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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七汤点茶”外的隐忧

    端午这日的福颂堂上,三位心有不甘的小娘各顾各神游,心里谩骂不止。

    直到见了大娘子送给女儿们的礼物,她们才神色稍解。

    除了往年赏赐的金线荷包,张大娘子给女儿定制了七对玉簪,三对红玉萱草花,枝叶交叠,簪在钟、灵、毓三大秀的双平髻上,分外柔美;四对红玉蜻蜓,簪到南、柯、梦、安四小秀的双平髻上,一边一个,栩栩如生,生动可人。

    此外,还有七对雕金白玉缠臂,镶嵌的是金蟾蜍。

    蟾蜍乃五毒之一,佩其寓意辟邪防灾。

    张大娘子当堂便叫大丫鬟给女儿们戴上,透过罗裙、纱褙看,那缠臂格外好看,不仅别有一番神韵,更寄托了大娘子对孩子的祝愿。

    灿秀的礼物与众女儿不同。

    张大娘子给灿哥儿的是一把纯金长命锁、一个双虎对啸的圆佩、一个红玉麒麟冠和一对镂刻精美的玉带、一对金蟾蜍赏物。

    张大娘子财力颇丰,又不吝啬,把家里的孩子们养得富贵无极。

    福颂堂上,一片和谐。

    那三个小娘坐了一阵子,自觉无趣,便找借口离开了。

    张大娘子本就看不上她们,并未深拦。

    四小秀年龄小,看不出什么,机灵懂事的钟、灵、毓三大秀都猜出各自小娘大约又心生不满,柳叶眉微微一蹙。

    这场景,正巧被灿秀捕捉到。

    在福颂堂陪母亲玩了大半个时辰,见母亲有些乏了,灿秀便辞别母亲,带着三个姐姐到自己的暖香阁吃茶叙话,以舒其情,以慰其心。

    暖香阁条案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各色芍药,一进门,便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三个姐姐赞之。

    灿秀笑道:“都是遐心、采蘩的功劳,这小小的暖香阁,被她二人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话说到这里,灿秀忽而觉得不对劲,因为他瞥见肃羽神色有变。

    是啊,自己说这里“都是遐心、采蘩的功劳”,岂不是下意识把肃羽师姐排除在外了?

    如此想着,灿秀来不及找补,体贴的三个姐姐便帮着转移话题。

    这一事,算是过去了。

    肃羽心里有些疏离之感,但想一想,灿哥儿说得不错,自己虽然是大丫鬟,却不曾在暖香阁做过什么,合该不叫人挂念……虽说有些赌气的意思,但肃羽好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肃羽暗暗决定,以后要勤谨些。

    到了暖香阁里,灿秀吩咐几个在忙清扫的小丫鬟各自去玩,只留了鹤鸣、遐心、采蘩、肃羽四人,另有姐姐们的大丫鬟碧荷、碧柳、碧杉跟着。

    众人绕到屏风后的画榻前,四姐弟脱去各自的缎履,穿着白绫袜坐到榻上叙话。

    莫先生给灿秀布置了“七汤点茶”的课业,灿秀实在做得不好,于是向姐姐们求助。

    灿秀道:“大姐姐、二姐姐,听说你们都会打茶,今日可否展示一二?”

    灵秀道:“我还不是很熟练,咬盏不好,大姐姐,你来吧。”

    钟秀微微颔首,言道:“原也不懂什么茶艺,不过平日无趣时自己照着莫先生讲的练一练。今日,姑且献丑了。”

    不多时,遐心、采蘩、鹤鸣拿来带托茶盏、茶筅、茶杯、茶匙、茶饼等物。

    茶盏、盏托都是青白菊花纹陶瓷,四个小茶杯、茶匙也是青白玉的。

    灿秀叫丫鬟们去煮水、碾茶、罗茶……这间隙,四姐弟对坐叙话。

    灿秀拿起茶饼,问道:“陆羽的《茶经》上说,山南出产的茶,以峡州为上;淮南的,以光州为上,浙西以湖州为上,剑南以彭州为上,姐姐们猜一猜,今日的茶是哪里产的?”

    众人未开口,毓秀“噗嗤”一笑。

    钟秀问道:“三妹妹可是知道了?”

    毓秀道:“大姐姐、二姐姐,你们都爱茶,单凭茶香、茶色,便能知晓一二。只是我粗鲁,不大细饮,若是往常,我断然不知道,可今日不同。”

    灵秀问道:“如何不同?”

    毓秀道:“前几日,吴大管事刚从外面采买回来,路过榴园门口,我阿娘问过他,这茶便是湖州来的,灿哥儿,是也不是?”

    灿秀颔首笑道:“原来,是我的谜面太简单了。”

    钟秀接言道:“三妹妹,我来问你一个。那湖州茶虽好,亦分一等、二等、三等品,你可知晓?”

    毓秀道:“这我哪里知道?我又不像大姐姐你们那么爱茶,平日里牛饮惯了,一等二等分不出好坏,只管解渴便成。”

    众人哈哈而笑,打趣毓秀,说她倒有几分男儿的豪爽。

    毓秀道:“别光顾着笑话我,大姐姐你说说谜底吧。”

    钟秀看向灵秀,问道:“二妹妹,你来教训这个不爱念书的三丫头。”

    灵秀微微一笑,朱唇轻启,言道:“湖州的茶,最上品的,出自长兴顾渚山;山桑寺、儒师寺、白毛山悬脚岭的次之,是为二等品;风亭山伏翼阁、飞云寺、曲水寺、啄木岭的,再次之,是为三等品。”

    灿秀笑道:“二姐姐所言不错,这茶,就是从顾渚山来的。”

    钟秀、灵秀、灿秀都喜茶,说得头头是道,格外投契,唯独毓秀,只盼着赶紧喝一口罢了。

    四姐弟正说着话,丫鬟们先后走来。

    采蘩捧着天蓝色瓷茶碗,里面装着碾好的茶末,已经用罗枢密筛过一遍,很均匀;遐心用托盘捧着一个石白色无纹茶瓶,里面装着方才煮沸的水;鹤鸣拿着瓶托。

    到了榻边,鹤鸣把白玉石瓶托放置到榻几上。

    而后,遐心轻轻地把茶瓶放到瓶托之上。

    打茶正式开始……灿秀看到大姐姐先是取下茶盏,鹤鸣提起茶瓶,倒了半盏水,大姐姐玉腕轻旋,来回洗盏。

    看灿秀好奇,钟秀言道:“此为暖盏。”

    灿秀恍悟,随即点点头,继续看向大姐姐。

    接着,大姐姐拿起茶匙,舀了一勺茶末,放到茶盏里,而后倒入少许的水,调成膏状。

    二姐姐灵秀从旁解释道:“灿哥儿,此为调膏,而后才是七汤点茶。”

    这半套程序下来,灿秀直叹其“繁琐”,不过,如此这般,才有风雅之趣。

    亏得古人生活节奏慢,若不然,单单打茶咬盏一事,就耽误不少功夫,现代社会朝九晚五上下班的年轻人哪里有此闲心?

    此时,灿秀反而庆幸自己穿越了,得以在这菡萏园暖香阁里体验一番。

    紧接着,灿秀就看到大姐姐一边注水一边用茶筅点击、拂弄茶膏,汤水则绕着盏壁注入茶盏,旋即,沫子便起来了。

    灵秀道:“灿哥儿,这第一汤,不能冲到茶膏上,需慢慢搅散,第二汤再自茶面注入。”

    灿秀会意般点点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姐姐的手,只见她手持茶筅,指绕腕转,击拂片刻,便再注水,茶筅的搅动时缓时急,时轻时重……如此,加了七道汤方成,是为“七汤点茶”。

    茶成,钟秀把茶盏放回青白菊纹茶托上。

    随即,众人放目望去,那茶汤上的沫渤细腻雪白,凝而不动。

    灿秀还不大懂打茶,对咬盏一说只是听闻,未曾亲见,不知道如何算是上品。

    片刻,灿秀听到二姐姐赞道:“大姐姐打茶的手艺越发好了,这汤花雪白,久聚不散,咬盏堪称上乘。”

    灿秀道:“沫子凝在盏壁上,这便是打茶咬盏了?”

    忽而,灿秀想起一首词《好事近·咏茶筅》:“龙孙戏弄碧波涛,随手清风发。滚到浪花深处,起一窝香雪。”

    灿秀觉得诗词里的描述很合此景,想来大姐姐打茶是极好的,便以此诗赞之。

    毓秀道:“灿哥儿你这几句诗不错,‘龙孙’代竹,正合大姐姐手里的茶筅,龙孙击拂,则波涛如雪,茗香四溢。”

    灵秀道:“‘滚到浪花深处,起一窝香雪’确是佳句,灿哥儿你用词妙,单看这句子,便叫人有无数想象。”

    由此,三姐妹便以“香雪”代沫渤。

    灿秀被三个姐姐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才想到词人刘改之大约尚未出生,心里默默道歉求原谅。

    钟秀一边给众人分茶,一边言道:“打茶咬盏亦简单,灿哥儿你若是想学,需耐心些。既是莫先生布置的课业,你更该勤加练习才是。这‘七汤点茶’,无旁的难处,这注水的顺序、击拂的力度,需随着汤沫子的色泽、厚薄、稀稠而变,好坏无非看其色,雪白细腻者为上,盏咬的好坏便看香雪能否久凝。”

    灿秀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确实比丫鬟们日常煮的好喝。

    钟秀、灵秀也各自细细品着,只毓秀无耐心,一口便喝尽了。

    毓秀问道:“大姐姐,你如何学得这般精湛?”

    钟秀道:“莫先生好茶,三四年前便教过咱们,只三妹妹你不爱学。”

    说着,钟秀看向灵秀,言道:“二妹妹亦通此技。”

    四姐弟在榻上窝着,吃茶叙话,融洽自在。

    旁侍的大丫鬟,除了刚来不久的肃羽,皆见惯了这些上流社会的品香打茶、挂画插花一类的活动,亦通其趣。

    初次见打茶,肃羽和灿秀一样,既好奇又惊叹。

    且,大姐儿钟秀带着金玉缠臂,击拂点茶时,胳膊微微动着,更赋予那金蟾蜍以灵动之美,钟秀面容沉静,举止端庄,衣着华美……这一切,都再次激起肃羽心里深深的自卑之情。

    有自卑之情的,不只是肃羽,还有三园的小娘。

    一个多时辰前,幸、李、刘三个小娘离开福颂堂时,尚且恭谨。

    然而,回到各自的园子,小娘们便开始发牢骚。

    幸小娘只是抱怨几句,那刘小娘却别有心思。

    到了榴园,刚坐定,刘小娘便问心腹大丫鬟藻叶:“那吴大,当真不能用?”

    藻叶道:“小娘,吴大是大娘子的陪嫁,忠心不二,若说收买,咱们实在比不过大娘子的财力。”

    原来,这个刘小娘还是不死心。

    两年前,她暗中怂恿肖二姐偷苏锦不成,便又盘算起拉拢家里的管事。

    刘小娘时常候在各个路口“散步”,为的便是能与吴大管事多见几面,只可惜吴大不理她。

    对此,刘小娘深以为恨。这是前话。

    方才,在暖香阁,三姐儿毓秀所言“湖州茶”的信息,就是从她小娘这里听闻的。

    毓秀只当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家里的小娘与大管事凑巧碰上,说几句家常闲话,不算什么。

    然而,毓秀不知道的是,她的生母刘小娘不是“凑巧”碰上吴大,而是刻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