及笄之年,脸颊圆润有娇憨之态,面目姣好,眼下尚未长开,已见活色生香的底子,将来必是清丽脱俗的美人。至少郭晞可以断定,纵不能与无双平分秋色,可也只略逊半分而已。何况,春兰秋菊各擅所长,郭晞以后世二十岁成人的眼光看待,而参照当时人的观点,已是红杏枝头春意闹,何不惜取少年时。

    等慢条斯理地互通行辈后,郭晞遂邀两长孙一起同游,他们欣然应允。今天,在周皓的刻意安排下,人们要进入马球场,必先经过赛马场,而两处的通道并不宽敞,使过多的人停留在木栅栏围起的赛马场周围。这一大片场地是新开辟的,全凭人力夯筑而成,非常坚实,平整得就像磨刀石,早晨打扫得干干净净,洒上一层薄薄的水,即便赛马飞跑起来也不会扬起太大的灰尘。木栅栏的任一间隙都塞满了观赛的脸,每隔段距离都插有一面小旗,许多小孩子灵活地攀到旗杆上,占尽了地利。这是两轮比赛的中场,马伎表演的时间,在人群不断地喝彩以及鼓乐欢快的演奏之下,四名女艺人在马上做着惊险的倒立和镫里藏身的动作。

    郭晞把两人引进场内,发现焦晖坐在一排马扎子当中,而韦崟则不见了踪影。“焦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说着,大家一起找位置坐下。“不会刚开局,韦九就输了个精光,无颜见江东父老,夹尾巴溜了吧。”他故作恶意地说,显然在任何时候都不忘揶揄。

    “韦官人怎么闲得住啊!”焦晖指着场上说,“就在那里,枣红马边上。”

    “嗯,看到了。这家伙,差不多要认马做干亲了。”

    观众的欢呼鼓掌声更大了,逐渐形成一片嗡鸣。一辆牛拉的大车,装有几架插满横刀的栋梁,喷着鼻息进入赛场。牛车两侧各站一排手持木棍的威远营士兵,后面跟着一名骑在马上全副披挂的年轻小校。“这是准备展示透剑门伎,”郭晞大声说,一边详细为长孙姐弟解释其中极端的风险。“只是军中才有的表演,等闲也不轻易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