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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灿哥儿观嫡母,善姐儿变“游女”

    母亲面相圆润,蛾眉弯弯,笑起来很好看。

    今日,母亲的盘桓髻梳编得格外精致,簪了一个翡翠簪,花式是牡丹;双耳下垂着的玛瑙,像两滴清晨荷叶上圆滚滚的露珠;手上配了一个碧玉镯,色泽通透;一袭暗红色地绣折枝牡丹花罗裙,外搭深绿色地阔袖直领对襟褙子,褙子上绣的,亦是大朵牡丹,间绣些枝叶,显得生趣盎然;脚下配一双墨绿绸缎绣花鞋……富贵端庄,典雅大气。

    灿秀不觉想起杏、李、刘三位小娘。

    这两日,见了两次,小娘们穿的都是普普通通的丝绸裙,发髻不过是简单的圆髻、堕马髻、单或双髻等,簪的都是普通的镀金镀银,抑或看不出材质的钗环。

    与当家主母一对比,小娘们显得俗不可耐。

    第一次在和兴堂见礼时,那李小娘好像簪了一朵鲜花,当时看不真切,而今回想起来,大约是月季。

    一大朵鲜艳的红,叫人一眼便看得见与众不同的李小娘。

    彼时,灿秀第一反应,便是觉得李小娘想“抢风头”。

    只无奈,主君不正眼看,李小娘空费心思罢了。

    思及至此,灿秀又记起初次见面便簪着花的善姐儿,心里忍不住发问道:“善姐儿母女去哪里了?”

    毕竟是小孩子,灿秀总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盘算着是不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向母亲问一问。

    是时,福颂堂上,行完礼,张大娘子留孩子们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叫女儿们退下,唯独留下灿哥儿。

    张大娘子轻摇团扇,开言道:“嘉安堂有事,你父亲一早便出门去了。方才,长则来回话,说早饭不回家吃了。灿哥儿,你今日便在我这一起用饭吧。”

    那团扇的扇面,是白色缎地绣“虞美人群蝶图”。

    蝴蝶栩栩如生,随着大娘子的手左右摆动,好像展翅欲飞一般。

    灿秀暗暗感叹“绣工精美”,猜测绣娘是个厉害人物。

    不过,此刻灿秀不敢多想,待母亲话音一落,他便赶紧规规矩矩地施礼称“诺”。

    片刻,一连进来七八个青衣小丫鬟,摆放餐具,两双墨色玉箸、一对白玉石筷枕、一对银碗、一对银汤匙。

    又片刻,丫鬟们进来布菜,一盘煎鱼片、一盘干蒸鸭、一盘时蔬青菜、一盘黄芽菜炒鸡、一盘羊头签、一盘炊饼(灿秀昨日才知,这炊饼也叫蒸饼,类似现代的馒头,江南人本多食米,但张大娘子是东京长大的,自幼喜欢面食),外加一大碗鸡汤煨蕨菜,用的是五曲梅花形花口碗。

    一桌子美味,香气扑鼻不说,单这雅致洁净的餐具,便叫灿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欣喜,不觉食欲大增。

    这是灿秀第一次单独跟母亲吃饭,他有些紧张。

    张大娘子看出一二,神色格外和气,丢了“虞美人群蝶图”,亲自给灿秀盛一小碗蕨菜******秀谢过母亲。

    待母亲吃了一口羊头签,灿秀才敢动筷。

    家中,里里外外,规矩大,灿秀初来乍到,还不敢太放肆。

    张大娘子心里道:“这个小家伙,看着年纪不大,倒很懂礼。”

    吃饭的间隙,苏妈妈抱着小八安秀来了,说八姐儿醒了,哭着要找大娘子。

    张大娘子一听,赶紧放下碗筷,接过自己的心肝宝贝。

    安秀从不哭闹,灿秀知道这一点。

    逃难来的路上,灿秀已经疑惑过好几次了,为何这小公主如此安静?

    灿秀原本以为小婴儿都是这样的,直到在凤凰山见了李二婶,得知善姐儿小时候闹腾……想到这里,灿秀的思绪飞入了李二婶家,那里可谓“家徒四壁”,比一贫如洗稍微强那么一点点吧。

    灿秀心里道:“与李二婶家一比,自己可算是从郊区贫民窟到了城中大别墅。”

    灿秀没想太多,只顾着大口吃饭,耳听得苏妈妈又说几句,大意还是“八姐儿醒了便嚷着要找大娘子”。

    不知苏妈妈所言何意,灿秀不敢妄言,随口说道:“母亲,小八年幼,不知道体贴,您别惯坏了她才是。”

    张大娘子一边逗弄安秀,一边言道:“坏不坏,可不是惯的。我看安儿面相好,日后长大了,定是个出色成器的。”

    安儿?灿秀刚咬下一口羊头签,忍不住顿了一下,而后才继续嚼,心里道:“安儿?安儿这称呼听着可亲近许多。”

    旁侍的慎妈妈接过话头,言道:“昨晚,大娘子一直看着八姐儿睡着了才走,今晨刚起,大娘子便先去看八姐儿可醒了,昨晚睡得如何,可见,大娘子是真心爱护咱们八姐儿。”

    说话时,慎妈妈还特意看看吃饭的灿秀,脸上的神情大约是说:看,我们家大娘子对你们兄妹多好!

    这意思,灿秀瞬间就领悟到了,心里说道:“哎呀,古人说话真是麻烦,不能直白一点吗?这两个婆子,不就是想告诉我母亲的心性好,是个真真切切心慈的主母。作为皇甫家的正室大娘子,嫁过来一直无出,如今是想把安秀当作嫡亲女儿抚养,把我这个外来的灿哥儿当作亲生的儿子养……”

    慎、苏二人之意,多半是顺承逢迎母亲吧?

    这些,灿秀又岂能不懂?

    灿秀心里道:“我虽然年纪小,可经历丰富,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算得上倒流吧,多活了一千年呢!”

    如此想着,灿秀看向母亲,言道:“母亲您喜欢小八,小八肯定也喜欢母亲。看她乐呵呵的样子……”

    说着,灿秀放下碗筷,起身凑近安秀,故意撩拨了她一下。

    登时,小安秀竟像听懂了一般,“咯咯”笑起来。

    张大娘子也随着笑了。

    灿秀乘胜追击,投其所好,奉承道:“小八刚出生不久,我们的阿娘便过世了,实在可怜。而今,幸得母亲垂爱,这是我们的福分。小八跟着母亲长大,由母亲教导,日后,小八自然要把母亲您当作亲生的母亲一样侍奉。”

    顺着灿秀的话,张大娘子道:“什么亲生不亲生,我觉得,人啊,只要真心便好。我自会把你们当作亲生的儿女看护。”

    灿哥儿这孩子是个机灵懂事的,这谈吐,看着比钟秀她们几个姐姐还多几分沉稳……如此思量着,张大娘子让灿秀回去继续用饭,自己则一个劲哄着安秀玩。

    灿秀就着肥鸭肉片吃了一口蒸饼,又喝了几口蕨菜汤,不经意间,用余光瞥一瞥满屋里的婆子、丫鬟,唯独不见李二婶和她的女儿。

    灿秀实在好奇。

    最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灿秀故作漫不经心,问道:“母亲,这两日为何不见李妈妈和善姐儿?”

    张大娘子淡淡地说道:“善姐儿这名字不好,我给改了,叫游女,和她母亲一样,都留在外院伺候了。”

    外院,就是东篱园以外的地方。

    在皇甫府上,无论丫鬟,还是婆子,但凡能够进东篱园伺候,无形中便高了一等。

    大家的月钱虽然一样,但张大娘子素来恩宽,往日给的赏赐很多。

    在东篱园当差,油水比“外院”翻好几倍。

    比如日常吃食,无论是新采购的鲜果,还是大厨房做的饭食、糕饼等,有一大半,张大娘子都赏给了底下的人。

    主君不在家,大娘子就一张嘴,能吃多少东西?

    这些,灿秀已经了解到了。

    灿秀猜出母亲不喜欢李二婶和善姐儿,不然,父亲带回来的人,母亲应该重视些,安排在东篱园才是。

    听出母亲语气里有不屑和蔑视,灿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话。

    自己跟善姐儿不过萍水相逢,没什么交情,没必要为了她得罪母亲。

    于是,灿秀打消了替“游女”说好话的念头。

    但是,善姐儿母女好像跟父亲挺熟悉的,大约有些感情基础。

    思及至此,灿秀心里道:“难道母亲因为善姐儿是父亲带回来的,反而厌恶起来?”

    左右为难之际,灿秀忽而想起《诗经》,于是笑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这是《汉广》里的句子,母亲改的名字当真是雅,日后,我还要向母亲多多讨教才好。”

    这两日,灿秀差不多把《诗经》背了一遍,临时抱佛脚,为的便是能够接上母亲说的话。

    细细一想,前天在凤凰山,初次遇到父亲,若不是自己恰巧懂些《伤寒杂病论》,大约不会在短时间内便得父亲喜欢吧。

    父亲不喜欢自己,自己何以进府成了东篱园的嫡子?

    方才,提及“游女”,灿秀顿的那片刻,叫张大娘子明白,灿秀懂自己言辞语态背后的意思。

    顿了片刻,灿秀转而以《诗经》赞“游女”,便是表明立场,表明他毫不犹豫地倒向了大娘子。

    灿秀心里在思量张大娘子。

    张大娘子心里也在思量他。

    彼此思量,互不排斥,他们“母子”二人反而靠得又近了一步。

    张大娘子心中甚喜,于是,笑着赞道:“灿哥儿是个会读书的。”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跟着附和,笑意盈盈,和乐融融。

    至此,灿秀确定,母亲的的确确不喜欢善姐儿。

    可是,为什么呢?

    莫非是名字惹的祸?

    哥儿、姐儿的,让母亲觉得一个外来的丫鬟僭越了?

    还是因为善姐儿长得有几分颜色,触了母亲的什么忌讳?

    灿秀边吃边想,一时无解。

    吃过早饭,苏妈妈带小八安秀下去喂奶,灿秀陪着母亲在福颂堂叙话。

    两刻后,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不多久,声音渐渐到了福颂堂。

    灿秀抬眼望去,只见大姐姐钟秀带着五个妹妹,各捧一盘花,花盘里都是一半石榴一半荷……三个小娘、众丫鬟紧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