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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教弩场(三)

    老牛跨着艰难的步伐将沉重的大车缓慢拉动,士兵连排横起木棍把试图靠前的人挡在外边,这些好奇者估计是想就近检查刀剑的真假与否。他们清出一块数十步长的空地,搭成五道形如廊宇的剑门,刀身和锋刃密密麻麻的三面朝内,只容策小马屈身钻入,呈显出高超的技巧性和命悬一线的危险程度。两名测验的士兵试图平行走进去,都不可避免地误触刀尖,连远处的人也感到胆战心惊,他们纷纷不由自主地做出倾身向前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瞪着。

    照在人们头顶的太阳使影子变成一条细线,旗角落了下来,急促的鼓声第一次停止,原先嘈杂的群众突然间鸦雀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赛马场出现一时罕见的静默。猛地,一声高亢的号角打破平静,早已提前目测量好距离高下的小校跃马而进,说时迟,那时快,一霎间只看见人形闪烁,耳听得风吹剑动之声,急忙再用眼追赶时,技高一筹的小校连过五道剑门而人马无伤。顿时响起了雷鸣般排山倒海连绵不绝的赞赏和掌声,大家的情绪被催化到高潮,手舞足蹈,嗓子也喊哑了,小校下马做了个四方揖,向众人回谢。

    当观众还沉浸在惊险刺激的表演中,不住地啧啧回味时,士兵们按部就班地撤回几部剑门,有节奏的鼓点声再度响起,标志着接下来是重头戏开场。一条百丈长、粗大的拔河用的麻绳拦在起点,两头系在旗门上,两面大红旗迎着从北方高原吹来的凉风在飒飒飘扬。近二十匹活蹦乱跳、扬首奋蹄的高头大马,有葛逻禄马、同罗马、突厥马、契丹马等等,都是京中普通人难得一见的好马,每一匹的价值都不下十万钱,正排成间队准备一声令下即起步。骑手们引而不发,小幅度地转身、后退,和旁边错开步。最后,十七匹马轰地一声争先恐后地狂奔起来,骑手们紧紧伏在马鞍上,你追我赶分寸不让,穿梭在人们经久不息的喧嚣中。忽然,在第一处弧形的弯角,跑在当先的两匹并行的马由于速度过快而闪避不及,直接撞到一起,飞出的骑手双双倒地,一个摔得不省人事,另一个发出痛苦的呻吟,旁观者纷纷扼腕叹息,而两匹跪倒的马却甩甩鬃立起来,嘴里吐着泡沫,在无人驱策之下自发去追逐。

    “马是不错,可骑的人太差。”焦晖朝郭晞摇摇头。

    长孙姐弟有些不忍看,直到伤者被人抬在木板上拉走、获得救治以后,才将注意力转回赛场。“史记里读过田忌赛马的故事,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令人怅然若失。”

    郭晞虽不太以他们的慈悲为然,倒也后悔让两人看到这一幕,毕竟儒家讲究仁恕之道,见不得纯因娱乐而沾染的血腥,也怪素日里涉世未深,否则断不会如此震惊。

    “我说两位小郎君,区区这点皮肉之苦,大可不必慌张。”焦晖兴奋的脸充满了鄙夷,对长孙姐弟教训道,“在军中伤筋动骨是常有,别像个娘们见不得血。”他嘴里喷着热气,还振振有词地说,“没有舔过刀,没有负过伤,没有栽过马,算个逑啊!”

    “不许无礼!”郭晞喝道,一面站起来踢了焦晖屁股下的马扎子一脚,焦晖讪笑着避开了。他一发觉郭晞真的生气了,立刻装出不明就里的样子,吹着口哨走开了。

    “让两位见笑了,”郭晞歉意地说。“粗汉一个,嘴里胡言乱语,不值一提。”

    赛马仍在激烈比着,前后队形散得很开,跑动中逐渐拉远距离,也有气力不继掉队的。那些落后的骑手拼命鞭打着胯下的马匹,想极力追上名次,不至名落孙山。快要临近结束,场上此起彼伏的加油声连成一片,疯狂的呐喊笼罩着大地。在腾起半个马身的尘土中,依稀可见第一名疾驰的身影,顿时引发一阵混乱的骚动,人们使劲挺直脖子,挥舞着两只胳膊,仔细辨认冠军的模样,押了注的赌徒更着急,临时抱佛脚向满天神佛祷告起来。

    “尔母婢”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拍着木栏,气得暴跳如雷,嘴里骂骂咧咧叫个不停。“竟贪了老子的钱。”正不忿地四处张望,似乎在找能发泄的对象。他脖子扭到郭晞这边,欺软怕硬地对文弱的长孙姐弟狂笑了一下,然后做出很多不雅的手势,大概认为两人是少不更事的单家子,与郭晞也不像一伙,由得他肆无忌惮的作弄。“狗鼠辈!好大的胆子。”郭晞无意中瞥见,立刻大喝一声,怒冲上焦,把二目一瞪,煞气冲出,那人怎么受得起,隐隐要逃。他慌不择路径直窜到跑道上,撞入迅速的赛马之中,一个骑手为了躲避他,反而自己不慎摔落,碰上其他人,引起连锁反应,终于倒下一大片。他成功地激起众怒,身边马上挤满了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咒骂,围着他打转,拳打脚踢、狠狠地揍。直到有士兵过来驱散了旁人,郭晞他们才瞧见这人已跪在地上,脸上淌着鲜血,举着双手狼狈求饶。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长孙姐弟受了无妄之累,实在不明白缘由。

    “看到没有,这是被庄家耍了,又不敢理论,想找别人出气。”又踱过来的焦晖坏笑着说:“不长眼的死狗奴,居然惹到我家公子头上,认倒霉吧。”

    “我想,阿——”书生气重的长孙弟弟若有所思,随即改口道,“这便是十二侄不愿带我俩来的原因,唉,回去又要挨骂了。”

    郭晞理解地笑一笑,招手将一个随从唤过来。“去,跟那边威远营的兵卒说,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他给我关到左金吾狱里,等大赦的时候再放出来。”

    长孙姐弟低首不语,脸上露出意兴阑珊的表情。防阁过去对为首的队长附耳说了,队头朝这边瞅了瞅,拱手行了军礼。他们押着面色苍白、青衣沾血的泼皮,背手捆了绳索,像赶牛放羊一样鞭走,这场闹剧也就此结束。晡时将近,到了分别的光景,偶遇告一段落,相互告辞,两姐弟表明了谢忱,似有考虑,但还是没有邀请他再会。

    “好啦!”郭晞阻止他们一再施谢,颔首说,“长安虽大而不僻,后会也有期。”

    引以为戒的两姐弟小心翼翼地给人多势众或看上去来者不善的人群让路,尽量走在人少的地方。郭晞先目送他们,后又皱眉细想了一下,感到有些不放心,顾虑再有什么节外生枝的变故,于是暂时暗地里尾随其后,打算护卫两人出教弩场再折返。他心中也笑自己多事,不过以防万一,图个心安理得罢了。

    “公子哎,”焦晖惊讶地说,“你看上那个女娃啦,要不咱去打听打听?”

    “我竟不知焦大你也是爱热闹、多管闲事的人。”郭晞虚啐了一口,倒没真的反驳焦大的话,是懒得管这个说着说着便信口开河,打把式卖狗皮膏药的家伙,反正脸皮已经比城砖厚了。他没好气地说,“你就安生些,不必劳你跟了,若还搅闹,罚你三天没酒喝。”

    这一手妥妥的击中了焦晖的要害,酒是断断不能一日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公子,断了我的酒,不就跟绝粮一般,活不下去啊!你去,你自去,我找韦官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