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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喜宴上的悲歌(二)

    半晌,店门开起,有伙计迎了出来。

    “这不是晏捕头嘛,这大半夜的,您老怎么来了?”

    “少废话,我问你,店里有没有生人入住啊。”

    “瞧您说的,我家在官道边开店,南来北往的都是远行人,做的就不是熟客的生意。”

    “那就找对了,查人!”

    伙计陪笑,将一行人让了进来。

    二楼之上,九华看的清楚,对阴司酒说道:

    “似乎不是冲我来的。”

    阴司酒点了点头。

    “也不可大意,咱们将行李收拾好,若是被认出来就直接冲出去。驴子别管了,抢了他们的马,一人再拉一匹换乘,绕路回山里,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九华失笑:“黑当家真是过日子的人,什么时候也是净占便宜不吃亏。”

    “切。”

    阴司酒列了一眼九华。

    “我早就想弄些好马了,奈何几次下山,只遇见些老迈干瘦的驮马,还不如驴子。你看这几匹,膘肥体壮都很不错,白郡城里的差役待遇真好啊,外派出城也能骑乘这样的良驹。”

    九华闻言,细细打量,忽觉诧异:

    “我见过郡城来人,大多是步行外出,就算骑马,也是寻常畜累,不似这般矫健。这些……似不是官家的马,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精料喂养的。”

    “迟早便宜我。”阴司酒转头说道:“也不必费神思索了,咱们只管收拾好行李,随机应变。”

    ……

    客店内混乱起来,嚣嚣嘈嘈。

    九华将短刀背在身后,穿好衣服等着人来。

    砰、砰。

    “开门,官府清查。”

    九华摸了摸假胡子,确认粘的紧实,微笑着开门。

    是一胖一瘦,两名差役。

    “哟,辛苦辛苦,两位大人,有何公干啊?”

    “少废话,站一边去!”

    两人不多说话,闯进来也未盘问,径直入内一番搜查,连床底都看了。

    晏捕头一脸谄媚,引着那名家丁进了屋,让九华和阴司酒站在一处。

    “徐老弟,你看这两人是吗?”

    那人只略略抬了抬眼皮,说话都是没睡醒的状态:

    “不是。”

    “好的,那边还有几间,咱们过去查。”

    四个人就这样,来的快去的快,连问都没问。

    搜捕的很匆忙,九华感觉自己就算不带假胡子,来人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搜捕有点简单啊,我是不是今后可以招摇过市了。”

    阴司酒摊手一笑:“这就不是冲着查人来的,像是在找什么人,而且很匆忙,怕是一路追过来,逢屋就问,逢人就查,已经麻木了。”

    “我觉得也像,就看差役们恭敬的态度,那名家丁的来头也不会小。”

    “走,看看热闹去。”

    房门不关,两人来到廊间张望。

    又有几间屋门被叫开,也是那样快进快出,并没耽误,转眼间就剩尽头的一间屋了。

    “开门!”

    “快开啊!”

    死活都叫不开。

    “头儿,这怎么办!”

    “撞开!”

    “好嘞,一、二……”

    咚。

    薄板门架不住差役的冲撞,应声而开,一行人冲了进去。

    “没人。”

    “窗户开的!”

    “在那!跳窗户跑了!”

    似是那名家丁叫叫嚷起来了:“对了!是大少爷!快将人追回来!”

    阴司酒一拽九华,两人又进了屋,透过窗户观察。

    只见一名锦衣少年,抱着一名白裙女子,顺着房檐跳到了客店之外。两人逃至店里,解了缰绳,夺马便走。

    两名差役也跳下了窗户,上马就追。

    少年与女子明显都不会骑马,一味的鞭策,缰绳却是乱动。好马有股烈性,受不得这般委屈,一尥蹶子将两人摔了下来。

    差役追至,对两人的态度甚为不同。一个毕恭毕敬的将少年搀了起来,甚至弯腰为他掸掸灰尘。另一个则直接揪起女子的头发,蛮横地拽了起来,一摁肩膀压在那里。

    “混账东西,放开她!”

    少年上前扭打,奈何身虚臂软,被一旁差役拉住了,动也不能动。

    家丁头一个冲出了旅店,后面跟着随行的差役。

    “大少爷,小的找您找的好苦啊,您没摔伤吧!”

    “徐四!快让他们将我们放开!”

    “大少爷,您就饶了小的一命,老太爷可是放下了硬话,不把您带回去,所有人都得被打死。”

    少年将身子一挺:“你不放手,我现在就嚼舌自尽。”

    女子先急了,顾不得被紧揪的乱发,拼了命似的呼喊:“徐郎别做傻事!”

    家丁也说:“大少爷有话好说,您千万别做傻事!”

    “徐四!快让他们放开!不然我真咬舌头了!”

    “好,好,放……”

    家丁朝晏捕头使了使眼色。

    晏捕头得信儿,举起刀鞘在少年人背后一敲。

    咚,少年人昏了过去。

    家丁连忙扶了上去,摸索着少年的后脑,埋怨道:“使那么大劲干嘛,真砸坏了怎么办!”

    女子一脸焦急,也问:“徐郎没事吧?”

    “没事……哼!都是你这贱人,居心不良,勾搭我家大少爷,教唆他和你淫奔!害的我们底下人也吃了好多苦头!没事,我叫你没事!”

    家丁将少年推给差役,走到女子面前,抡掌便打,一连十余下还不收手。

    连晏捕头都看不下去,才将他拉了开来。

    女子已双颊红肿,眼角淌泪,嘴边流血,都混在一起,花容揉皱,低垂着头,也已昏过去了。

    “哼!昏过去也别想讨得便宜,将她重重的捆起来,带回去给老太爷发落。”

    ……

    楼上,阴司酒已然气急。

    “什么东西!挺大的个子欺负女人!我要将他也捆起来,鞭笞上一百下。”

    “哇,挨你一百下鞭笞,那不是成肉馅了。”

    阴司酒撸起袖子,将粉拳一攥:“打成肉馅都算便宜了他。”

    九华刚经历完七情之伤,心性沉稳的多了。反而好奇阴司酒,她也是二环修士,经历过阴火淬炼,怎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瞧着,像是显贵人家的少爷带着女子私奔。”

    “私奔就私奔,此事儿我管不着。只是这恶奴的做为我实在看不过去,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

    九华失笑:“你怎么生这样大的气?”

    “我生气了吗?没有啊!我哪里生气了,我这是见着小人不爽。你瞧他一副媚上欺下的样子,被官差拥着就哼哼唧唧,瞧见主子就献媚讨好,欺负起人来,又换上了一张恶脸。”

    九华也未多想,鬼使神差问了一声:“你也被这样欺负过?”

    阴司酒一顿,低着头不说话了。

    九华也是一顿。

    “你真被这样欺负过?也是私奔被抓?”

    话音刚落,粉拳已经锤中了胸口,收着力呢,并不疼,但很埋怨。

    阴司酒满脸飘红:“别瞎说!哪个与人私奔了!我是还未遇到老师的时候……”

    她话说了一半,不说了。

    奧。

    九华已经能猜的八九不离十,物伤其类,想来她真的受到过不少委屈啊。

    低头再看这张匀不尽怒意的小脸,不由得满是心疼。

    伸手按在她的头顶,抚着柔顺的发丝,略做安慰。

    “好了,别生气。咱们反正也没事做,不妨跟上去瞧瞧,管上一管,将那恶奴绑进小巷里,鞭笞他一百下,然后先加葱花,再撒盐。”

    “哈哈。”

    阴司酒被逗笑了:“这是做丸子,还是做馄饨啊,让你这么一说我都饿了。”

    九华也笑了:“那正好,你想吃什么,就将他做成什么馅。”

    “我才不吃嘞,他这种人肉都是臭的,喂老虎,老虎都不吃。”

    “带回去试试,你怎么知道老虎就一定不吃。”

    ……

    两人说说笑笑,带好行李,下了楼来。

    掌柜的正要回房补觉,又被叫住了,顶着好大一张苦瓜脸,说话也冷冰冰的。

    两人离了旅店,骑着小毛驴,寻着马蹄印一路追去。

    阴司酒忽扔了一袋银子给九华,沉甸甸的。

    “嗯?怎么突然给我钱?”

    “哼!这些都是我罚没旅店掌柜的银子,分你一半,十五两,谁让他那么无礼。”

    九华笑着收了起来。

    “我没说错吧,黑当家就是过日子的人。”

    “你再说!你再说,我就罚没你的。”

    九华一拍小驴,加快了些速度:“东家要罚钱了,我得赶紧跑路。”

    阴司酒赶了上来,一笑:“咋的?白当家要和驴儿私奔。”

    “哈哈,谁和我一路还用说吗,别那么贬低自己啊。”

    “嗯?”

    阴司酒先是疑惑,转瞬想明白了,又羞又气。伸出手来向着九华虚空一抓,嘴里低低念道:

    “罚没。”

    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手里仍是空的。

    九华拿出了钱袋,向她展示,其上已被桀骜本相包裹,有团紫意凝而不散。

    “好呀,你敢不交罚金。”

    “罚钱也应该从月钱里扣?东家已经赏下来的钱,哪有往回要的。”

    “歪理,纯粹的歪理。”

    ……

    驴子再壮也没有马快,两人又在夜色中追赶,时不时需要辨认蹄痕,如此就更慢了。

    又行了大半夜,前方已是白郡的郡府——白城。

    天色未明,城门的行商菜贩已有了许多,堵塞了道路,连马蹄痕也辨不清了。

    “九哥,这下不好找了。”

    “放心,好找。他们这一路过来,又有官家背景,必然是进城了。那名女子称呼少年做徐郎,只需要打听一下,城内徐姓大户,基本就能确定。”

    九华难掩疲惫,打了个哈切。

    “九哥,咱们下来找地方睡一会儿,等城门开。”

    “好,去那边吧。”

    两人牵着驴子走到道旁,寻了一处空地休息。

    边上正有一个卖面具的小贩,竹木做的架子,其上动物、纹面、花脸各式面具,有二三十面。

    小贩自己还带着一副纯白假面,只有眼睛露出来,灵动纯净宛如孩童一般。

    九华两人系好缰绳,席地而坐。

    小贩就主动搭话了。

    “两位客官,要买一副面具带带吗?”

    他声音温婉和煦,就像个教书先生。

    阴司酒随意摆了摆手。

    “不需要。”

    小贩又说:“那两位需要算命吗?”

    “什么?”九华出言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你说的是算命,不是面具?”

    小贩一推身边的竹架子,将之转了个半圈,挂着面具的另一面,竟然挑着一张阴八卦图。

    左书,生死有命,料事通神。

    右书,真假皆空,不测随缘。

    正中间写着,卦算福祸。

    九华见状,忍俊不禁,来了兴趣。

    “老兄这生意做的真广,我见过卖面具的,也见过算卦的,却没有见过这两件事放到一起的。”

    小贩摇头晃脑,似也在笑,只是带着他带着面具,看不到表情。

    “山人这生意,是买面具送一卦,算一卦送面具。”

    一旁,阴司酒摇了摇头:

    “那你这生意当真好不了。”

    小贩身子夸张的后仰,似是十分惊奇。

    “确如公子所言!山人已是连着三日不开张了,客官如何知晓,请说来一听?”

    “我就胡乱一言,当不得真。”

    “言无禁忌,真真假假只是戏说而已,咱们全当聊天闲谈。”

    “那我就说了。”

    阴司酒一笑。

    “面具是天真无邪的孩童所爱,会来算卦的却是忧患缠身的年长之人。将这两样搭在一起,小孩嫌你多言烦闷,大人嫌你幼稚堪笑,真是两头讨不得好。”

    小贩叹气,显得分外失落。

    “应是如此。忧愁者常无赤子之心,少年人不知命运坎坷,可叹可怜,这世间知己太少,山人这生意也难做了。”

    九华觉得这人举止夸张可笑,全当解闷,随口一问:“你这买卖多少钱做的?”

    小贩像擦东西似的,双手伸出十指。

    “才十文?”

    “童叟无欺。”

    九华叹了口气:“十文钱的生意,三日都没开张,老兄这命运也真是坎坷。”

    阴司酒觉得有趣,随手掏出十文钱,交在小贩手中:“面具我要了。”

    然后一指九华。

    “你给他算一卦如何?”

    “哈哈,来生意了。”

    小贩像个孩子似的起身,滑稽的整了整衣服,又从怀里取出枚龟壳,旋即端正跪坐,极为庄重。

    “客官要算什么?”

    “啊?我没想要算卦啊。”

    九华还在想,阴司酒坏笑着说道:

    “运势。”

    “好。”

    小贩将那十枚铜钱,放入龟壳之中,一阵摇晃。

    却听得啪嚓一声,龟壳裂了,铜钱也散落在草丛中。

    小贩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