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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粼光长辉,乌轮不斜。

    云竹留影,剪金交映。我支起身子,斑驳嶙峋里赤色的暖流顺着手间向下蜿流。

    是血。

    我抬手,以袖面揩去唇齿间的血痕。是节气又将转凉的缘由么。肺热干燥,今日竟咳血了。

    我侧头看去窗侧,剪波的竹影荡漾,迷津生辉,熠熠入眼。

    一束针芒的锐光刺入眼底。我虹瞳惊乍,向帷帘后的黑暗退去几分。胸肋疼痛翻涌,堪堪掩面,又咳几分。

    白袖顷刻红梅缀缀。我垂眉浅叹,却见手间真真有琼花几片,碎裂的,绛血色。

    我凝眸,指间细细捻去。柔软的花片一触即碎。

    我以手探去胸腹。心率平微,好在尚稳。和温的体息穿透入手,病弱的身内又埋花种。

    彼日暴露的金轮下,亡身被淹没于赤花繁色里的景象。

    那副破败萧然。不多时日,我也即是。

    何时在我体内种下的邪祟,毫无察觉。

    几重黑云压过,方才映波潋滟的金轮遮掩其后,蔽日敛光,唯剩金边浮渡重云边棱。

    我抬眸望去。黑暗卷席而至,萧风猎猎。

    起身渡至窗棂侧,黑色的风卷开纱帘。列缺之声于近处轰鸣,黑云层层叠叠,便连那金轮的镶边也瞧不见了,有如中夜。

    竹林叶影间巡视的众衙役似乎也驻足了。黑色的风更盛,竹波起伏。

    我支身探去。竹隙波澜里的几人身形钝去,不甚明晰。

    这些衙役,也不过肉体人身。如此天气,快些避雨才好。听闻耳侧霹雳列确,落雨骤大,瓢泼之势翻涌而来,突然之态惊乍我后撤一步。

    如此浩荡惊蛰,瞬发之势排山倒海。分明熠熠夺目的金轮,转眼吐息间已遮蔽锋芒,此刻玄如黑夜。

    那日为抓取药方,长涉经往人市。半途亦是如此风雨。后来也害风寒。

    那日风寒后夜,分明有一华胥梦境。梦里我记得与一人执子对弈。那人松木色的双眼于此梦境倒如点睛之笔。

    只是如此年岁,记忆里并没有松木色眼瞳的人。又或,记忆里只有任延筠一人。

    头疼欲裂。我以手支颐,凭窗倚着。为何头疼疾首。

    耳侧磅礴的落雨之声飘渺远去,唯余寂静。无声里可听闻体内是窸窣爬行的声响,扎过泥泞的血肉,四向延展。

    是身内彼岸花的根系在匍匐蜿蜒。足以听见。

    又或是中原时节的骤雨。人市急热横行,便连那药肆的悬壶老先生也卧榻不起。

    刺芒扎入延髓里,尖锐的疼痛如感电席卷而至。难自抑的颤栗,眼前黑暗阵阵。

    我喘息着,头裂更甚。记忆,在消磨。在被汲取。

    中元那日的落雨,庭中,霜月夜浓。掩窗时分沾染的飘纷珠雨,也如尖刺一般触感。

    我踉跄着,探出窗外。飘洒的落珠乘风迎面,风萧凛冽,细雨如芒针。扑至面门,也仿若是长银扎入肌理,没入肉身,与血脉里碾泯长泞的邪祟融通,钝痛波涛起伏。

    我屏息,视线凝聚于风雨浮雾里折服的竹林。云雾渐起,黑色的风萧萧,竹影里的寥寥几人已难以视见。

    花种。邪祟的余孽,彼岸的妖花,便藏于尖利锋芒的雨幕其中。

    几番祟雨,皆触若芒刺。又不祥,携来温病热疾。

    莫沾染这邪雨半分。我张口欲言,叫这几人速速避雨。只是语经半途,喉中痉挛。刺若游鱼浮走于心脉,扎入血肉,攀走向上,探出口中。

    是彼岸的花枝。从我的体内,顺至口中,绽放于满目的水色里。

    我支撑不住,跪坐着。口中尽是生长的花脉,无法闭阖。视线向下,可见花片延展,莲苞舒开。

    赤色的血顺着汩汩,打至地上。口中尽被占夺,窒息难言。身内虽瞧不见,大抵也是被这邪祟汲取,残败不堪的模样。

    眼中的事物也好似被水雾沾染一般,模糊不清。我喘息着,已不知痛楚,只觉窒息。空气,在渐渐稀薄。口里也不知是涎液或是血水,流流不止。

    面门处有严凉的液什滑过。堪堪伸手探去,竭力凝眸,半晌才得以视物。看去,竟是血泪。

    那日金轮下映射辉光的亡体。腹中尽空,蚕食殆尽。赤色的彼岸花矗立白骨上,萧萧然凡人却不可见。

    今日或许也到此为止了。我阖眸,体内不再痛楚,倒似轻快。只是如何告诉世人这邪雨不净。如若邪祟真真藏匿于这雨幕里,人市中又有几人命丧。

    任延筠,如何告诉他?一切皆在这不绝的雨帘里。

    口中的枝茎长长,莲蕊旋旋。赤色的彼岸花掩雾对波,针伞的花片乘风而落,几折悠旋,混入满目的红日里。

    腕间的血脉如尖针一般,附刺的绿枝迅疾刺透肌理与皮肉,于身内,乍入潮湿的空气里。枝间绛红的莲苞逆风矗立,凛冽的磅礴雨珠打进闭阖的花枝里,竟缓缓盛放。

    脉络里,彼岸花也破体而出。枝末,根连着我的腕处,汲取身脉里的潺潺流血。

    意识亦在被夺取。记忆里黑衣的人面容隐于赤色的彼岸花雾里,不言也不语。天处闪烁的妖瞳此时也敛辉闭目,身旁无尽的赤河只依稀立有他一人,余人皆掩藏身形了。他点漆深夜的眼瞳也渐渐模糊于四起的赤雾里,只余他手中明亮的白灯清晰可辨,一方净土。没有疼痛,不觉苦楚。只觉天地茫茫,惟我孤舟一叶,消沉夜河。

    窗外斜雨飘飘,零零落落。打至面上,几滴流转。胸处窸窸窣窣,艰难看去,心腹内也是裸露的赤色粼跃。

    腹腔蛀空,彼岸的妖花刺破身肉,探至空里。彼岸花赤色潋滟,顺沿骨肋蜿蜒攀附。

    所视皆红色,所听皆寂静。记忆里尽是混沌,忘却所有。

    我垂目,便如此静坐着。窗外的衙役也不知避雨与否。只需一珠飘零细雨,切莫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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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幕重重,压过碧玉竹林。浓雾障目,其中人事不可见。

    华光尽处,赤月苍穹。赤雾围拢,隐去人影,便连天处窥视的妖瞳也盖去几分。

    琵琶声语嘈嘈切切,珠落玉盘。柔荑抚动,四泄器乐之声急促有如脱缰之态。

    乐波迷津,竟也激起雨势汤汤。层层叠叠,压去人间方向。

    收手,乐止。正身。

    磅礴雨帘也遁去行踪,化为水汽烟消云散。惟余赤雾黏着缓行的静谧,遮掩月色银辉。

    “身作这彼岸花的红泥,”莞尔浅浅,“便委屈你了,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