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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裂痕

    1.父母重聚

    父亲和母亲足足三年没见面了,上次外婆发病住院,父亲都没露面。这次听说文河要订婚,父亲主动约母亲一起到BJ见亲家。父亲说,别让人家以为文河出生在单亲家庭,误了终身大事。

    文河去接机时,看着父母不远不近地并肩走来,两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父亲穿着崭新的夹克,母亲染黑了头发,披着一条印花披肩。文河复杂的心情杂糅着一丝感动。

    回程路上,母亲一言不发,父亲兴冲冲地回忆他五年前带着合唱团来BJ演出的情景。他在文河背上猛拍一把:“这么快搞到一个BJ妞儿,不愧是我儿子!”

    到了公寓,父亲到在屋里转了一圈,问:“这宿舍能住多久?”

    文河说:“只要还在公司干,没人轰你走。”

    父亲满面喜色:“你们公司太阔了,刚入职就给你这么大的房子,结婚生娃都够住。都说公务员分房子,那也不能上市交易啊,比不上你们!”

    母亲说:“人家那是铁饭碗,公司能干几天?”

    父亲说:“你这观念老土了,能进W公司的,都是几年赚完一辈子的钱,实现财务自由再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文河说:“你说的是高管,小员工不好干,据说马上要裁员减薪了。”

    “你老婆就是高管呀?堂堂部门老总,一年至少这个数。”父亲比划了个七位数。

    父亲望着写字台上苏捷和文河的合影:“这女子什么都好,可惜过了最佳生育期,你们得抓紧了!”说到这,他突然警觉起来:“这个问题她跟你达成共识了吗?她不会走丁克路线吧?现在好多年轻人动不动就说不要孩子,什么太累、压力大,其实就是自私。那样的咱可接受不了,要不要明天正式谈一下?”

    文河一阵心烦意乱:“谈什么?八字还没一撇,明天你好好吃饭就行了。”

    母亲把披肩挂在衣架上,到厨房看了看,嫌文河收拾得不干净,非要擦洗油烟机。打扫完厨房,母亲又开始洗他堆在洗衣机里的衣服,冷不丁问道:“你的香包呢?我怎么一直没见你戴,衣服兜里也没有。”

    文河见瞒不住了,只好如实招来,讲了面试时换衣服不小心丢失香包的过程。

    母亲怒了:“肯定让保洁员捡走了,你没去找吗?”

    文河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还在公司发布了寻物启事,可惜没线索。”

    母亲拍腿道:“作孽,总共两个传家宝,都丢光了,这个家怕是要散了。”

    文河说:“两个?我只有一个香包啊。”

    母亲叹了口气:“你一个,文溪一个,你们出生前外婆就做好了,里面各放了一颗天然牛黄丸。现在花多少钱都买不到那么纯的药材了。”

    “文溪的香包跟我的一样吗?”

    “她出生在杏子成熟的季节,黄白相间,满院飘香。外婆找了一块上好的乳色锦缎,给她做了个杏子香包。文溪一直戴着它。后来外婆很后悔,说桃养人,杏伤人,不该做杏子,文溪是个苦命娃。”

    再说下去,母亲又要垂泪。文河忙劝:“杏子无错,水果里面我最喜欢杏儿。请外婆再帮我做个桃子香包吧,保证时时刻刻戴在身上,人在宝贝在。”

    父亲听得不耐烦了:“尽扯那些没用的,文河面试没戴那玩意儿不也顺利过关了吗?大男人戴什么香包啊,丢了正好,省得累赘。”

    母亲抬高嗓门:“什么叫累赘?你不感兴趣的事物不要妄加评论,对别人要有最起码的尊重!”

    母亲一般不愿意跟父亲拌嘴,两人往往冷脸相对,避免矛盾升级。但是被刺痛了要害,她也会反驳。

    文河赶紧拉母亲到自己卧室:“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窗外就是花园。我让爸睡北卧室。”

    母亲问文河:“那你睡哪儿?”

    文河说:“客厅的沙发拉开就是床,很舒服。

    母亲说:“还是我睡沙发吧,你还要早起上班。”

    文河把母亲按在床上:“你难得来住几天,赶紧休息。”

    洗漱熄灯后,母亲的声音回荡在文河耳边:“外婆找了一块上好的乳色锦缎,给她做了个杏子香包。”

    白杏儿那个香包也是杏子的。杏子这种水果的特质并不明显,艺术品较少涉及,也很少被做成香包。而且,白杏儿的年龄也跟妹妹差不多。想到这,文河忍不住给白杏儿发了个信息:“你那个杏子香包上面绣字母了吗?”他的柿子香包有个字母H,代表河,据说文溪的荷包上面绣着X。

    估计白杏儿正抱着手机,秒回:没。

    文河又问:“你老家是福建吧?”

    白杏儿只回一个字:嗯。

    文河追问:“你几岁移民到新加坡的?”

    白杏儿说:“我出生在新加坡,大晚上你查户口啊?”

    文河不再扰她,只觉得自己痴愚。

    2.家宴

    到了约定时间,文河带着父母走进部队大院。苏捷在楼下迎接他们,一起乘电梯上到六楼。

    大门敞开,苏母笑往里请。大家换了拖鞋,到客厅坐下。巨幅山水国画,全套红木家具,陈设样样讲究,一尘不染。文河第一次见到苏捷的父亲,个子不高,但器宇轩昂。苏捷眉眼之间的英气与他有几分相似。苏母亲自捧茶:“咱们早就该见面了,不是苏捷出差,就是文河加班,忙来忙去现在才开始忙正事儿。”父亲说:“早不成,晚不成,前段时间我带团到南方巡演,下周又要排练全国合唱比赛,还就这个周末有空档。”苏母说:“听苏捷说了,您在当地艺术团当顾问。”父亲说:“其实也不想干,干了一辈子该歇歇了。今天这个找,明天那个叫,都是多年老朋友了,也没法拒绝,结果兼了二十多个艺术机构的顾问,还不算老年大学、培训中心的教职,比退休前还忙。”

    上茶的阿姨小声对苏母说:“开饭了。”

    六个人围坐在硕大的雕花餐桌前,每人先上了一盅汤,盛在金边景泰蓝盖碗里。苏捷的父亲说:“今天有两道菜是夫人做的,她最拿手的乳鸽汤和红烧肉,你们尝尝。”

    文河母亲说:“闻着都很鲜美。”父亲说:“我有个哥们儿专门养信鸽,养出名堂了,参加世界信鸽联赛获了大奖。那鸽王百年不遇,狂飞千里不迷路。当然了,淘汰的鸽子也不少,常送来给我们吃。”

    苏捷的父亲和母亲对视了一下,举杯开餐,欢迎文河全家来做客。酒杯清脆碰撞,文河的心仍然悬着,手心渗出了汗。

    父亲滔滔不绝,说他精通五种乐器,创办了全市第一家合唱团,前任县长是他的学生。他策划的舞剧《黄鹤》整整演了二十年,被列入省级文艺精品工程。当年有个后台小杂工因为唱了他写的歌一炮走红,被香港的娱乐公司挖走了。这些文河都不知道,印象中他在家没说过这么多话,也许自己和母亲不是他的理想听众。

    苏捷的父亲不苟言笑,但礼数周到,频频给他们敬酒。苏捷母亲始终保持温和的微笑。在酒桌上一向活跃的苏捷成了闷葫芦。文河如坐针毡,不知跟未来的岳父母说什么,也羞于表达自己对苏捷的感觉。在他们家,吃饭就是填饱肚子,没有表达和交流的需求。

    文河试图岔开话题,却引火上身。父亲说他一岁能数数,两岁识百字,三岁做模型,四岁写对联,从小到大没考过第二名。父亲拉了一辈子琴,却始终不着调儿。

    最终还是母亲帮文河解围了。她端着酒杯起身对苏捷父母说:“我从不沾酒,但遇到你们这么好的一家人,今天必须干了。孩子是外婆带大的,老人家不便远行,托我送来祝福。”

    喝完酒,母亲从背包里取出一副刺绣。文河帮她在茶几上徐徐铺展,春意盎然,艳色欲滴,仿佛能听到婉转清脆的鸟鸣。苏捷一家都围上来看,惊叹不已。文河父亲仍坐在餐桌嗑瓜子,一脸不屑。桃花枝头一只幼雀,至少用了五种针法和十色丝线,从头部的黄绒毛渐变到五彩颈,翠绿嫣红交织的背羽自然过渡到赭石尾翼。想到年迈体弱的外婆伏在案头,用微弱的视力和疼痛的手指一针一线地勾勒她心中的良辰美景,文河不禁热泪盈眶。

    3.退群

    饭后回到小公寓,满面红光的父亲躺在床上刷手机,在亲戚群里说他的BJ儿媳才貌双全,亲家公是个将军,亲家母是大学教授,家里雇着司机和保姆,那宅子豪华的呀,光卫生间就三个。说得文河二堂嫂直接退群了。

    母亲说:“今天你太啰嗦了,不好好谈孩子的事儿,尽说你那些陈谷烂麻子。”

    父亲说:“你懂什么?初次见面讲究气场,就算人家牛,我们也不能怂,这样文河以后才能当家。”

    母亲说:“你那是打肿脸充胖子。当什么家,家在哪儿?”

    父亲说:“我提了良辰吉日,他们不接茬儿,到底是不是真心要嫁女儿?苏捷纵然有一个百个好,年龄摆在那,他们怎么不着急呢?”

    母亲冷笑:“怕是看到你,就不敢让女儿嫁到你们家了。”

    父亲啐道:“也不瞧瞧你那副德行,还有脸指责我?”

    文河听不下去了:“爸,你住口,没人愿意把女儿嫁到不尊重女性的家庭。”自记事起,这个家没有和睦过,永远是冷嘲热讽和吵吵闹闹。文河觉得又烦躁又寒心。

    “要看她值不值得被尊重。本来今儿挺高兴的,她一会儿说我啰嗦,一会嫌我丢人,她就喜欢搅局,气氛好了她就难受。”父亲说,“文河你挑个地方,下周一晚上我们回请,把日子定了,早点操办大事。”

    母亲说:“有人自称下周去排练全国合唱比赛。”

    父亲说:“这才能显示出重视,我专门推掉活动来提亲。”

    文河说:“苏捷明天飞广州,半个月后才回来。”

    父亲醉意更浓:“你们不用参加,我请亲家公喝酒。人家拿出来30年茅台,够意思,我也得好好给老哥表示表示。”

    文河躲到凉台上给苏捷打电话。夜风吹着他的脸颊,吹透了他的衬衫。他总觉得今天苏捷不开心,这让他诚惶诚恐。

    文河问她:“明天出差,东西收拾好了吗?”

    “没什么好收拾的,全套行装都在办公室,说走就走。”苏捷说。

    “今晚你话特别少。”

    苏捷对这场家宴只有一句评论:“你爸都没给你妈夹过菜。”不可思议的语气。

    何止没夹过菜?他也没见过父亲给母亲倒水、拎包、开门、拉椅子……父亲对她孱弱的身体没有任何怜惜和照顾。苏捷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她怎么会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夫妻关系?

    “柳岩真会一直对绣仙好吗?”苏捷突然把话题引到《绝技》。

    “会的,他会给绣仙烹饪、夹菜、喂饭。”

    “武琴儿和音弦貌美如花,他不喜欢,偏爱这位独臂绣仙,这可能吗?”

    “当然,生活不尽如人意,所以我们需要游戏。”

    正聊着,屋里传来争吵声。

    文河挂掉电话回来,母亲青着脸说:“给我买张明早的机票,我要回去。”

    文河说:“妈,说好了一起转转,我还请了半天假陪你。”

    父亲吼道:“让她滚!一天到晚没事找事,烦人透了。”

    “我一张嘴他就烦,别的女人放屁都香。”母亲进了卧室,呯地摔上门。

    晚上文河本想去公司加班,拍父母再吵,也没敢离开,静静地躺倒在沙发上,身心俱疲。再看手机,母亲已退出父亲家族的亲戚群。

    3.下马威

    影子把文河叫到办公室,说策划小组反映他写的程序跟设计理念有偏差。

    这正是文河的困扰。不只工作本身累,有一半心力耗费在小组之间的沟通中了。他理解做策划的同事,《绝技》是突然压下来的任务,他们没什么感情,应付差事而已。但干游戏这行不狂热是撑不住的,他们难免加入各自的臆想、偏好以及未能在其他项目中实现的野心,导致设计需求庞杂而模糊,开发难度大。

    影子说:“打个比方,现在你是盖房子的人,要严格按照图纸来施工。”

    文河压不住火:“如果房梁画歪了我也要照搬吗?总得考虑住户的安全和体验吧?设计小组就那么两三人,谁有意见让他直接来找我,拐弯抹角绕什么圈子!”

    影子说:“你最近火力大得很,谁也说不得你了,项目组快容不下你这条龙了。”

    文河说:“项目进度太紧了,每天都是超负荷工作,还要花这么精力去沟通扯皮。整整做了三天的活儿,昨天开会长袍刺客一句话就推翻了。当初把我放在设计小组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影子说:“我看把你放到我的办公室,你说了算,就更简单了。”

    文河这才听出她言语里的讽刺,不再吭声。

    影子从窗台上拿起一只小喷壶,给绿油油的盆栽洒水,慢悠悠地说:“康总挺看好你的,人力部也有靠山,这应该是你事业的加速器,而不是任性的资本。项目评价影响年终考核,连续两年考核在三星之下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每次跟影子谈完话,文河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昨天游戏部有个男孩端着一盒个人物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格子间,文河甚至连他在工作群里的网名都没对上。也许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文河走到格子间,大家都去吃午饭了,只有长袍刺客还坐在工位敲电脑。文河走到她身边,用尽量虔诚的语气问:“组长,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吃个饭,聊聊天。”

    长袍刺客有点惊讶,语气却比以往缓和:“谢谢,我在减肥,不吃午饭。”

    文河说:“附近有一家贝果店,特别好吃,你可以选全素的,不含脂肪啦。”

    长袍刺客拗不过文河,跟着他去了。两人点了蓝莓贝果和牛油果沙拉,配着酸柑汁,长袍刺客的话渐渐多起来:“你应该能感觉到,你们几个去年入职的,我最器重你。”

    文河说:“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不仅业务上指导多,还帮我争取宿舍。”

    长袍刺客说:“寒蝉他们几个非常聪明,早早就做好了职业规划,每一步都踩在点上,马上要升项目经理了。只有你兜兜转转,让人不放心。”

    文河说:“我确实愚钝,就知道闷头干自己那点事。”

    长袍刺客说:“你还看不清人,不分好歹。雅典娜一个实习生,就算有一层师妹关系,也不至于对她掏心掏肺。那丫头鬼着呢,不会跟你交心。她去趟新加坡不是傍上了潘总了吗?那个如胶似漆呀。战神说潘总跟董事长打高尔夫球的时候都带着她,穿个超短网球裙,典型的白幼瘦。你说,你犯得着为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顶撞我吗?”

    文河说:“跟您产生了误会,我心里一直有疙瘩,说开也就舒服了。”

    长袍噗嗤笑了:“多大点事儿,我拿你当自己人,才会生你的气。人不可能一直走捷径的,也用不着羡慕别人,脚踏实地走得远。”

    文河说:“没办法,都说西北人脑子不灵光。”

    长袍刺客说:“你是傻人有傻福,谁有你这运气,刚毕业就入赘了。”

    文河叫道:“别打趣我了,这个词我不喜欢!”

    长袍刺客说:“马上要当新郎官了,还在这装糊涂。”

    文河说:“没谱呢,您在公司可别声张。”

    长袍刺客撇嘴:“太不够哥们儿了,苏捷已经昭告天下,年底前成婚。”

    文河笑道:“当事人并不知情,谢谢组长透露消息。”

    长袍刺客说:“我还要谢你呢,拔除了劲敌。苏捷嫁人了,战神也就没念想了。”

    文河说:“那你快进攻啊。”

    长袍刺客摇摇头:“我不是他的菜,努力也没用,但我讨厌他心有所属。只要他不属于某个特定的人,我就知足了。”

    文河说:“所以,你甘愿当他的粉丝?”

    长袍刺客说:“我比粉丝幸运多了好吧,粉丝只能远观做白日梦,而我就在他身边工作,平均每天相处超过十个小时。我对他的感情,不像吴秘书那么肤浅。我愿在事业上辅助他,跟他达到灵魂上的共契。”

    文河说:“世上还有这样不求回报的爱,如果有一天他结婚了,你会心碎的。”

    长袍刺客说:“那是我的命,有这样完美的存在,我没法再喜欢别人了。”

    文河问:“那你会不会觉得苏捷没有选择战神,很奇怪。”

    长袍刺客耸耸肩:“只能说明苏捷自恋,她爱别人不会超过自己。”

    文河说:“战神给人的感觉也自恋。”

    长袍刺客笑道:“对,他们两个是一类人,所以不能在一起。他们需要我们这样教徒般虔诚的爱慕者。”

    4.VIP

    文河把父母送回老家,苏捷也正好出差回来。

    他们迫不及待地在香棣小区幽会。文河买了香槟酒,要给她倒酒,苏捷用手挡住玻璃杯:“我已经戒酒了,从今天开始你也要戒。”说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打水。

    文河说:“那人生岂不少了一大乐趣。”

    苏捷说:“我可不想因为一时之快,阻挠学霸的诞生。四个宝儿,至少十年内不沾酒。”

    “十年太久,五年搞定。”文河从烤箱里取出金灿灿的香辣鱼。

    苏捷说:“烧烤以后我也不吃了。”

    文河说:“不用那么讲究,该吃吃,该喝喝,顺其自然吧。”

    苏捷从身后环住文河:“亲爱的,我正式通知你,婚礼定在下个月16号,周六上午。”

    正在盛饭的文河差点掉了勺子:“今天已经23号了,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去筹备婚礼?”

    苏捷说:“我想借米总的四合院,太火爆了,三个月内都订满了,只有那个空档。”

    文河为难道:“至少等《绝技》项目完工吧,现在一团糟,忙得人仰马翻。”

    “我想做的事,一分钟都不能等。别忘了那不再是你的项目——它属于影子。当好巨型拼图里的小模块吧,保存实力,厚积薄发。婚礼筹备工作都交给我,你抽三个小时出席总可以吧。”

    “听起来我像一位客人。”

    “别人是过客,你是我的终身VIP会员。”苏捷吻了他。

    吃完饭,苏捷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文河洗完碗,拿起手机,项目组有个同事发信息说他病了,求文河帮他修改程序bug。文河回复,你壮如猛虎,啥病敢惹你?同事说,刚做完急性阑尾炎手术,后天出院就来上班。

    文河心里咯噔一下。同事之间一般不交流私事,表面上都是元气满满的钢铁侠。曾有个女同事频繁跟他在线对接项目,开会没露面,文河才得知她奔丧去了。而且她的工位离文河只隔两排,文河竟没注意到她连续几天缺席。这就是W王国,一个超级大熔炉,所有人的激情和梦想都烧进去了,没有谁是不可缺的,大家也没有精力去真正关心和了解别人。

    文河问苏捷:“有点急活儿,能不能借你的电脑用一下?”

    “再这么客气,我休了你。”

    文河打开苏捷的笔记本,登陆自己的邮箱,电脑微信响个不停,文河打算把它关掉,无意中又看到了苏捷跟战神的聊天界面。

    “祝福我吧。”苏捷半小时前发的。

    战神秒回:“当然祝福你。你的婚姻越幸福,我们的友谊越稳固。一旦围城失火,必将殃及蓝颜。”

    文河心里涌起不可遏制的怒火,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站起身子:“不行,数据不全,我还得去趟公司。”

    苏捷伸个懒腰:“不许去,我专程回京看你,不能让我独守空房。”

    文河说:“争取凌晨回来。”

    苏捷张开手臂:“抱抱我。”

    文河搂住她柔软的腰身,心里却像伤口撒了盐,不由自主说道:“你们本可以谈一场势均力敌的恋爱。”

    “什么?”苏捷松开手,饶有兴致地望着文河。

    何必选择各方面都处于劣势的我?除了乖乖接受你的安排和调教,我还有什么方式能讨好你?我是你的玩偶还是战利品?文河心里憋了一堆话,盯着她的眼睛,差点就要喊出来了,但什么也没说。他无法预料她的反应,对失去爱情的恐惧剥夺了他的话语权。

    苏捷把车钥匙抛给文河,说路上慢点。然后,又继续看电影嗑瓜子。她永远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文河孤零零地走进夜色。他要结婚了,却感觉很不真实。结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婚后的生活跟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他信誓旦旦地对两位母亲表达他对苏捷的爱,而他们真的会幸福吗?

    6.新房客

    文河刚洗完澡,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以为是快递,喊了声“放门口吧”,敲门声仍然持续而紧凑。他披上浴袍,打开门。

    门外竟然站着白杏儿,戴着棒球帽和宽边墨镜,拉着一个红色小箱子。她一把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文河慌里慌张地套了件体恤衫:“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到BJ也没提前说一声。”

    白杏儿走到窗边,往外张望了一下,拉严窗帘,又检查了一下门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忙你的,我借宿一晚。”

    这也忒自来熟了。文河说:“这不太方便……我帮你在附近订个宾馆吧。”

    白杏儿摘下墨镜:“今晚苏捷要来吗?”

    文河说:“不来。”

    白杏儿说:“那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跟一家BJ公司合作,要拍个美食短片。他们给我安排了酒店,可是有个变态粉丝盯上我了,住进我对面的房间跟踪偷拍。虽然报警了,但我心里还是别扭,不想住那。”

    文河说:“田戈知道这事儿吗?”

    白杏儿说:“他跟导师去江苏调研了,就是他让我来找你的,不然我怎么会有地址?”

    文河说:“既然如此,你睡北边客房吧,我给你收拾一下。”

    白杏儿靠在门框望着北屋:“收拾干净点儿,晚上我要做直播,背景别有杂物。那个挂毯好丑,摘了吧。客厅的花瓶拿过来,摆床头柜上。”

    这个小丫头,住在我这,还敢指挥我?文河想,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如果田戈跟她在一起,肯定没好日子过。

    文河把屋子收拾干净,换了一套崭新的床单被罩。白杏儿把箱子拖进卧室,蹲在地上整理东西,短背心露出后腰。她打开衣柜,把一件件衣服展开挂进去。

    “哎,你不是就借宿一晚吗?拿这么多衣服出来干嘛?”文河问道。

    白杏儿诡谲一笑:“那可没准儿,得看公司给不给我换酒店。你这有什么吃的?我好饿。”

    文河说:“家里只有泡面。我给你点个外卖吧,想吃什么?”

    白杏儿说:“我想吃泡面,一定要煮,不是泡哦,注意火候,我喜欢筋道的口味。最好加点青菜进去。”

    “你不仅饿,还很烦。”文河说着,走进厨房,从橱柜里取出韩式速食拉面,烧了半锅水,又从冰箱拿出香肠和小油菜。

    文河端出热腾腾的汤面时,白杏儿已经坐在餐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她支了一个手机架,摆好设备,冲文河“嘘”了一声,开始直播:“亲爱的,亲爱的!大家都好吗?我前天到BJ了,然后就一直忙着拍片子,好想你们哦……你们知道我今天的晚餐是什么吗?”白杏儿把那碗面推到镜头前,“在旅途劳顿的时候,没有什么比一晚精心烹饪的方便面更治愈的了。好香,那种扑鼻而来的、唤醒味蕾的香味,虽然我们叫它垃圾食品,但它就是好吃。就像很多无脑电影一样,感官很享受。我们需要这样的放纵和享受。”

    文河回到自己的卧室,刚要关门,白杏儿嗲嗲的声音又传来了:“谁给我煮的?怎么大家都问这个?你们很想知道吗?是一位男性朋友,特别有安全感的那种,让人看起来就很想欺负的那种男生……也不算暖男啦,刚才他还凶我呢。什么?我们两个,不要乱点鸳鸯谱,人家名草有主了。其实我今天真正想要分享的是如何把方便面做出料理的感觉。这碗面真的很用心,浓淡适宜,汤水正好,搭配鲜嫩的菜叶和香葱,里面还放了牡蛎提味儿……”

    文河觉得好笑,怎么会有这么狂热于表达的人?使得她的生活成为一种表演。那些看她的直播的人,该有多寂寞,给自己的生活按下暂停键,完全投入到她的世界。不过想想,游戏也是一样,把自己灵魂抽离出来,进入另一个世界。也许,每个人都有逃脱自我的冲动。

    7.送请柬

    早晨,文河吃完早饭,准备去上班,北卧室门还紧闭着。昨晚白杏儿直播不知道几点结束的,还在睡懒觉。他把牛奶和面包摆在桌上,出门了。

    苏捷的小红车竟然停在门口,文河吃了一惊。他拉开车门,坐到副座上,系上安全带:“来多久了?也没告诉我。”

    苏捷并没发动车子,而是摘下墨镜,解他的衬衫领口。文河笑道:“别闹了。”

    苏捷说:“公寓里来了只小野猫,我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抓痕。”

    文河说:“田戈非让我帮忙,是挺尴尬的,白杏儿也没说要住几天。她在新加坡接待过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苏捷说:“然后你就殷勤地给人家做饭对不对?就像跟雅典娜在一起的时候,无微不至地照顾。”

    文河说:“我没怎么给雅典娜做过饭。”

    苏捷拉长声音:“哦,是人家照顾你,多贤惠的姑娘。你艳福不浅呢。”

    文河说:“你吃醋了?那我今天就让白杏儿搬走。宁可损失一个朋友,也不能让你生气。”

    “那可不止损失一个朋友,田戈肯定跟你翻脸。”苏捷说,“不过田戈也很奇怪,竟然放心自己喜欢的女孩跟哥们儿住一起。”

    “他知道我只对你有兴趣。白杏儿年龄虽然不小,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孩儿。”文河说,“审问结束了吗?亲爱的,我要迟到了。”

    苏捷笑笑,踩下油门,一溜烟儿开到W王国,对文河说:“你陪我给一位重要嘉宾送趟请柬。”

    文河看看表:“什么请柬?我九点开会。”

    苏捷扬起眉毛:“先生,下个月结婚,现在还不发邀请吗?你以为是跟哥们儿喝酒,随叫随到啊。”

    文河的心砰砰跳起来:“我真猪头,请柬你都设计好了?”

    苏捷说:“电子版我发给你,你可以预先邀请亲戚朋友,场地有限,人数控制在20以内好吗?”

    文河说:“我这边10个人就够了,剩下的嘉宾你来请。”

    苏捷说:“同事都交给我来安排吧,请谁不清谁的太复杂。”

    上了电梯,苏捷点亮顶层按钮——董事长办公室。文河全然无准备,紧张得不知所措。在飞速上升的过程中,苏捷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同梯的几个同事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们一眼。文河有些尴尬,可苏捷一脸无所顾忌的甜蜜,于是他握紧了她温暖的手。

    文河初次抵达顶层,阳光通透,红地毯一直通向神秘的玻璃大门,两侧鲜花怒放,门口的助理把他们引进办公室,董事长正在伏案读书。热带鱼在海洋馆般的宫殿里悠然穿梭。

    “王总,我把人给您带来了。”苏捷笑道。

    董事长起身与文河握手,和他们面对面坐到皮沙发上。他深邃的目光打量着文河:“这不是演讲比赛一举获胜的W君吗?”

    文河说:“您给我颁奖的情景记忆犹新,对我是莫大的鼓励。”

    “苏捷跟我绕弯子,我真没想到是你。”董事长笑道,“你一定是个驯龙高手。”

    苏捷把一封装帧精美的红色请柬递给董事长:“您终于不用再为我操心啦,下月16号要赏脸哦。”

    董事长说:“下月中旬我应该在德国出差,看情况,能赶上一定出席。”

    苏捷跟董事长七七八八聊了一阵子,熟络劲儿不像下属,就像是干女儿。文河插不上话,静静地坐着。

    苏捷说:“文河在《绝技》项目组。”

    董事长说:“我听康总说过这款游戏。正好平台部下周去做茶文化调研,中国传统制茶技艺不是成功申遗了吗,引发巨大热潮,文河一起去看看,能不能产生更多灵感。”

    文河连忙拜谢。

    董事长把他们送到门口,问苏捷:“广州那边安顿好了吗?两地分居不容易。”

    苏捷说:“只好当飞人喽。”

    文河心中一惊,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他们刚走到电梯口,文河便一把拽住苏捷:“你调去广州分公司了?你不是出差,你要到那边工作?!”

    苏捷说:“小点声,回头再说。”

    文河把她揽入怀中:“这么大事你都不告诉我?我们要长期分开了?我很难接受,能不去吗?”

    苏捷说:“四面都是摄像头,这下你倒无所顾忌了。本想等你的项目完结后再告诉你,别影响你的心情。W王国有夫妻回避制度,两人尽量不在一家公司。所以我要到广州分公司任职了,但我们争取每个周末都见面。”

    “那也不该是你走,我辞职就好了。我不想跟你分开,也不想让你奔波……”文河抱紧苏捷,六神无主,仿佛下一秒钟她就要飞走了。

    苏捷捏捏他的鼻子,悄声说:“动不动就把辞职挂在嘴上,马上大裁员了,你好自为之。”

    8.回归本行

    周一项目推进会,影子宣布文河调回设计小组,随平台部出差一周,考察非遗茶文化。语气虽然平和,但她还是露出极不情愿的表情。

    蓝胡子笑道:“大伙儿忙得人仰马翻,主设计师还有闲情逸致在树下品大红袍?”

    影子说:“康总的安排,文河是带任务去的,《绝技》要植入茶技艺。”

    长袍刺客忧心地望着文河:“改动架构恐怕来不及了,其实游戏场景里已经有不少茶艺展示了,可以再加个副角色。”

    影子说:“必须是主角——茶仙,推动主要情节发展。”

    蓝胡子摇摇头,一语双关:“领导太关心了也麻烦呀。”

    文河突然明白了,苏捷名义上带他去送请柬,实则对他的事业又助推了一把,在她调离之前。想到今后聚少离多,他又伤感起来。

    会后,文河走进康总的办公室。

    康总满面笑容:“坐坐,我在发展部的时候咱还有空一起健身,我来游戏部反而难得见你一面了。”

    “是啊,好怀念做完高温瑜伽大汗淋漓的感觉,我的健身卡都快荒废了。”文河说,“谢谢您让我回到设计组,还有机会出差调研。”

    康总说:“你有什么想法,也不找我聊啊。”

    “我怕给您添麻烦。”

    康总说:“现在不添小麻烦,以后就出大麻烦。你干活儿心里不痛快,效率能高吗?我的作用就是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

    文河说:“影子是部门领导,也是项目负责人,我以为她的安排代表您的旨意。”

    康总笑道:“我管不了那么细,但是哪里堵塞了,我可以疏通一下。”

    文河说:“明白,以后有事及时跟您汇报,那您先忙,我不多打扰了。”说着就要起身。

    康总说:“等等,你有什么重要事儿忘了汇报?”

    文河愣住了。

    康总说:“没事就算了,那下月中旬我再派你出趟差。”

    文河连忙作揖道:“下月16号我办喜事,恭请康总光临。”

    康总说:“你是个闷葫芦,保密工作做得真好。萧潇她妈还跟我念叨你呢,说萧潇对你是唯一一次主动出击,后来介绍别的男孩给她,她都爱搭不理的。”

    文河说:“汗颜,您给我介绍萧潇的时候,我真是单身,绝对没有糊弄人家的意思。”

    康总笑道:“厉害,这么短时间就把W王国一姐搞定了。你们结婚的消息比公司并购重组还震撼。”

    文河说:“我觉得压力很大,说实话,我并不想办婚礼,就想两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从小就自卑,害怕被关注,在苏捷的光环下我已经改变了太多。”

    康总说:“不要忽略了你自己身上的光环。能吸引她,足以证明你的优秀。你们两人交相辉映,非常班配。”

    文河被深深触动了。跟苏捷相爱以来,他承受了太多非议和压力,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的感情,包括他的母亲。而康总是第一个真正祝福他们的人。

    9.懒房客

    文河回到宿舍,餐桌上的面包啃了一半,牛奶碗就那么放着,烟灰缸里都是蛋壳。白杏儿在卧室里打电话,新加坡味儿英语,不时发出爆笑声。

    文河忍气吞声等了半个小时,她才打完电话。文河走到卧室门口:“大小姐,我拿你当客人才给你留了早餐,你吃完连碗都不洗?”

    白杏儿趴在床上,翘着两只脚丫:“你家会让客人洗碗?”

    文河说:“你是房客,希望你能保持屋子整洁,OK?”

    白杏儿说:“好啦,不就一个碗吗?待会去洗就是了,瞧你那凶巴巴的样子。为什么你老是想教训我?”

    文河说:“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嚣张?我又不是你的仆人。”

    白杏儿说:“如果苏捷不洗碗,你就会屁颠儿屁颠儿帮她洗,还觉得她是女强人,不该做家务,对不对?我今天忙疯了,你怎么一点不体谅我?”

    文河说:“我才忙疯了,明天我出差一周,你还要继续住这里吗?”

    白杏儿从床上跳下来,把散乱的长发扎成一个马尾,莞尔一笑:“我跟你同行——你们公司平台部的茶艺项目是吧?总共三周,你才参加一周啊?”

    文河很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个项目?”

    白杏儿得意洋洋:“福建武夷岩茶和福鼎白茶、西湖龙井、云南普洱和德昂族酸茶,安溪铁观音……我是平台部的签约主播,全程对话茶艺大师,弘扬传统文化。”

    文河说:“你真是神通广大,美食短片不拍了?”

    白杏儿说:“今天下午杀青了。更神的是,田戈可以跟咱们一起去——我请他做技术助理。”

    文河叫道:“真的?他终于实现了与你浪迹天涯的梦想。”

    白杏儿说:“我一天没正经儿吃饭了,早上就啃了半个面包,快给本姑娘做点好吃的。”

    文河说:“你是美食主播,竟然天天都饿着肚子?”

    白杏儿撇嘴:“我是在工作,不是吃喝玩乐。一个镜头要拍好多遍,还要不停地讲话,都快累死了,哪有心思吃饭啊?一般人对我们这行都有误解。”

    文河进了厨房,突然发觉自己又被白杏儿指使了,但他一点儿也生气。跟白杏儿不打不相识,却有一种难解的亲切感。她的娇蛮也显得天真可爱,也许因为田戈,他爱屋及乌了。

    10.探索传统茶艺

    团组抵达武夷山。上大巴时,白杏儿一不留神,踩到吴秘书的真丝长裙。

    吴秘书回过头,立起眼睛:“喂,你小心一点。”

    白杏儿说:“你是做茶艺表演的吗?穿这么长的裙子多碍事,现场换装也来得及。”

    吴秘书气得脸都白了,跟在后面的文河差点笑出声。

    天气炎热,大巴冷气强劲。白杏儿坐到第一排,田戈把自己的手提电脑放在她旁边的座位上,然后跟着媒体团的一位年轻女记者到后排去坐了。

    吴秘书坐在文河前面,从包里取出披肩裹住肩膀,跟旁座的同事抱怨:“哪来的小毛贼?没教养没水平。堂堂W王国做活动应该请著名主持人,为什么找个新加坡人?”

    同事说:“白杏儿祖籍福建,据说是茶艺世家,父母做茶叶生意的。”

    吴秘书说:“赚着国人的钱,还要回国吸粉。谁引荐的?”

    同事停顿了片刻:“战神力荐,张总钦定。”

    文河能想象出她的表情,感觉她的头发都炸起来了。

    在武夷山脚下,乘坐仿古竹筏,在如诗如画的九曲碧波中飘然前行。白杏儿一路举着手机直播,田戈跟女记者嘻嘻哈哈相互拍照。文河把手指伸进深绿色的清凉溪水,似乎在倒影中看到了苏捷。此情此景,很遗憾她不在身边。这样没日没夜忙下去,什么时候他俩儿才能放松出来旅行一次呢。他给苏捷发了一条信息:原来所有的美景都是为爱而生,山水相依,花草相伴,而你不在我身边。

    峰峦连着缓坡,徐徐舒展,树木繁盛,青苔遍地,形成天然肥料。崖下有几席盆地,土质肥厚,水源充足。三棵闻名天下的老茶树就生长于此地,叶贵如金,益清香远,味久醇厚。

    大家围坐在大红袍树下,听申遗专家讲解:“一座武夷山,半部茶叶史。武夷岩茶(大红袍)武夷岩茶制作技艺独树一帜,兼备红茶与绿茶的制作精华,在所有茶类中工序最多、工艺最复杂,对茶叶品质的影响程度非常明显。武夷山人在唐宋时期即开始做蒸青团饼,明朝中后期开始做炒青绿茶,明末清初开始做乌龙茶。流传至今的武夷岩茶制作技艺,是历代茶人的智慧结晶,包括晒青、做青、初炒、初揉、复炒、复揉、毛火、晾索、拣剔、足火等工序,环环相扣,不可或缺。”

    田戈在文河耳边说:“10道工序,设置十档能量值。”文河点头:“英雄所见略同。”他俩儿不约而同在构思《绝技》如何植入茶艺。

    一位身着白色长衫的女子为大家演示茶艺,动作娴熟优美。

    “真好看,一招一式自带仙气。”田戈说,“茶仙也要设计成这样的美人,再来一段奇妙情缘。”

    “到了地杰人灵的武夷山,看谁都美。”白杏儿略带醋意道,“游戏里美女够多了,显得柳岩真过于滥情。茶仙应该是个翩翩君子,对了,配对给武芹儿吧!芹儿好可怜,一直苦巴巴地暗恋柳岩真。”

    一道灵光从文河脑中闪过,拍手道:“妙!故事里正缺男二号呢。”

    田戈接茬:“是啊,暗恋是个愚蠢的行为。芹儿明示暗示恨不能以身相许,柳岩真装糊涂不为所动。与其吊死在一棵树上,不如另结新欢!”

    文河看看田戈,又看看白杏儿,一脸八卦微笑。

    白杏儿翻翻眼睛:“要吊就吊在大红袍上,千茶万茶我只爱这一盅。”

    这时,女茶师端起一杯茶,递给田戈。田戈双手接过,品了一口,说:“不愧是‘臻山川精英秀气所钟,品具岩骨花香之胜’的武夷岩茶。”

    “茶不醉人人自醉。”白杏儿白了他一眼,“快给我剪视频去!”

    导演兼摄影师搭好设备,问白杏儿是不是现在开始与茶艺师对谈。正在品茶的吴秘书站起来:“这光线不行,眼看要下雨了,下午再拍。”

    白杏儿说:“不,现在就拍。”

    摄影师看看天空:“倒是可以后期处理。”

    吴秘书说:“拍出来也没法用,黑了吧唧的,浪费人力。”

    白杏儿说:“拖到下午才浪费人力,茶艺师不能一直干等着。马上开始,如果雨下大了我们就打两把伞继续聊,我正想问问雨水对茶叶的影响。”

    吴秘书的脸比天还阴:“我是带队人,听我指挥。”

    摄影师有些不知所措。

    白杏儿凑近吴秘书,睁大眼睛盯着她:“姐姐,你晕妆了,我说你眼睛怎么看着不对劲儿,青紫青紫的,像被家暴了。”

    吴秘书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慌忙背过身子掏出化妆镜。

    白杏儿拉着茶艺师的手,跟她面对面坐下。摄影师打板,田戈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静。

    白杏儿做开场白:“我的老家在福鼎磻溪镇,祖辈是种白茶的。亲朋好友相聚必有茶,没事儿自己也品茶,喝茶跟吃饭、睡觉一样,自然而然地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在中国茶申遗成功之前,我没有意识到小小的叶子蕴含着这么大的能量,没有意识到冒着热气的香茗倾注了万般心血。看着茶师的手、我想起了绣工的手、陶艺师的手、针灸师的手、挥毫泼墨的手……千千万万的传统手艺人都在用自我修炼的方式美化生活、造福人类。烹茶饮茶的生活乐趣,以茶为媒的社交礼仪,淡泊洒脱的人生境界,绿色环保的致富方式,这一切都是茶文化的馈赠。茶和天下——和合共生。”

    阴云逐渐散开,金光直射下来。文河望着她晒得发红的小圆脸和灵巧的嘴巴,突然心生一丝敬意。

    11.夜市

    晚上,文河跟苏捷视频,她兴致勃勃地给他讲婚礼现场的布置和流程。

    听到双方父亲致辞环节,文河说:“我爸算了吧,他不用上台讲话。你给他五分钟,他能讲五十分钟。”

    苏捷犯难了:“那新郎父亲不上台,不对等呀。”

    文河说:“有了,让他表演一首二胡曲,既上了台,也出了风头。”

    苏捷说:“表演不能代替讲话吧?你问问他的意见。”

    文河说:“没问题,我就跟他说请乐队要花大钱,不如请现成的大师演奏一曲,他会欣然同意的。”

    敲门声响了,文河翻身下床:“估计田戈来找我耍。”

    苏捷伸了个懒腰:“你们玩吧,我先睡了,以后我不能熬夜了。”

    “辛苦娘子了。”文河对她打了个飞吻,打开门,白杏儿站在外面,气鼓鼓的样子。

    文河问:“田戈呢?”

    白杏儿说:“跟他的小记者去吃夜宵了。本来他还想约茶艺师,人家婉拒了,只好退而求其次。”

    文河笑道:“那我陪你出去溜达溜达。”

    他们走出宾馆,步行街人头攒动,各色店铺琳琅满目,茶叶、根雕和玉石的摊位居多。品茶的、弹唱的、下棋的、购物……好不热闹。

    “我们打个赌,你说田戈能不能追上那个女记者?”白杏儿问。

    “她根本不是田戈的菜。”文河暗笑,这小子终于拿捏住白杏儿了。

    “那两人眉来眼去的做什么?逢场作戏吗?老田是不是在学校就很花心?”白杏儿皱起眉头。

    “我没见他过追别的女生,他只喜欢看你的直播,突然想起他借我几千块给你打赏呢!到现在都没还。”

    白杏儿噗嗤笑了:“你们是狐朋狗友,我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

    “那你就拿出更多耐心去考察他吧。”

    “烦死了,不想提他了,想起他又生气。”

    文河说:“今晚直播有话题了——男人好烦。”

    “两性话题太敏感了,做不好要掉粉的,还是美食安全。美食永远不会被辜负。”

    “起初我不太理解主播这个行当,现在我越来越羡慕你的话语权了。我从小笨嘴拙舌,特别不擅于表达自己的内心。在武夷山品茶,我也有很多感触,可是没法像你那样娓娓道来。”

    “哈哈,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话痨?”

    “天生伶牙俐齿,脑子又活,人也漂亮,干这行太合适了。”

    “哎呦,你吃蜜了,要把我捧上天了。我才不是天生伶牙俐齿,我小时候根本不会说话。”

    “什么?”文河失控地拉住她的胳膊,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放开手,“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我是说,我小时候特别不爱说话,孤僻,没朋友,别人以为我有毛病呢。一直到八岁,遇到一位特别好的华文老师,带我读诗歌,我才慢慢开口了。现在话这么多,像是要把早年的失语补回来。”

    12.茶叶香包

    大部队第二站到了安溪,参观国家级铁观音非遗传习所,正赶上隆重的传承人收徒仪式。师傅正襟危坐,向十余名弟子颁发录取证书,给每人赠送两棵母树茶苗、一套制茶工具、一本茶书。弟子统一着装,头戴斗笠,拜谢师傅后,肩挑装有茶苗的篓筐鱼贯绕行茶园。

    队伍中有个金发碧眼的外籍男孩十分显眼,师傅介绍说他是来自波兰的留学生,在农林大学读茶专业,中文讲得很好,算是中国通了。白杏儿立刻来了兴致,跟导演说:“还有茶专业?太有意思了,我要跟他录个对谈节目。”

    吴秘书说:“时间来不及,我们要赶行程。”

    白杏儿说:“出来就是为了拍好片子,碰到好素材还着什么急?”

    吴秘书抱起肘,一字一顿地说:“大小姐,这趟行程不是为你做专题节目的,下午平台部和茶企正儿八经有项目要谈。”

    白杏儿笑道:“我这么不正经儿的人当然不配参加你们的正经儿项目。你赶你的行程,我做我的节目,晚上在既定酒店汇合。如果我赶不到,旅费自付。”

    吴秘书说:“你是跟团出来的,有点团队意识好不好?你一个小丫头在外面乱跑,出了事谁负责?况且下午的签约仪式需要录像,摄影师得跟我走。”

    白杏儿说:“我自己负责,要不要签字画押?摄影师跟你走没问题,我自有办法。”

    这时,田戈冒出来:“白杏儿的御用助理派上用场了,我拿手机就能拍出大片儿。”

    几个随行同事忍着笑,吴秘书在公司飞扬跋扈,他们大概从没见过有人顶撞她。

    “我不跟你们废话。”吴秘书开始打电话,看样子是在跟张总告状,说小网红没格局,出来就想着自我炒作,根本没法胜任工作,还要脱团捣乱,没法干了!

    白杏儿冲文河吐吐舌头。文河把她拉到身边,小声说:“别惹吴秘书,对谈节目就别录了,你给那个小伙子做个简短采访吧。”

    “谁惹她了?分明她惹我嘛。你听她把我说的一无是处,我可没说过她一句坏话。”白杏儿声音大的出奇,大家面面相觑。

    吴秘书正在气头上,又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话,就像下了迷药,吴秘书的表情缓和多了,声音也温柔起来:“为了满足你的小网红,所有人不得不改变行程……什么补偿,你这张嘴骗了我多少次,信你个鬼……品茶当然陶冶情操了,独酌不如对饮。”

    文河猜到八分,应该是战神打来的电话。

    吴秘书边煲电话粥,边招呼大家出发去参观茶园。

    白杏儿已经跟那个波兰小伙子要来了斗笠,戴在头上,跟他谈笑起来。田戈也顾不上跟女记者聊天了,警觉地跟在白杏儿身后。

    “哇,你也是个超级主播。”白杏儿跟他分享着社交号。

    “关注度还不及你的一半。”他笑道。

    “你直播带货呀?多久做一次,销量怎么样?”

    “刚开始特别好,茶叶都能卖断货,后来慢慢的,就没有以前受欢迎了。师傅也在跟茶厂研究,想要创新饮料品种,开发一些文创产品。”

    文河也打开了他们的网店,翻看各种商品,茶叶礼盒、茶具、点心、服饰、挂件……他指着千篇一律的小香袋问:“这里面装得是茶叶?”

    小伙子点点头:“对,可以随身戴着,十分清香。”

    白杏儿叫道:“这批发的香袋太粗糙了,达不到文创水准,我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香包。”说着,把外婆的网店链接发给他。他看到图样,发出了惊叹:“要是把我们的茶叶放在这样的香包里,那就是锦上添花了!”白杏儿笑道:“你华语比我还强,成语用得不错嘛。”

    吴秘书打完电话,冲白杏儿说:“给你一个小时,拍不完就出团,后续行程也不用参加了。”

    田戈急了:“凭什么啊?白杏儿是W公司请来的,你单方面破坏合作协议。”

    吴秘书说:“私自改变日程,破坏协议的是你们,我不收违约金就不错了!”

    白杏儿冲田戈使了个眼色,对吴秘书说:“遵命。”

    吴秘书白了她一眼,扭着水蛇腰走了。

    40度高温下,烈日蒸烤着广阔的绿意盎然的茶园。走走茶树间隙,感觉要被熔化了。茶农们正忙着浇水抗旱。小伙子告诉他们:“今年持续高温干旱,极端天气会严重影响茶树正常生长,在强光照射的气候环境下,茶树会出现日灼病,导致长势弱化。”他抓起一片干枯的叶片:“叶子晒伤一点还好,不影响明年采摘,如果茶树的根、茎都晒干,那明年早春茶叶产量会下降。”

    摄影师跟着他们穿过绿油油的茶园,走到中间的凉亭里。白杏儿摘下斗笠扇着风,脸热得红扑扑的:“就在这拍吧。”

    摄影师说:“一个小时没戏,还没商量台词呢。”白杏儿说:“等到点了,我让战神再给吴皇后打个电话安抚一下。我跟茶哥哥有默契,不用对词,直接拍吧,今天我们的话题是文创衍生——茶叶香包。”

    听到战神二字,田戈酸溜溜地说:“你才是皇后呢,所有人都围着你转。”

    白杏儿和波兰小伙子聊得热火朝天,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摄影师不得不暂停拍摄,提醒白杏儿注意表情管理。白杏儿不以为然:“我又不上电视新闻,不用那么正儿八经的。”

    摄影师说:“电视新闻都未必有你这么大收视率,平台部一推广,预计这条视频3小时破五百万。”

    白杏儿叫道:“那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小伙子笑了:“我也增热度了。”

    白杏儿张开双臂:“酷暑下的生机勃勃的茶园,值得火一把!”

    田戈闷闷不乐地收起遮光板,把一片茶叶塞进嘴里咀嚼着。文河悄声说:“欲擒故纵玩过头了吧,尽快补救还来得及。”

    田戈说:“现在是战略僵持阶段,保持淡定才能赢到最后。”

    文河说:“明儿我就回BJ了,等你大胜而归。”

    13.初恋

    多日不与雅典娜联系了,登机前文河突然收到了她的信息,约他今晚出来吃饭,说要介绍他认识腾跃公司的同事。

    那是一家很豪华的韩式烧烤餐厅,隐藏在高尔夫球场的林荫中。文河跟迎宾服务员说,是雅典娜女士订的座位。服务员直接把他领进一个木房子包间,请他脱了鞋子放在门口的架子上。

    包间灯光幽暗,四面石凳,中央凹下去的空间是一张长方形的木桌,摆着四套精美的餐具。服务员端上开胃小菜,给他倒了一杯茶。文河等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打开白杏儿的视频号,她正在云南德宏傣族景颇族三台山做直播,绿树掩映,竹林婆娑,漫山遍野的茶园一片碧绿,穿着黑红相间民族服装的茶农杀青后的茶叶装入竹筒内进行厌氧发酵。白杏儿说:“今天给大家介绍成功申遗的德昂酸茶。民间神话史诗《达古达楞格莱标》称‘德昂族是茶叶变的,茶是德昂族的根’。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孩童在茶树中快乐成长,年轻人的爱情在茶树上开花结果,老人在茶树边安享晚年,逝去的人们把回忆留在茶树间。迎客茶、提亲茶、建房茶……德昂族的生活中处处都离不开茶。说到这里,我想到了一个人,是个‘讨厌’的朋友,惹我生气很久了,正打算跟他绝交,今天早上他竟然借花献佛,送我一杯道歉茶。金黄透亮的色泽,酸涩回甘,含有一股橄榄香和桂花混合的香气,一口就醉了,心中怨气全无……”

    文河笑了,看来田戈这小子发威了。

    这时,雅典娜走进来,穿一件飘逸的白色长裙,披着柔顺的长发,耳侧别着一枚珍珠发卡:“不好意思久等了,出门前又来了个活儿。”

    “刚入职肯定忙,你的同事呢?”文河问。

    “就咱俩儿。”雅典娜翻开菜单,冲他微笑,脸颊上浮现两朵红晕。她点了M12和牛、松露扇贝、烤鳕鱼和人参鸡汤,还有冷面和甜品,把菜单递给文河。

    文河说:“不用加菜了,你点的四个人都吃不完。”

    “慢慢吃,多聊会儿。”雅典娜说:“喝点烧酒吧。”

    服务生抱着菜单退出去,拉严木门,留下一个私密空间。

    文河觉得身上有点热:“两人一个包间太铺张了。想跟我一起吃饭就直说嘛,神神秘秘的。”

    雅典娜瞟了他一眼:“直说苏捷会放人吗?”

    “当然了,她很看重自由空间。”

    雅典娜笑道:“她太自信了,你就像她养的猫,在外面偷了腥还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家。”

    “我跟别的猫相反,有贼胆,没贼心。”

    菜陆续上来,肉质鲜美,入口即化,大大超越同类餐厅。

    雅典娜满满斟了一杯酒,双手递给文河:“先干三杯,一为我找到工作了。”

    文河说:“你签约了腾跃公司?”

    雅典娜说:“你一下子就想到潘总了吧?是他帮我介绍的工作,但不会把我放在他那里。我去了海龙公司,也算踏上了W王国的领土,离你又近了一步。”

    文河说:“太好了,海龙是W旗下最牛的研发室,这杯干了!祝你大展宏图!”

    两人一饮而尽。雅典娜的脸颊更红了:“你是不是听到了关于我和潘总的传闻?”

    文河说:“没听到什么。”

    “我和潘总只是比较投缘,他欣赏我器重我,也愿意培养我。告诉你个秘密,他打算跟烟雨阁的老板宋灵结婚了。”

    “啊,我跟潘总在烟雨阁吃过饭,那是他俩儿第一次见面。潘总本来一脸严肃,见了宋灵立马眉开眼笑。那宋灵跟你年纪差不多。”

    “还好她比我大两岁,不然以后称呼起来就尴尬了。我们三个经常一起打高尔夫球,最近我技艺精进了不少,宋灵都不是我的对手。”

    “你冰雪聪明,学什么都快。”文河说,“记得你酒精过敏,以茶代酒吧。

    雅典娜摇摇头,又把两个杯子加满:“《绝技》是我们最得意的合作成果,第二杯祝你项目成功!”

    “那我不得不干了。你随意,先吃点东西。”

    吃到一半,文河问:“第三个主题呢?”

    “先干了再说。”

    文河说:“这么大的杯子,你是让我酒后吐真言?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雅典娜端起自己的酒杯,全灌了下去,微微蹙眉,咬住嘴唇镇定了片刻:“师兄,你在学校暗恋过我,是不是?”

    文河心里咯噔一下,一股火焰从心窝烧到耳根。

    雅典娜面如桃花,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在入校欢迎仪式上,你第一次看到我,就喜欢我吗?”

    一定是田戈那小子泄的密。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隐瞒。文河说:“是的。”

    雅典娜的眼里绽放出一丝喜悦,显得容光焕发:“给我讲讲细节好吗?我想知道你的心路历程。”

    文河说:“我第一次看到你,觉得很顺眼,很亲切,就是所谓的眼缘吧。设计学院跟我们学院离得很近,有些课在同一个教学楼,时常遇到你,我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学校假山后面有个小池塘,清晨你喜欢在那里写生。我晨跑的积极性就高了,绕到假山背后看你支起画架,从文具包里抽出一支铅笔,在纸上慢慢涂鸦。我一直很羡慕学艺术的人,你们就像魔法师,把清淡无奇的生活变得浪漫。”

    雅典娜说:“你想过追我吗?”

    文河说:“前两年没有,我挺自卑的,从不觉得自己招女孩喜欢。我觉得看看你,心情好,就够了。这是我埋在心里的秘密。最后一年要毕业了,周围男生都基本上脱单了,我觉得没在大学谈一场恋爱挺遗憾的。有一次喝多了,田戈套出我的话,不停地给我鼓劲,让我向你表白,他说即使不成功,毕业以后也见不到了,不会尴尬。我就开始酝酿表白的时机,好几次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幻想自己走过去恨你搭讪,而身体还不争气地留在原地。”

    雅典娜紧张地注视着他,眼神充满期盼。

    文河说:“直到有一天下午,图书馆阅览室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在专心致志地翻画册,我终于下定决心向你走过去。然而,你的男友突然跑来找你,之前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你有男友了,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阅览室……”雅典娜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长叹一声:“那个体育特长生呀?他根本算不上我的男友,只是追得太紧了,让我困扰了一阵子。你就这样放弃了我?”

    文河说:“我不再有幻想了,后来就是毕业设计,实习,找工作等各种忙乱。”

    雅典娜问:“那我到W王国来实习,你再次遇到我是什么感觉?”

    文河说:“我很震惊,就像做梦一样。”

    雅典娜站起身,从对面走到他身边坐下:“这就是天意,缘分未尽,冥冥之中我们会再相逢。”

    “可是……”

    雅典娜用手指压住他的嘴唇:“没有可是,今天我不是来跟你讨论苏捷的,我只想谈我们之间的事。”

    文河陷入一种非真实的恍惚。

    雅典娜抓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前,“爱就在这里,只会隐藏,不会凭空消失。我是你的初恋。”

    文河轻轻抽出手:“那是一段美好的情愫,就让它封存在我们的记忆里吧。”

    “不,你在自欺欺人。你逃避我,因为我给你带来过挫败感。如果你从没爱过我,我甘愿服输。当我知道你对我产生过感情,我就再也不会放掉你了。把你欠我的表白还来!”雅典娜猛然抱住文河,给他一个猝不及防的吻。

    就像柔软的栀子花瓣,带着醉意和梦幻的香气。文河小腹发紧,浑身一阵酥麻,他在意识模糊之前站起身子,移到窗边,不知所措地捂住发热的脑袋。

    雅典娜从背后抱住他:“我到公司实习的时候,你还没有跟苏捷确定关系。你在逃避什么?我就是那个在池塘写生在图书馆翻画册的女孩啊!你爱我,你曾经全心全意地爱我,你整晚守在图书馆,就是为了多看我一眼。除夕之夜,你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堆了个雪人,许愿我能看到它。当我听到这些事,你知道我的心跳得多么狂烈,我幸福得浑身发抖,真想穿越回校园,重头和你轰轰烈烈爱一次。”

    文河说:“对不起,雅典娜,我觉得很乱。我承认我喜欢过你,那种情窦初开朦胧的感觉。随着阅历的增长,我意识到那不是爱情。或者说,错过了发生爱情的时机。”

    雅典娜难以置信地摇摇头:“难道你遇到苏捷就是合适的时机吗?”

    文河说:“对我来说是的。”

    雅典娜端起酒杯,用力泼在他脸上:“你这个见异思迁的骗子!你根本没勇气承认你的功利之心。你总是假装淡薄、假装无辜、假装对谁都好……没有人比你更阴险残忍了。”她哽咽了。

    文河愣了片刻,用袖子抹了抹脸:“如果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平和相处,那暂时不要见面了。”说着,他向门外走去。

    雅典娜冷笑一声:“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到那个时候,没有任何情谊,我会变得跟你一样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