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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谷底

    1.婚礼取消

    一觉醒来,苏捷取消了婚礼。

    她给受邀的宾客群发了一条消息(包括文河):“谢谢所有为我脱单操心的亲友。明知婚姻现实得可怕,甚至暗藏许多绝望的时刻,人们仍把婚礼设计成童话,新娘要打扮得像个仙女。与其浪费时间和感情去伪装幸福,不如放过彼此。想找完美爱情,还是回归游戏吧。抱歉已取消16日的婚礼,省下的份子钱,我们去狂欢!”

    文河揉了揉眼睛,以为苏捷在逗弄他,但他看到来自同事们接二连三的“慰问”消息,便坠入深渊。

    康总还关切地打来电话:“怎么了这是?你俩儿这节骨眼上闹矛盾了?”

    文河有气无力:“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梦魇一样……”

    康总说:“这事可不能开玩笑,不吉利。”

    文河的大脑已经不转了,手也开始发抖。更糟糕的是,苏捷失联了,手机停机状态,他的微信也被她拉黑了。

    回想昨晚跟雅典娜吃饭……这是苏捷暴怒的原因吗?他告诉过苏捷,要跟雅典娜及几个同事吃饭,她没意见。是否意味着她暗自监控到了那个迷乱的吻。她在辛苦准备婚礼,而未婚夫跟初恋幽会,真是百口莫辩了。

    文河心乱如麻地走进公司,几个同事在讨论热播剧,说男女主角要订婚了,战神笑道:“订婚仪式是个最扯淡的东西,就是为了新郎或新娘逃跑设定的,狗血剧情的专用梗。”

    看到文河,大家停止了说笑,互相交换着眼神。战神搂着文河的肩膀,把他拉到僻静处:“真的假的?我把16号的出差都改时间了,礼物也准备好了。”

    文河说:“抱歉,以苏捷的通知为准,她说取消了,就是真的。”

    战神说:“先官宣,后分手,这招够狠的。不过是苏捷的风格,这样就不留余地了。”

    字字如针,扎在文河心上。

    战神说:“我知道这对你打击很大,又处在项目关键期,希望你能早日扛过去。我跟苏捷探讨过对婚姻的看法,她其实是反对婚姻的,觉得那是对人性的束缚。用法律把两个人约束在亲密关系里,一旦这种关系发生改变,将会产生加倍的愤怒和反抗,把恋人变成仇人。你要是了解她的内心的想法,也许会更容易想开一些。”

    文河说:“谢谢你,我没事,我回去工作了。”

    文河走到楼梯口,顺着楼梯爬上去,来到人力部,正好碰到艾米。

    文河问她:“能否麻烦你帮我查一下苏捷的日程,她在广州吗?什么回京?”

    “苏捷已经正式调转广州分公司,我这里没有她的日程了。”艾米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潜台词是新娘都跑了,你还杵在这!

    文河说:“请你私下帮帮我好吗?我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她没告诉我。”艾米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叹了口气,“刚调走还能去哪儿?”

    2.心碎

    当晚,文河赶到广州分公司,玻璃大厦灯火通明。他走进大厅,在电子闸门外站了一会儿,不时有下班的员工走出来,从他身边擦过。他们的状态似乎比BJ总部的员工要开怀一些,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商量去哪里吃夜宵。

    文河在公司内部通讯录里查到了广州分公司人力部的前台电话,抱着一丝希望打过去。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你好。”

    文河说:“你好,我找苏捷总经理。”

    “她已经下班了,请问您怎么称呼?”

    “River(河),我来自河田工作室,希望在合适的时间拜会苏总,谈游戏开发培训项目。”文河心跳加快,但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一串话。

    “稍等,我转接苏总的助理艾伦。”

    忙音之后,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您好,我是艾伦。”

    苏捷的助理是个男的?文河有的蒙,那声音好听到让他自卑。

    “你好,我是苏捷以前的同事River,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给她传个话。”文河觉得大概率会被拒绝。

    “乐意效劳。”对方出奇地友好。

    “16号之约,不见不散。”

    “好的,还有什么需要协助吗?”对方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谢谢你,艾伦,请问你一直在广州分公司工作吗?”

    “我刚入职三个月。”

    文河不由地想起两年前刚迈出校门的自己。两年一晃而过,却又觉得自己老了很多。

    他走进离公司最近的酒店,酒店一层有个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名为留香16号。

    他点了一杯咖啡,打开笔记本电脑,强迫自己开始工作。茶神的故事已经加入脚本,但他缺了第一读者。没有听故事的人,讲故事的意义何在?他喝纯黑咖啡,嗓子眼儿的苦仍然盖不住心里的苦。苏捷连架都懒得跟他吵,他们真的走到尽头了吗?

    怕错过苏捷,文河没有开房,在桌上迷迷糊糊地趴了半夜。早上醒来,全身都通,脖子好像僵住了。他又要了一杯咖啡,执着地等下去。他跟影子请了一天假,说自己生病了。影子回复:心病难医,事业王道。大家都知道他结不成婚了,癞蛤蟆终于没吃到天鹅肉。

    他只有一天假,如果苏捷不来,短期内就见不到她了。等到中午,他有些饿了,点了一个三明治。他刚咬了一口,苏捷来了,穿一条银灰色的裙子,容光焕发。文河放下三明治,呆呆地望着她。

    苏捷问:“你昨晚来的吗?我刚接到消息。”

    文河说:“可能你的助理怕打扰你休息。”

    苏捷开诚布公:“我要先跟你道歉,因为我监视你了。”

    文河问:“你在我身上装了监视器吗?”

    苏捷说:“那倒没有,但有人告诉我,你去了日料餐厅,还跟雅典娜亲密互动。”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反正我跟她说清楚了,以后不会单独见面。”

    “可你们是合作伙伴哎,不可能不见面。”

    “我跟她共居时你显得满不在乎,私底下又防贼般盯着我。”

    “因为是结婚前夕啊,人彻底失去自由之前,最容易放纵,你果然被我抓住了。”

    “你要是不放心,每次我们见面都可以跟你开视频。你到底监视我多久了?”

    “从你进入W王国——监督管理是人力部门的职责之一。”

    “不可理喻。”

    “嚯,翅膀硬了,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如果换作你被我监视,会是什么心情?”

    “你做了错事,反而理直气壮。”

    “身正不怕影歪,我承认犯错了,但罪不至死。”

    “谁要你死了?”

    “你取消婚约,等于给我判了死刑。”

    “哦,两个人进一个私密包间,你敢说没有怀着一丝窃喜和憧憬?一个男人会被女孩强吻吗?你没有将错就错和自我膨胀的快乐?”

    “我不是圣人,普通人的七情六欲我都有,但我对你,绝无二心。没想到,结婚之前,就开始猜忌了。”

    “是的,所以我觉得结婚很没意思。我也讨厌自己变得矫情。”

    文河一把捏住苏捷的手腕:“你觉得有意思就结婚,没意思就不结了吗?婚姻是可以随意退出的电子游戏吗?你拿我当什么?!”

    “放开!你弄疼我了。”苏捷蹙眉,冷冷地注视着他。

    文河攥得更紧了,以至于她发出了轻微的呻吟。他逼近她:“摩天轮的求婚不算数了吗?金沙酒店互诉衷肠是信口开河吗?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吗?即使我不慎犯错,你都不给我解释和改过的机会,就毅然决然取消婚约,拿所有的亲人朋友开涮?一切都是你主导,我连当附属品的权利都没有了?”

    苏捷倔强地从嘴角迸出几个字:“你当附属品都不够资格。”

    文河说:“你听过一句话吗?爱情就像攀登高峰,一旦到达顶点,便不能移动,否则粉身碎骨。所以,我们退不回去了,不结婚就是分手。你要跟我分手吗?”言语未尽,他的眼泪滴在苏捷的胳膊上。

    苏捷的眼睛里亦闪过一丝晶莹,旋即被两道寒光代替:“对,事实如此,何必自取其辱,非说出这两个字。”

    文河觉得内心深处某种信念坍塌了,挺得笔直的脊梁骨是一种假象,仿佛多呼出去一口气就要瘫倒。

    苏捷用戏谑的口吻说:“是不是后悔拒绝雅典娜了?”

    心被刺了一刀,心上人变成了世界上最遥远的人。所有的温暖和默契不复存在。文河有种溺水般的绝望感:“你不是苏捷。苏捷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你走吧,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苏捷起身理理裙摆,拎起包,飘然远去。

    文河伏在桌上,不想再动弹。他渴望变成一块无悲无喜的石头。女人昏了头才能结婚,而苏捷现在冷静得要命。他懵懂之时,苏捷挑中了他。等他尝到爱情滋味,苏捷已在考虑结婚生子。当他确定此生非她不可,苏捷却动了离念。他总比苏捷慢半拍。在游戏里,他就是那个因出击延迟被淘汰的角色。

    3.版权之争

    文河当天下午飞回BJ,觉得自己像个空壳,每一秒都过得漫长煎熬。第二天上班,他刚坐到工位上,影子把一份文件扔在他面前:“你那位小师妹很厉害呀,拿我们当猴儿耍。”

    文河一愣,看到上面赫然写着:《绝技》宣传片中出现的48个角色形象版权均属于香港腾跃有限公司。

    “闹了半天,我们主办的游戏大赛,我们反而侵权了!”影子满面怒气。

    长袍刺客拿起文件看了看:“雅典娜在设计组实习了半年没能留下,分明是公报私仇。现在她想怎样?”

    影子说:“除非购买高昂的版权,否则我们无权继续使用她设计的角色形象。”

    长袍刺客说:“游戏大赛协议里是不是有一条,W王国对所有参赛作品有优先使用权?”

    影子说:“协议里是优先合作权,我看法务部脑子进水了才拟出这样的条款。雅典娜享有这些设计图的著作权,她把使用权独家卖给了腾跃公司。而且《绝技》参赛登记人写的是文河工作室,跟雅典娜毫无关系。”

    长袍刺客说:“这丫头多精啊,我说在新加坡那几天她怎么一直粘着潘总,原来合伙给咱们做了一个局,想从W王国捞一笔。打官司有多少胜算?”

    影子说:“希望渺茫,而且我们耗不起,半年之内就要结项。”

    长袍刺客冷笑:“没听说过哪家公司或个人能威胁到W王国,建议放弃雅典娜所有的设计。我们游戏部五百多名大将,一天之内就能做完角色替换。”

    影子把目光转向文河:“就看主创设计师同意不同意了。”

    文河说:“我来约见腾跃公司,看有没有谈判余地。”

    影子说:“那就双管齐下,设计组同时启动角色替换方案。”

    文河给雅典娜打了个电话,她的声音冷漠而遥远:“有什么事吗?”

    “我们收到了腾跃公司的来函,想跟你约个时间,谈谈《绝技》角色版权的事情。”

    “请你直接跟腾跃公司版权部联系,我已经授权给他们了。如果会谈现场需要我出席,腾跃公司会通知我。”说完,她就挂掉了电话。

    对于雅典娜,他还能指望什么呢?在餐厅她说过,再见面就只有商业关系了。难道那时候她已经把版权转移给潘总了吗?长袍刺客一直说雅典娜颇有心机,他完全没当回事。长袍刺客说他看人看不准,他还想,这辈子只要看准一个人就够了。想不到,他也没看准苏捷。

    文河昏沉沉地过了几天。早上一睁眼,就想睡过去。下班一回家,感觉被掏空。

    他把自己抛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什么也不想做。命令自己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

    母亲兴冲冲地打来视频电话:“白杏儿姑娘真好,帮我们牵线搭桥,跟一家福建的茶叶公司签了订单,合作三万个茶叶香包!工作坊忙得不可开交,最近招了好些新学徒,还有大学毕业生呢,外婆亲自上阵指导。”

    这时文河最近唯一听到的好消息了,他冲母亲笑了笑:“白杏儿处处想着你们,回头我好好谢她。”

    母亲问:“苏捷没在?”

    文河说:“没有。”

    母亲说:“我左思右想,不对劲儿。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让苏捷一个人操心呢?你知道办一个婚礼有多复杂吗?就算包给婚庆公司,也要对接审核每个细节。咱家没出钱更没出力,这说不过去呀。你抽不出时间,我可以去帮忙啊,虽然文化水平不高,跑腿总可以的。”

    “别说了,妈。我想睡会儿。”文河用枕巾盖住脸。

    “平时当夜猫子,这才几点就要睡觉?我就是想告诉你,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不能让一个人忙活。你说工作忙,苏捷是高管,更忙啊。女人是用来被照顾和疼爱的。我最烦男人甩手掌柜,嫁给这种人还不如自己过呢。你一定要有责任感,事事冲在前面。”母亲不厌其烦地嘱咐着。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一边倒地偏向苏捷了。

    “没有婚礼了——够了吗?明白了吗?”文河忍不住叫道。

    母亲显然傻了,半天回不过神来:“究竟什么原因呢?苏捷不会变卦的,是不是她的父母改变了主意,给她施加压力了?上次吃饭我们做得不好,你爸话太多,那个大撩怂(方言:爱显摆),我嘴笨,说不到点子上,一家子给人家印象不好了。”

    母亲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文河心疼又心烦:“跟你们没关系。”

    “有一件事你爸说的有道理,理应回请人家,我们不声不响就离京了,太没礼貌。怪我跟你爸吵架了。”

    “我说了跟家庭没关系。你就不要再找原因了,她不想跟我结婚了。”

    母亲追问:“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道歉也不行吗?要不要我去替你说说?你这样憔悴,我心里难受。”

    “她不想跟我联系的时候就切断所有联系。当初我不能不让她爱我,现在也没法再让她爱我。苏捷就是这样,按照她自己的轨道运转。我不在她的轨道里了,我被离心力甩得越来越远。”

    “没有那么复杂,你们俩儿刚好上,日子还长着呢。如果她不肯见你,给她写封信吧。”

    “我们见过面了,已经分手了。”说出这两个字,文河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心又尖锐地痛了一下。

    母亲轻叹了一声,移开视频镜头,对着外婆早年绣的敦煌壁挂:“那你睡吧。”

    4.无助的小男孩

    早上,文河在睡梦中听到了敲门声。他睁开眼睛,又听到几声,立即从床上弹起来,奔出卧室。也许苏捷改变主意了!

    打开门他愣住了,母亲风尘仆仆地站在外面,单手提了个大包。

    “妈,你怎么来了?昨晚你还在老家,你……”

    母亲走进来,平静地说:“来看看你,你该上班了,快去收拾,我给你摊个煎饼。”

    母亲是坐夜航赶过来的。文河鼻子发酸,奔向而立之年,却又在瞬间成了一个孤立无助的小男孩。他抱住了母亲,母亲反而不好意思了:“别磨蹭,当心迟到了。”

    文河说:“妈,你不用忙,我待会去单位吃早饭。你想吃什么?我叫个外卖。”

    “动不动就叫外卖,我在家里,啥事没有,点什么外卖?一点也不好吃,还不如自己烙个饼。”

    文河说:“怕你累,你先补个觉吧。”

    “累啥呀,这把年纪觉少了,我每天四点多就醒了。”母亲洗完手,就进厨房了。

    文河说:“这次你多住些日子,我周末应该可以休一天,陪你转转。”

    “不用管我,你忙你的,只要你好好的。”母亲照例开始检查锅碗瓢盆,手指搓着碗沿,嫌他洗碗不认真,炒菜火开得太大,把锅烧坏了。

    文河洗漱完毕,又抱抱母亲:“女人是用来被疼爱和照顾的,我怎么能不管你呀?”

    母亲嗔怪道:“嘴巴甜些,也不至于把老婆气跑了。”

    文河走出家门,心情似乎轻松了一点点。

    影子把他叫到办公室,让他看美工组为《绝技》重新设计的角色样图。

    文河细看了一遍,说:“男主角和十二仙子都不能换,其他角色可以。”

    影子说:“跟你的小师妹联系得怎么样?她肯让你使用部分角色的版权吗?”

    文河一时语塞。

    影子说:“等着你去联系,黄花菜都凉了!我约了腾跃公司版权部经理明天上午会谈,我们的底线是50万独家使用。雅典娜初出校门,根本没有身价,这已经抬举她了。如果对方得寸进尺,我们坚决放弃。”

    文河预感谈判不会顺利,而其他的替代设计他难以接受,都是套用模型的速成品,感觉冷冰冰的。雅典娜的作品是倾注了感情的,而且巧妙植入了许多传统文化元素。

    从影子办公室走出来,文河想起还有一个协调会已经迟到了。文河悄悄从后门进了会议室,坐在最后一排,听到前面两个同事在嘀咕:“刚你看到苏捷旁边那个助理了吗?”

    “哎呀,他们上楼的时候我在洗手间,后来好几个人跟我说,超级靓仔噻。”

    “26岁MIT(麻省理工)博士毕业,大学生网球联赛亚军,美国皮划艇协会指导员,钢琴十级……站在那闪闪发光,就像游戏人物走出了屏幕。”

    “是苏捷招的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刚来就放在人力部了。”

    “选入人才培优计划了,两年内要轮岗所有部门,这孩子前途无量啊,人称小战神。”

    “这不跟着苏捷参加董事长慈善午宴了吗?我在公司呆了十年也没上过顶楼花园。”

    “会不会是因为小战神取消了婚礼?”

    “你可太八卦了,哈哈……”

    文河沉寂的心又开始狂跳,苏捷回京了,现在就在这幢楼里,离他如此之近。他们在顶楼花园碰面的情景历历在目。天蓝得明媚,风很大,苏捷微眯双眼,手指不时捋过飘扬的发丝。如果她一直那么高高在上,不曾投入他的怀抱,不曾给他希望和幻想,也就没有现在的痛苦。

    会议接近尾声,文河提前溜出来,来到一楼大厅的储物室门口。这是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能观测到整个大厅。他想看一眼苏捷,没有任何诉求,纯粹是因为思念到无法忍受。慈善午宴应该是结束了,宾客们陆陆续续从主电梯下来,走向玻璃大门。董事长也出来了,跟大家握手道别。文河想起还给董事长送过婚礼请柬,觉得简直荒谬极了。

    人群中,文河一眼就看到了苏捷,她穿着素雅,仍脱颖而出。当然,他也看见了传闻中的小战神——艾伦,英姿飒爽,眼睛深深的,有点混血的味道。

    送完嘉宾,董事长跟苏捷聊了几句,在助理的陪同下走回电梯。苏捷和艾伦向门外走去。文河不由自主地跟出去,躲在慈善午宴的海报架子后面,从空隙里注视着苏捷。他们在聊天,艾伦很健谈的样子,表情生动夸张,还配着手势,不像他那么木讷。苏捷温柔地笑着,不是他的专利,她也对别人这样笑了。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因为孤僻不合群,总是在角落地看着别的同学玩耍,却无法融入。幸福快乐好像永远跟他隔着一层。

    文河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竟然忘了静音。慌忙挂断时,苏捷和艾伦已经回过头来,文河只好硬着头皮从海报后面走出来,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苏捷冲他招手:“嗨。”

    文河冲她点点头,并不好意思直视他们。他紧张得要命,不知道苏捷怎能这么自如,好像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捷对艾伦说:“这就是River,我以前的同事,游戏部设计师。”又对文河说,“这是艾伦,广州分公司新进职员。”

    艾伦跟文河微笑握手:“幸会。”

    这时,他们等的车来了。苏捷问文河:“晚上我们去烟雨阁吃饭,一起来吗?”

    文河摇摇头:“谢谢,我晚上要加班。”

    艾伦懂得察言观色:“苏总,要不我先回酒店,你们再聊会儿,我另给您叫车。”

    苏捷饶有兴致地望着文河,似乎在等他做决定。

    文河说:“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我也要回去办公了,有空再聚。”

    艾伦便拉开后排车门,苏捷上了车。艾伦用恰到好处的温柔力度关上车门,坐到副座位置,按下玻璃窗,冲他招手,一切都那么得体。对比自己刚入职的样子,文河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不,现在依然是个傻瓜。

    5.割不断的温情

    晚上,文河回到家,开门的竟然是多年未见的三叔,原先乌黑的头发花白了,人也发福了不少。

    “三叔,来也没提前说一声。”

    “小河更帅气了,你爸说你特别忙,我都不敢打扰,前几天我带茜茜去上海玩了一圈,下午才过来。”

    文河进了屋,发现堂妹茜茜坐在沙发上玩Pad,抬头叫了一声“哥。”

    再看看坐在凉台上翻书的母亲,神情似乎不悦。

    三叔是父亲家四个兄弟里头脑最灵活的,早年开汽车修理厂,后来承包了面馆,又是第一批做绿色食品电商生意的,家境比较殷实。母亲带着文河搬到外婆家以后,跟他们就没什么来往了。三叔的独生女茜茜在天津上大学,三叔每年寒暑假都来看她,带她到BJ玩了几次,也没有联系过文河。

    “茜茜快毕业了吧?”文河问。

    “去年就毕业了,这孩子心静,爱读书,我们就支持她考研,结果就差两分没中。今年还要考,我说不敢愣考了,边工作边考去,不然压力太大。”三叔递给文河一根烟。

    文河摆摆手,跟他一起坐到沙发上。

    “茜茜不是英语专业吗?天津那边有几个单位要她,可她不愿意留在那,想来BJ,她就喜欢BJ,当北漂也心甘情愿。我说这人生地不熟的咋办呢?我就问我大哥,那会子我大哥大嫂正在BJ见亲家呢,我们才知道你的大喜事。印象里还是个娃娃,一下子就要成大丈夫了。再一想,茜茜都这么大了,你可不是该成家了么。我大哥说,你对象是做人事的,交际面广,说不定能帮上忙。”

    “三叔,我……”文河如坐针毡。

    “我说那我直接跟文河联系,还是怎么合适?你爸说你忙得很,他来联系就好。不到一周就回话了,让茜茜到TYY外贸公司面试。我跟茜茜说机会难得,好好表现,这孩子也算争气,老总挺满意的,当即就签约了,试用期三个月,月薪八千,下周一开始上班。”

    “我爸跟苏捷联系?”文河的脑袋嗡嗡直响。

    茜茜目不转睛地刷剧,似乎三叔描述的这一切跟她无关。

    “我说,得好好感谢苏捷,还没见过面就帮忙,给人家送点啥呢。我大哥说自家人不客气,我一想,可不是嘛,马上就要喝你们的喜酒了。这次来我想请你们吃个饭,你看看你们啥时候方便?”

    “不用了,你们几号接到面试通知的?”

    “上个月底,上周三去面试的。”

    那时苏捷已经跟他分手了,还在帮助他的亲戚。文河感到一阵温暖的伤感。

    三叔说:“还有个啥情况呢?签约以后我们就开始找房子了,周边真够贵的,一室一厅都快赶上茜茜月工资了。关键不安全,周围住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她刚来BJ,哪都不熟悉,先在你这借住几天行不?TYY离你这地铁直达,有你照应着,我们也放心。”

    母亲忍不住插话了:“这是公司宿舍,来了新员工还要安排合住的。”

    三叔说:“安排了我们马上就搬走啊,文河这就快结婚了,要去住婚房了。茜茜也就是暂时住一下,长远来看,我们还是要给她买房子的。”

    文河看看表,已经十点了。

    三叔说:“今晚茜茜睡沙发,我打个地铺就行,明早我就坐火车回兰州了。”

    文河说:“您睡我房间吧,我正好约了人,还要出去一趟。”

    母亲站起来:“大晚上的你上哪儿去?”

    三叔笑道:“儿子都要结婚了,大嫂还管这么严?小河自由不了几天啦,赶明儿交给媳妇管。”

    “田戈约我撸串。”文河往外走了。

    “跟哥哥再见呀。”三叔捅了捅茜茜,她才站起来:“哥再见。”

    6.是新欢吗

    文河在出租车上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他已经跟苏捷分开了,让他以后不要再麻烦人家。

    父亲惊诧万分:“那婚礼呢?”

    “当然没了,您不用准备二胡表演了。”

    父亲说:“开什么国际玩笑,结婚是儿戏吗?是苏捷提出来的?我要跟她父亲面谈。”

    文河说:“够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别再掺和了。你瞒着我让苏捷给茜茜找工作,这已经很过分了。”

    父亲急了:“你们都谈婚论嫁了,你堂妹就是她堂妹,帮个忙怎么了?这外贸公司规模不大,只是个跳板,我跟苏捷说了,最终努力目标还是跳到你们公司。你们不是有个对外合作部吗,每年都招学外语的。”

    文河说:“您不要再麻烦苏捷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听明白了吗?还有,茜茜住在我们员工宿舍不妥,请三叔尽快帮她找房子吧。”

    “你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今儿茜茜刚住下,你就想撵人家走?那么大的房子,先前乱七八糟的女人都随便住,怎么你妹妹就不能住?我还没闭眼呢,你都六亲不认了……”

    文河移开听筒,打开车窗,风吹散了父亲的斥责声。

    文河来到校门口通宵营业的串吧里,田戈早占好位子,桌上摆着两扎啤酒和一碟花生米。他刚从AH回来,这一大圈中国茶文化调研,把他晒得黑不溜秋。

    文河坐下,喝了一口啤酒:“我和苏捷吹了。这辈子我都不再想结婚了。”

    “我猜到八分了,没敢问你。在福建还说请我和白杏儿当伴郎伴娘,这么多天没动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田戈说,“木已成舟,早点走出来吧。”

    “我走不出来啊,怎么才能走出来?想到我们曾经那么相爱,想她对我种种的好,现在她冷若冰霜,判若两人。是不是上天嫉妒我太幸福,把苏捷抓走了,现在这个人根本不是我的苏捷,她不会舍得我这么痛苦。”文河灌下半杯酒。

    田戈说:“这会儿劝你没什么用,你不想走出来,你还不死心。我说过,她很任性,选你或者不选你都是心血来潮。这婚不结也罢,省得她以后折磨你。”

    文河痛苦地抱住脑袋,感觉要裂开了。

    田戈说:“不是她变了,是你从不曾真正了解她。你就像她养在鱼缸里的鱼,完全透明,而你只能看到她展现给你的部分。监视这个行为太可怕了,说明她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极强,会让你彻底失去自由。哎呦,越想越后怕,这种女人你怎么敢娶?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怪癖呢!”

    文河描述了他跟苏捷见面的每个细节,田戈听到苏捷的新助理艾伦,立马来了精神:“这绝对是症结,她有新欢了!比你更年轻更英俊更有才的小鲜肉出现了,她舍不得把自己嫁给你了。世间万种美景,怎能独享一处?”

    文河说:“苏捷不是那样的人,战神不优秀吗?公司才子不多吗?她从未官宣过男友,更别说宣布结婚了。”

    田戈说:“官宣有用吗?婚礼在哪里?说不定她在用你制造舆论。为了让竞争对手放松警惕,做出一副回归家庭、退出江湖的态势,猛然来个回马枪。这不,她到广州分公司高升了。”

    文河说:“天呐,你阴谋论看多了吧。”

    田戈说:“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W王国,都是人精啊。”

    文河说:“大家都没问题,是我自己有问题。”

    田戈说:“你的问题就是认不清真爱。也不是说苏捷对你不真,但绝对没有雅典娜真。苏捷对你的感情更像是职场猎艳,没有真心想跟你一起过日子。”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为什么要把学校里的旧事透露给雅典娜?她突然来找我,弄得很尴尬,不欢而散。她把《绝技》角色原图版权都转给腾跃公司了,项目停滞了,两边又要扯皮。”

    “我就告诉你,雅典娜肯定不是为了钱,也不能说是报复你。潘总在颁奖典礼上就对《绝技》感兴趣了,不是让你开价吗?你也没回信儿。潘总肯定发现了这款游戏的潜在价值,想拓展腾跃的游戏产业。他帮雅典娜找工作,雅典娜把图片送给他,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了。”

    “那我夹在中间怎么办呢?明天要去谈判,如果失败了,我只能放弃那些角色设计,根本没信心再做下去了。”

    “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田戈拿起一串羊腰子,“反正一点钱打发不了潘总,他要的是影响力。至于雅典娜,她对你狠不起来的。”

    7.交锋

    回到宿舍,田戈很快打起了呼噜。

    文河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完美的艾伦,一阵心烦意乱。他跟苏捷好的时候一直说要趟烟雨阁,在湖心亭吃个烛光晚餐,忙这忙那没去成,现在苏捷带着艾伦去了。

    文河翻翻手机,微信里没有苏捷了,他对所有的消息都不感兴趣。他发现通讯录里有人加他好友,没有头像,名为绣仙。难道是外婆?他试探性地发了个信息,那边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千真万确是外婆,从不用手机的她竟然玩起了微信。

    “外婆,这么晚了还没睡啊,谁给你买的手机,谁教你用的呀?”

    外婆笑道:“你二姨换了新手机,把以前的给我了。这下好了,我想你就可以看你,不受你妈的约束。”

    “我早就要给买手机,你偏不要,还是买个新的吧。”

    “不用,我就用这个微信功能看看你,没时间玩手机。”外婆说,“我的活儿多着呢。”

    文河怆然:“外婆,你说苏捷有那么坏吗?为什么我周围的人都不喜欢她,也不看好我们。”

    外婆慢悠悠地说:“我觉得她不错啊,你妈妈也没觉得她不好,只怕你高攀不起。我还说你妈呢,有什么攀不起的,最棒的小伙子就是要摘枝头上那最高最红的果子。”

    “外婆,你说她好在哪儿?”

    “你呀,小时候吓破胆子了。妹妹的事对全家的伤害太大了,长期处在一种压抑的状态,都不相信自己会幸福了。苏捷非常明媚,天不怕地不怕,身上有一股子很强的火力,能给你带来勇气和希望。”

    “可是,苏捷走了,她不喜欢我了,我留不住她。爱情是不能靠乞求得来的。”文河哽咽了。

    “我知道了,孩子,你妈跟我说了。去留随意。是你的,跑不了。”

    “可什么是我的呢?我什么都没有了,连随身的香包都不翼而飞了。”

    “跑不了,会回来的。”

    原来,外婆开始用手机,是因为不放心他。酒精开始上头了,文河说着胡话,心里一抽一抽的痛,在外婆温柔的安抚声中睡去了。

    早上醒来,田戈还在酣睡,文河看看表,猛然坐起来,想起上午还要跟腾跃会谈,连忙奔到公司会议室。

    对方来了三个人,版权部经理和助手,还有雅典娜。文河和影子坐在他们对面。雅典娜白衬衫配黑色西装裙,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文河。

    影子先是热情洋溢地攀拉关系,说董事长跟潘总来往多么密切,经常一起吃饭打高尔夫,昨天潘总还出席了董事长举办的慈善午宴。雅典娜说,潘总是素食主义者,所以极少与人约饭,打高尔夫球跟董事长偶遇过一次,昨天潘总身体不适,委派副总经理代为出席慈善午宴。

    影子收敛了笑容:“雅典娜小姐虽然是海龙公司的职员,却对潘总的行踪了如指掌,恐怕贴身助理都自愧不如。”

    版权部经理拿出两份协议文本,递给影子和文河:“我们知道贵公司在紧锣密鼓地开发《绝技》,愿双方真诚合作,互利共赢。”

    文河翻开文件,很快看到了他们的意图:《绝技》原图不出售版权,可免费授权给W集团开发使用,游戏发行时双方联合冠名,腾跃享有利润分成20%。

    影子说:“你们这是狮子大开口啊。既然谈合作,就拿出诚意。”

    版权部经理说:“这是腾跃公司高层审阅过的文件,我只负责执行。你们可以签,或者不签。”

    影子也拿出了交涉方案:“20万买断使用权,签,或者不签。”

    “如果这样,很遗憾我们就没什么可谈了。”版权部经理异常强硬。

    影子拿出厚厚一摞文件:“这是我们跟其他公司购买设计图的合同,你们可以参考。对于雅典娜小姐的资历来说,我们开出的价格已经是天花板了。”

    雅典娜莞尔一笑:“最贵的未必是最好的,适合才重要。W集团从来就不缺资历牛人,可是对于《绝技》来说,你们能找到更满意的角色设计吗?”

    影子说:“你不要得意忘形,如果没有W集团的游戏大赛作为平台,你那些图片永无出头之日。不求你知恩图报,也不必落井下石。”

    版权经理说:“我们来不是为了吵架的,如果你需要回去请示或商讨我们提出的协议,那下次再谈。”

    “我就是项目负责人,用不着请示,今天就能拍板。30万成交,其余免谈。”影子说。

    版权经理说:“今天还没有听到主创设计师的声音。”

    三个人都看文河,文河抬起头,与雅典娜四目相对:“看完腾跃公司的协议,我相当悲观和沮丧。我们的谈判在两条平行线上,根本就没有交集。影子是项目主管,可以决定放弃合作,也就意味着这些精美的形象将彻底从游戏里消失。W集团有很多设计牛人,我们也有实力聘请顶级画师,可我知道,没有人会像雅典娜一样对这个故事发狂着魔,把全部的激情投入这些作品。最合适的就是最好的,如果绣仙的形象不放在《绝技》里,那么这个角色就失去了意义,游戏也失去了灵魂。”

    雅典娜不看他了,把目光缓缓移向窗外:“连续熬夜的那段日子,我真的差点把命搭进去了。”

    文河说:“我能不能恳求两位负责人彼此都做出一点让步?”

    版权经理说:“你有什么提议?”

    文河说:“如果贵公司真的要与W公司联合冠名,那就不单是互利双赢的关系,而是荣辱与共。大家都知道一部游戏的宣发有多重要,成本有多高,请贵公司承担20%的宣发费用以及20%的亏损额。当然,如果这部游戏赚到钱了,分走20%的利润也是合理的。”

    版权经理和影子显然都感到意外,陷入沉思。

    文河说:“潘总不是很看好这款游戏吗?以腾跃雄厚的实力,这一点风险应该能承受吧,回报也许是超乎想象的。”

    影子说:“如果你们觉得为难,所有的比例可降为10%。”

    文河说:“事实上,我们做出了更大妥协,影子也承受了更大压力。因为我们被迫改变了整体计划,而你们主要考虑数额上的调整。”

    版权经理锁眉不语。

    影子说:“如果您需要向潘总汇报,我们就下次再谈。”

    版权经理说:“潘总尊重雅典娜的意见。”

    三人都聚焦在雅典娜身上,雅典娜却只看着文河,目光清冷而坚定:“所有仙类角色都由我担任设计,包括新增的角色茶神,合作分成30%。”

    影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分成太高了,你高估了角色形象对游戏收益的影响,20%是我们的极限。”

    文河感到震惊,不是因为分成金额,而是雅典娜竟然还愿意继续参与《绝技》的角色设计,那意味着高强度的工作以及与他频繁对接。本来他以为她要彻底退出这部游戏了,还在为新旧角色风格不一致而苦恼。

    雅典娜合上笔记本电脑:“很遗憾,那就到此为止吧。”

    影子说:“雅典娜,你这不是合作的态度,是威胁啊。好歹你是海龙公司的职员,也算W王国的一员,杀熟可不好。”

    雅典娜冷笑:“我竟然算W王国的一员?真是受宠若惊。曾经在游戏部摸爬滚打半年之久,披星戴月忍辱负重,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我的能力资质不足,不配留在W王国。”

    影子说:“可惜那段时间我不在游戏部,不知道具体缘由。无论有什么积怨,毕竟W王国提供了竞赛平台,把美术大奖颁给了你,让你成为一颗新星。”

    雅典娜说:“W王国的核心是攫取利益,从来都不会真正关心某一个员工。作为游戏主创者,文河却没有合作的决定权。”

    影子说:“那么,今天的决定权就交给文河了。”

    文河跟雅典娜对视了片刻:“你确定承接所有仙类角色?新增主副角23个,需要一个半月内完成,否则按违约处理。”

    雅典娜说:“你扔过来的飞镖,我没有接不住的。”

    文河说:“加一条,如果腾跃公司开发制作《绝技》衍生产品,W公司分成30%。”

    版权经理警觉地望着雅典娜,使了个眼色。雅典娜却全然不顾:“成交。”

    文河说:“签!”

    影子腾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文河!”

    雅典娜笑眯眯地望着她:“影子女士,说一不二。”

    版权经理立即修改并打印出两份协议,签上大名,从公文包里掏出印章盖上,递给影子。

    影子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握着笔思索了片刻,还是龙飞凤舞地签上大名。

    走出会议室,影子说:“今天跟着你发疯了,康总会宰了我。”

    文河说:“那你先宰了我吧。”

    影子说:“现在反倒不希望《绝技》成为爆款了,白白让他们捡了便宜。”

    文河说:“谁捡便宜还不一定呢,去年腾跃开发的游戏衍生品赚得满盆钵。”

    影子说:“她对你有意,你对她留情,这协议你和雅典娜倒签得痛快!”

    8.母亲的味道

    文河回到公寓,三叔已经走了。茜茜住进了北卧室,门关得很严实。母亲独坐在南卧室的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

    文河坐到她身边:“妈,今天干嘛了?”

    母亲说:“收拾屋子呗,瞧你那厨房乱的,锅都没洗干净,抽油烟机也一层油腻。”

    文河说:“对不起妈,最近实在太忙了,周末我抽空带你转转。”

    母亲说:“我是来看你的,不是来玩的。长城故宫颐和园我都去过了,没啥要看的。你好好的就行,我后天就回去了。”

    文河说:“来了就多住几天嘛。因为茜茜住在这,你就不愿意多呆了吗?”

    母亲说:“那倒没有。外婆年纪大了,这两天感冒了,虽有你大舅妈照看,我到底不放心。”

    文河说:“昨晚我还跟外婆视频呢,她声音听起来是有点哑。如果回去不见好,带她去医院看看。”

    母亲说:“外婆最讨厌去医院了,说生死有命,小病不用看,大病看不好。”

    文河说:“讳疾忌医,你给外婆一样,腰疼了好多年,也不肯去看。我认识一个山东神医,针灸非遗大师,等我休假带你去看,一针就能见效。”

    母亲从后背揭下一片膏药:“高手在民间啊。我小时候见过几个神医,采药煎药、针灸火罐、刮痧正骨无所不通,可惜有些绝活儿失传了。”

    文河说:“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外婆的香包刺绣后继无人。”

    母亲说:“外婆跟我聊过,香包工作坊谁来接班?你三表姨技术超群,但性情孤僻,恐怕带不住队伍。梦姐也是外婆的得意门生,活泼会来事,可老想着往南方跑,终究留不住的。瑛子是个女强人,适合做业务推广,创新有余但守正不足,如果工作坊交给她,怕是要改造成批发市场了。”

    文河说:“人无完人,业务带头人和行政管理要区分开来。”

    母亲说:“也是,我继续给大家打杂服务。”

    文河打开衣柜,去取被褥。母亲说:“别睡沙发了,这么宽的床,你就睡这吧,咱们说说话。”

    文河有点尴尬,小时候他跟外婆一起睡过,进城上中学后他就再也没有跟家人这么近距离接触了。母亲身上的味道,已经离他很远了。

    他愣了一会儿,看到母亲期盼的眼神,只好把被子放在床上。母亲熄灯后,文河才换了睡衣躺下,跟她相隔一个人的距离。

    母亲侧卧,面对着他:“你是不是又开始打游戏了?”

    文河笑道:“当初进游戏部是有私心的,没想到忙成狗,根本没时间打游戏。有时间也懒得打了。”

    母亲说:“是因为苏捷吗?你觉得打游戏都没意思了?”

    文河说:“的确,除了工作,现在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母亲说:“恋人吵架闹分手也是常有的事,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文河说:“妈,我一直想问你呢,你对苏捷的态度为什么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母亲说:“我对她不存在转变,她很出色,长相、教育、家庭和工作都好。我反对你们在一起,是怕你受伤。为了填补你们之间的沟壑,你会疲于奔命。而很多年以后,你会发现,你的努力毫无用处。她爱你是怜你,不爱了就厌弃,从来就没平视过你,就像你父亲对我一样。”

    文河说:“不一样,父亲对你太粗暴了,都不曾怜惜过你。”

    母亲说:“之前还好,婚后我跟你奶奶发生一些矛盾,也影响了我们的感情。文溪出事以后,我们就急转直下、降到冰点了。有一种夫妻关系,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我们就是这个类型,他的承压能力不行,所有的痛苦都要转移发泄出去。唉,我们的结合就是一个错误。你父亲年轻时长得精神,多才多艺拉得一手好琴,很招女人喜欢,别说那时,就是现在也有人缠呢。他应该找个漂亮甜润百依百顺的女人,为什么要找我呢?他不想让我工作,觉得女人就该在家看孩子。我不听,偏去厂里上班,所以悲剧都是我导致的,好像是我把他的人生拖进泥沼了。”

    “妈……”文河轻轻握住她的手,抚摸她掌心紊乱的纹路,如同她坎坷的命运。

    “所以我不放心你。你的生活闭塞,阅历简单,除了学习就是打游戏,复杂的关系应付不过来。文溪的事,你一直折磨自己,心思重的很,性格变得更加内向忧郁,我担心你感情上再受折磨。这不,还没结婚呢,你都伤成这样了。我是希望你找个同学之类的,简简单单,一起成长。可惜你上学时呆头呆脑,没抓住时机,出了社会谈恋爱就难了。”

    “其实一个人也挺好。工作已经够累了,感情真的让我疲惫了。”

    “以前我不接受这个想法,现在我也想通了,你愿意怎样就怎样,跟谁在一起都没关系,一个人过也可以,只要你舒服自在。我也不劝你走出来,痛就是痛,伤疤也除不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就会有力气扛过一切悲伤。文溪走了二十多年,我们不都过来了吗。”

    文河在黑暗中点头,攥紧了母亲的手。

    9.开启恋爱模式

    随着战神的一个响指,昏沉沉的脑袋纷纷从屏幕前转过来。

    “给大家介绍一位老朋友,不过她现在有了新身份——海龙研发室美术师兼《绝技》项目组美工指导,接下来的两个月,雅典娜将与我们并肩作战!”战神满面笑容,雅典娜立在他身边,向大家微微鞠躬:“请多关照。”

    跟第一次来公司实习的情景一样,但此时的雅典娜跟那个初出校门的小女生判若两人,自信干练,神采飞扬。她在大家的注视中信步走到文河背面的办公桌,把背包丢在上面。文河回头看她,她冲文河一笑:“别来无恙?”

    长袍刺客正从柜子里拿鞋,狠狠地合上柜门,发出一阵脆响。她起身说:“那个位子已经安排了其他员工,你去靠墙坐。”

    雅典娜稳稳坐下,靠在椅背上:“我习惯坐这里,我养的盆栽还活着。”

    战神问:“哪个员工要来?”

    长袍刺客说:“新人明早报到。”

    “没事,明天让他先找我,我另有安排。雅典娜就坐这,方便项目对接。”战神转向雅典娜,“办卡什么的找杰西卡,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雅典娜笑道:“领导放心,都熟悉,就跟回家一样。”

    战神刚走,长袍刺客青着脸说:“设计小组和程序小组立即来3号会议室碰个头。”

    文河拿起笔记本,跟几个同事一起跟了会议室。长袍刺客正跟影子发牢骚:“协议都签了,主要角色也基本定了,何故把这位大仙请来?”

    影子说:“战神的主意,说角色风格不统一,让雅典娜做总指导。”

    长袍刺客说:“让一个毛丫头指导一帮资深美工?”

    影子耸耸肩:“战神从来不论资排辈,不拘一格选人才。”

    长袍刺客说:“我看美术小组可以散伙儿了,雅典娜独挡一面。你不是《绝技》负责人吗?这些事不由你拍板?”

    影子说:“哪个项目能绕开设计总监?如果人家到老总那奏上一本,谁吃得消?”

    开完会都中午2点了,大家都去吃饭了。

    文河回到办公区。静静的午后,只剩下他和雅典娜两个人。文河不由想起图书馆的那个下午,一样明媚的阳光透进窗楹。

    雅典娜伏案工作,陷入一种忘我的状态。

    文河煮了一杯咖啡,放在她的桌沿上。雅典娜指着屏幕:“这两个茶神,哪个好?”

    文河看了看:“左边的好,有亲和力和烟火气,茶神也是食神,吃吃喝喝享受人生。”

    雅典娜听罢,迅速删掉右侧的图。

    文河说:“别删啊,费心画了半天,留到素材库吧。”

    “非黑即白,我只有一个选择。”雅典娜端起咖啡,“对不起,害你和苏捷分手了。”

    文河说:“都过去了,是我们自己的问题。牢固的感情是不会受外力影响的。”

    雅典娜顽皮一笑:“仍然坚决不考虑我吗?”

    文河无言以对。

    雅典娜笑了:“看把你吓的。”

    文河说:“我没那个福气,还是一个人过吧。”

    “苏捷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快活呢,你却为她守身如玉。”雅典娜说,“哎呦,看你表情好严肃,我又没说她坏话,这是事实。”

    文河觉得欣慰,雅典娜与他冰释前嫌,回到了从前的口无遮拦。

    雅典娜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仍然没有珍惜,那我要开启恋爱模式了。”

    文河说:“谁是个那个幸运儿?”

    雅典娜说:“潘总的长子,刚从美国留学回来。”

    文河恍然大悟:“难怪潘总这样悉心栽培你,又介绍工作又带你打高尔夫,原来你是他相中的儿媳。潘公子怎么样?”

    雅典娜说:“父强子弱,没什么主见,所以我才有可乘之机。”

    文河八卦道:“有照片吗?”

    雅典娜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合影:一个男孩跟她的头靠得很近,两人手举冰激凌,也贴在一起。

    文河说:“挺帅气,看他笑得多甜,幸福都溢出来了,为你高兴。”

    “反正不是你,我跟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

    “别这么说,对人家不公平。”

    雅典娜嘟嘴:“看来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你都不觉得失落吗?连我的闺蜜都吃醋呢。”

    文河说:“与你错过,我悔断肠,此生无缘,只叹奈何!满意了吧?”

    雅典娜笑了:“讨厌。”

    文河说:“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

    雅典娜说:“猴年马月——我们才见过三次。老潘怎么可能跟儿子同时结婚呢?”

    文河说:“那绝对上热搜了。”

    雅典娜说:“先混着吧,想进他们家的门比登天还难,分手是家常便饭。如果兜兜转转,咱俩儿到了四十岁都还单着,就凑个对呗!”

    文河笑道:“其实我一直拿你当妹妹。”

    “你是个糟糕的恋人,当哥还真不错。”雅典娜在转椅上转了个圈,拍拍扶手:“今天感觉好极了!你想想看,一年前,我还是个诚惶诚恐的实习生,你还是个莫名其妙的行政助理,而现在我们可以主导重点项目了!说白了,这个团队在围着我们转!”

    “你感觉好就好,我忙到无法呼吸了,只希望快点完工。”

    雅典娜说:“我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在这个座位上坐久一点。W王国跟你一样,是我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