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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间会有什么?

    十里烟雨,满柳袭风。亦或是桃花梅雨,乔木流水。又者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任延筠侧眸看着面前人发上的玉髻,纹路上缀有红玉,下结金色流苏,随着她的一颦一笑,映着微光。她低眸思量,余光也便落尽她面上。桃花袖葱茏衫,束发的白绸带上系有两个绒球。花钿银钗,翠簪粉面。

    我侧头看他,笑,“夜露生凉,月横中天,”停顿,“三更了。”

    应是时辰了。

    面前的青石路径蜿蜒伸入远处的黑暗,足下的青石散着忽焉似有的白光,路侧的天色中隐着数双或闪的妖瞳。经由这青石路径,可去往人间。

    任延筠抬足踏上这青石路径,石隙间衍生出许多通透的游魂,他却不顾,径直端端穿过。

    我蹙眉,亦抬足随他身后。暮色后隐谧的妖瞳逐渐稀疏,渐渐的可以瞥见远处澄澈的天色。

    踏出青石路径的尽处,面前已是人间的景象。清澈的月色闪烁,河影下影影绰绰。任延筠抬手,以勾魂镰探入河影中,回手时镰刃处立着一身着素帛单衣的女子,长青丝凌乱散着,薄唇紧抿,双眸紧闭。她顺着勾魂镰柄端端落于地上,倒惊碎了一地水银般的白月光。

    我走近,以勾魂索禁锢住她的双手,敛眸,璇即回身沿着来时的青石路径向冥府步去,任延筠随于身后。

    穿过荆棘与赤雾,面前是流淌着赤色河水的奈河,奈河边是等待渡船的众多鬼魂。

    我垂眸,松了禁锢她双手的勾魂索。她于一瞬双眸睁开,暗赤色的夜暮倒映在她眸中,反倒平添了些许妖色。我看她,开口,“若要转世投胎,便在此等候渡船。”

    她不语,只环顾打量。我敛眸,“你确是已死,”停顿,“莫要随意走动,夜暮后藏匿有吞吃鬼魂的妖物。”

    她垂面,望着足下淤积的水渍。她的衣袂,她的指尖,她的青丝间无一处不在渗出寒水,顺着滴落于地,倒将足下的赤土都淤了水渍。

    “溺死于水,恨怨渗入日月精华,致于你如今的身形。”我轻轻开口,“无需担忧,去往投胎即可。”

    言尽,身侧的任延筠已回身,正欲抬足向无常府步去。我颔首示礼,正欲离去,却见她先一步伸手拉扯住任延筠的衣袂。我看她,而任延筠侧头,蹙眉不语。

    她并未反应,只端端看着任延筠。任延筠面色不悦,不明何意,只用力将衣袖扯回。她似是回神,堪堪将手收回。

    他敛回袖摆,向无常府步去。我瞥眸,旋即抬步随于其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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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都街上的魂灵见远处端端走来二人,一黑一白,官服于身。黑衣的人面容清列,黑色绸帽上绣着“正在捉你”。白衣的人黑发乱眸,白帽上则绣着“你也来了”。他们二人的袖边均烫有金饰,绣有暗织的烟水碧纹,束发的绫带上缀有红石。只片刻,便行至众魂灵面前。

    “二位无常爷。”众魂灵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开口道。

    “判官大人。”众魂灵如此唤道。

    我回头,见身后是那百草霜色眼睛的人。暨漓笑,“二位无常爷,不知是否有落芷的半分痕迹?”

    我轻叹一气,“人间祥和一派,并无异动。另,也无他的动向。”

    暨漓低眸思量片刻,璇即开口,“不知生前落芷予你的那支簪子可还在?”

    我闻言垂眉,从袖间取出那支玉簪,光华依旧,仙凤如生。暨漓接过,从袖间取出判官笔,以笔毫为刃将仙凤的玉目磕下,细细碾作粉末,黑色的风裹挟着青玉的尘末,渗入招魂幡其中。招魂幡明澄的白光将其泯没,璇即白光消散。

    “这玉簪上留有他的气息,”暨漓仰面看招魂幡白绫翻卷,“若他在,必定会被招魂幡所吸引。”

    我抿唇不语,又听他轻笑一声,“应是时辰回阎王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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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的青石路面倏忽通透,足下的十八地狱清晰可见,炼火的炽热真实可感。

    座上白发的阎王垂面缄默,立于他一侧的判官暨漓翻动着生死簿,亦一时沉默。水镜镜面波纹翻动,现出一身着素衣白纱的女子,只是水纹波动,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玄关处漆门缓缓打开,便是那水镜中映照的人。黑暗褪去,她的步履间浸满水渍。

    她轻抬长眉,逐一瞥过殿内的人,最终将视野定格在任延筠身上。

    “茕莳,”座上的阎王开口,“你生前并无作恶犯奸,失足落水,时运不顺。可以选择转世,亦或是留在幽都。”

    茕莳思吟片刻,或蹙眉,或莞尔。末了,她轻轻开口,“便留在幽都罢。”

    我侧头看她,而她看着任延筠,“更何况,令我挣脱那溺川的束缚,使我重见天日的恩人亦在幽都。”

    我蹙眉,抿唇不语。恩人,为何只看他,不提我?

    “如此,便叫黑白无常领你去幽都。”阎王语落,便见立于阶下另一侧的任延筠轻施一礼,缓缓开口,“阎王爷,属下和南瑾从人间返还时已是身有疲累,恐难从命。”

    我缄默着,只看茕莳她眸色明亮,原先乱散的长青丝也以一白绸系之倒显得面容干净许多。

    “与其礼数不周,惹得麻烦,倒不如便恕属下和南瑾告退。”

    我眸色不变,看座上的阎王爷似乎并无不悦,他只抬眸看了眼阶下的任延筠,末了,开口,“罢了,那便退下吧。那便让牛头马面领你去往幽都罢。”

    任延筠转身,向玄关处步去,我亦随其身后。经由茕莳身侧,步过她潮湿的足迹。

    朱漆的大门缓缓打开,门柄上的黑色眼瞳睁开,审视着殿内的所有。当漆门重又缓缓闭合时,那眼瞳亦随之紧闭,赤红的银流顺着瞳纹流至漆门上下,阎王殿内一时安静。

    “那白衣的白无常唤作南瑾,”茕莳缓缓开口,“那黑衣的黑无常唤作什么?”

    “他唤作任延筠。”一侧的暨漓应道。

    “任延筠。”她忽焉似有的轻笑一声,回身望向玄关处,所见却不过是满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