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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夜游绣月亭

    其实,钟秀并不知善姐儿事件的内情,时隔两年,在暖香阁里再次提及善姐儿,只是想以善姐儿隐喻肃羽罢了。

    钟秀看向灿哥儿,言道:“我听说,好像是因为善姐儿不愿意做杂役,对母亲的安排不满意,因此被赶。”

    言外之意:新来的肃羽师姐只怕也不愿做杂役吧。

    灿秀道:“其实,我心里没想把她当作仆人,我屋子里的采蘩、遐心,还有你们院子里的碧荷、清梅,我都当作咱们的朋友看。大姐姐你想,平日里,数她们与咱们在一起的时间长,皆是贴心之人,岂可以轻重尊卑论之?”

    钟秀颔首笑道:“灿哥儿的意思我明白,说起碧荷,她跟我的时候,才六岁,我们算是垂髫之交,感情自是深厚。”

    是时,采蘩、遐心、碧荷三人正奉茶进来,听了她们姐弟的话,心里都很感动。

    略微思量片刻,灿秀觉出大姐姐真实的意思:此番提起善姐儿,大姐姐多半是在影射肃羽吧?

    喝口茶,叹口气,灿秀又道:“大姐姐,我原本是真心希望把肃羽留在身边的。”

    钟秀问道:“你喜欢她一身的武艺?”

    灿秀握着青釉盏,微微颔首,似在深思。

    钟秀又问道:“灿哥儿,肃羽比你我年长,十六七岁了吧,此时正是当嫁的年岁,你如何把她留于身边?难不成,你要给她找个夫君?”

    灿秀把青釉茶盏放回榻几上,摇摇头,无奈地言道:“我不知。”

    钟秀劝道:“灿哥儿,我觉得,你倒不必刻意强求什么。日后,你跟着英师父多多习练,学个防身的拳脚便成。至于肃羽,能留,自然好,若留不住,你亦不必费心,更不必伤心烦恼。”

    灿秀颔首道:“大姐姐,我记住了。”

    灿秀心里揣测道:“今日在聚福堂叙话时,觉出母亲、慎妈妈她们似乎都不喜欢肃羽,而大姐姐的言辞之中,似乎笃定那肃羽大约留不住,为何?难道真是我看错人了?”

    今日织女台初次见面,灿秀不在现场,故而不了解,若他观察到肃羽故作傲慢的神色,大约便不会以“江湖人”视之了。

    钟秀自幼饱读诗书,受莫先生、蓉师父教育多年,看人识相,由相观心,颇有些本事。

    加上方才灿哥儿说起的“碧玉蝴蝶簪”一事,钟秀由此得出结论:肃羽乃慕富贵之流,非淡泊高士也。

    姐弟二人正叙着话,不多时,外头一阵脚步声走近,又走远。

    外间的门敞开着,遐心瞥一眼过去,看见两个青衣小丫鬟快步路过。

    今日白天,张大娘子分配给英师父的婆子姓刘,方才那两个小丫鬟是刘妈妈的孙女。

    遐心心里道:“承英阁不会有事吧?”

    钟秀正欲饮茶,看见遐心神游,于是问她“何故”。

    遐心回了自己的心里话。

    钟秀道:“若那刘家两个小女儿步履匆匆,多半只有一事。”

    灿秀好奇,问道:“何事?”

    钟秀道:“灿哥儿,定是你赠玉蝴蝶的缘故,想来是那玉蝴蝶惹得肃羽不快,在承英阁二院里哭泣或有不敬言辞,叫刘妈妈听见了。东篱园素来安稳,无半点风波是非,底下的丫鬟、婆子想到咱们母亲跟前尽心,没有契机。如今,这机会便来。”

    灿秀懂了,大姐姐的意思是说肃羽因暖香阁赠玉不成一事恼心,而刘妈妈以为拿到什么要紧的“情报”,于是赶紧让自己的孙女去福颂堂“邀功”。

    思及至此,灿秀愁眉不展,不禁盘算起来,他本意是要瞒着母亲的,可到了此刻,该如何化解?

    见灿哥儿愁苦,钟秀转而看向几个大丫鬟,言道:“碧荷、遐心,你们去一趟福颂堂,向母亲回禀详情,免得母亲挂怀,再惹出旁的闲事来。”

    “是,大姐儿。”碧荷、遐心应声施礼而去。

    灿秀又懂了,大姐姐此举,一则是要替自己在母亲那里讨一个“坦白从宽”,二则是替肃羽遮掩一番,此事不全是肃羽的错,母亲若知内里,大约不会误会肃羽。

    灿秀深谢大姐姐。

    旁侍的大丫鬟采蘩更是高兴,大姐儿钟秀历来不管“闲事”,莫说闲事,便是闲话,她也不多说。

    而今,到了暖香阁,大姐儿非但与灿哥儿“剖肝沥胆”,还随意使唤灿哥儿的大丫鬟遐心,那便是说大姐儿不把灿哥儿这个弟弟当外人来看。

    采蘩心里道:“自从灿哥儿到了东篱园,家里的光景越发好了,母子、母女情深,姐弟、兄妹亲近,真真是叫人欢喜。”

    看采蘩高兴,灿秀大约知道她的意思。

    此刻,大姐姐愁云散尽,神色回转,笑意盈面,且心思灵活,处事干练,此刻又因一个碧玉蝴蝶而帮自己出头,想来大姐姐不会再苦恼于今晚的“白玉雕金缠臂风波”。

    于是,灿秀放心下来。

    想到今日“因祸得福”,通过一顿饭,与大姐姐又拉近了一步距离,灿秀心里很高兴。

    姐弟二人都开心,说着话,多吃了几口茶。

    不多时,碧荷、遐心一起回来,说大娘子责备了那刘家小女儿,叫她们不可“搬弄是非”。

    钟秀、灿秀皆叹“如此甚好”。

    此一事了了,灿秀不想再言烦心之事,便看向大姐姐,问道:“大姐姐,你可会做纸鸢?”

    钟秀道:“不大会,你二姐姐、三姐姐她们做得好。灿哥儿你为何问这个?”

    灿秀道:“大姐姐,我算了一下时间,今年的端午节前,咱们还有一次假期,不如那日放纸鸢玩,可好?”

    钟秀颔首道:“是时,菡萏园风光正好,这倒是个好主意,咱们又可在园子里自在一回。灿哥儿,明日便与二妹妹她们说,做纸鸢的工具家里都是现成的。”

    屋外蝉鸣声声,夏风徐来。

    灿秀甚感惬意,便说道:“何须明日?”

    说着,灿秀便叫遐心她们去把梨园的二姐姐灵秀、榴园的三姐姐毓秀都喊出来,提议大家一起出去走走,趁着晚间散步来消消食。

    初夏之夜,提灯夜游,最有意境。

    灿秀与三个姐姐在院子里四处寻觅月影,或是竹林,或是凉亭,或是清渠,或是花圃……一片片月影婆娑,叫灵秀想起苏东坡“承天寺夜游”一事。

    于是,灵秀吟诵道:“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钟秀、毓秀一起跟着吟诵:“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灿秀道:“应改作‘但少闲人如吾八人者耳’。”

    乍一听八人,灵秀、毓秀没反应过来,细细一想,姐弟四人,外加四个大丫鬟,不正是八人?她们很快便明白了灿秀的意思。

    当着众丫鬟的面儿,大姐儿钟秀特意说了晚饭前后灿秀讲的那些话,替灵秀、毓秀在各自的丫鬟跟前“讨个好”。

    钟秀此举,实乃长姐风范。

    果然,听了大姐儿所言,碧杉、碧柳二人也很感激。

    碧荷、遐心、碧杉、碧柳众人皆是旧识,这两年又常常陪着姐儿们出入菡萏园,私下交好,并无疏离感。

    众人说笑着,皆感自在,觉得景美心静,“迷失”在重重花香夜声之中。

    其实,今晚,灿秀之所以有意“提点”大姐姐,便是因墨莲而生出颇多感慨:无论内院,还是前厅;无论在野,还是在朝,多少祸端,起于心腹?

    何为心腹?

    心腹便是最接近、最了解自己的人,可能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也可能是最容易伤害自己的利刃。

    比如墨莲,曾经是齐春禾的心腹,如今却为了千两金簪出卖良知,竟要帮助金氏暗害他。

    这等心腹,最容易伤人根本!

    近来,灿秀一直坚持编纂《临安秘事》,调查的范围越大,知道的事情越大,对各门各户后院生存的残酷越发了解。

    有些,风轻云淡,无非是斗斗嘴,打打架。

    有些,则叫人心悸,稍不留神,就是命丧黄泉,比如齐家的庶子春乐。

    因此,灿秀希望姐姐们成长得更全面一些,免得出了家门,受人迫害。

    这是插话。

    是时,大家说说笑笑,一路走到了绣月亭。

    绣月亭是东篱园外的一个小亭子,在大正厅和兴堂与东篱园之间,亭前有桥,横跨家里修建的一条内渠。

    下了桥,便能看见两个木香棚,一个上面爬满青藤,绿叶繁茂;一个开满牵牛花,红白相间。

    这绣月亭往日便是用来喝茶赏景的,故而周边景致格外好。

    亭后有一片剪春罗,长势颇好,再不远处有山石水榭,立于其间,有种置身野外山间之感。

    众人先是立于亭桥之上,观清渠里的各色鲤鱼,而后穿过木香棚,走了一段青石路,先后进了亭子。

    那青石路边蔓草青青,很有生气。

    亭子里设有一个灵璧石桌和四个圆石凳,钟、灵、毓、灿四秀先后坐下,姐姐们轻摇团扇,就着夜色,与灿哥儿畅谈。

    灿秀问道:“这里为何叫绣月亭?”

    钟秀道:“听说是因为绣娘栖迟。这亭子初建之时,栖迟正给母亲绣一件弯月星辰样式的缎子,母亲有感而发,便如此叫。”

    众人赞叹几句,都夸栖迟的绣工“举世无双”。

    片刻,灿秀提出话题,与三个姐姐说起放纸鸢之事。

    众人俱喜。

    灿秀主意多,大家都爱他的点子。

    这放纸鸢本就是端午前后宜为之事,一则合景,二则合情。

    一家子姐妹高高兴兴地聚在一处,天底下的美事,莫过于此吧。

    正叙着话,一阵风儿吹来,环佩、铃铛阵阵响起,分外悦耳。

    毓秀问道:“哪里来的铃铛声?”

    灵秀道:“是这个罗帕。”

    说着,灵秀把手里的帕子递给三妹妹。

    毓秀接过去,细细一瞅,原来二姐姐在帕子的四个角都缀了小铃铛,轻轻一摇,清脆悦耳。

    这铃帕,毓秀先前见过,颇爱之,但那时与二姐姐不甚亲近,不好“夺人之美”。

    近日,因灿哥儿之功,三大秀彼此近了许多。这一次的“近”,不是物理距离,而是心灵的距离。

    毓秀道:“这个可爱,二姐姐送给我吧。”

    说着,毓秀便把自己的帕子交给丫鬟碧杉,转而拿着二姐姐的帕子玩。

    众人打趣她是个“强盗”。

    而今,众女儿如此和谐,皆得益于灿哥儿。

    灿哥儿如同一根线,把家里的孩子们串在一起,成了一个整体,叫作“皇甫八秀”。

    有了这根线,及笄外嫁后便好似纸鸢般飘飞而去的女儿们似乎永远不会离散……懂事的钟、灵、毓三秀皆因此感激灿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