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津波里 »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浓夜照水。

    低低的流水潺潺,竹影映月。黑色的水面波澜起跃,一笼黑影遮盖。风动,水动,黑影动。

    岸处的鬼卒皆留意停步。此处于忘川末端,鲜有闲人往来。

    冥府的流水,奈河,忘川,抑或是黄泉,皆不可触。生魂但凡沾染,便是魂飞破散的境地。

    忌讳于此,数鬼卒商讨,便行至下侧,近了看去。

    近至,黑影下月色抚照,竟见是一人浮沉水中。白色的长衣随波而动,仰面逐流。

    为首的鬼卒一惊,失声惊呼,“取舟伐来,是白无常爷!”

    ————————————————————-

    雨色滂沱。

    风拂林叶,窸窣作响。

    檐下,衣袂尽湿。我向前一步,伸手探去。面前的人见此,也几不可察的向后避去一步。

    “如此磅礴之势,为何不可留下,同我一起?”我见他此举,苦涩弥漫,散于口中,溶入眉头。

    “不必了。”面前的人抬眸看我,松木色的眼中雨帘重重,窥不见底,“今夜要事缠身,属实繁忙,”他又敛了眸色,轻轻转身,“恕难奉陪。”

    “落芷。”我见他离去,忙开口将他唤住。

    他闻言也驻足,略微偏头,侧眸看我。

    我见他如此决意,不觉如鲠在喉,末了也只能轻轻嘱托,“雨重路湿,多加注意。”

    他好似并未听的真切,又或只是不欲应答。撑了撑伞笠,起步向雾中深处缓缓离去。

    落雨纷飞的音色,混杂着林叶簌簌,天地一色。

    “你,”我又轻轻将他叫住,“多加小心。”

    此番,他停步了。水声不绝,两厢隔距好似被黏厚的雾色不尽拉长。

    良久,他只轻轻颔首,也不再言说。

    我上前一步,他已抬足迈入重重雾后,隐去身形。

    雨势渐大。浑如珠玉的落雨打至面门,我只得向后避去,缩于檐下。

    再看去,四下皆是白雾一片,茫茫然。

    我惊醒,睁眼。

    扶额,向四下看去。身下是凉柔的床榻,一方被衾。虽仍裹挟于黑暗中,却也不是目不可视,些微弱光透过,也可看个一二。

    是,梦魇么?我起身,拉扯间身内疼痛翻涌而至。我缓了口气,也不敢妄动,便如此垂头坐着。梦及了一些久远的事情,久至我以为不会再忆起。

    “忘川,我们不敢贸然,只得驶船靠近。”玄关传来何人的声音,“白无常爷顺着忘川漂泊至河流末端,不知为何,她竟毫发无损?若是常人,早已魂飞魄散了。”

    我落入忘川?全无印象。只觉得周身痛楚不绝,疮痍遍体。

    “确实是她么?”一侧熟捻的音色传入。

    “当真是她,黑无常爷。小卒还能错看了不成?”那人轻轻叹息一声,“白无常爷便在里间歇着,若黑无常爷放心不下,进去瞧瞧便是。”

    玄关支支作响。一侧漏光照进,有人步进。

    我抬眸望去,任延筠已近至面前。

    他凝神看我,不发一语。

    “体内有仙迹流淌。”任延筠身后,有一人探出头来,看我,“或许这便是保你魂魄周全的原因所在。”

    仙迹?我蹙眉,迎上他的目色。

    “白无常爷,好久不见了,虽只有一面之缘,希望你还记得我。”他轻轻一笑,“我是十殿的判官。”

    一面之缘?确实眉眼俊秀,身姿挺立。只是现下头疼不止,过往云烟皆难以忆起。

    我需要休憩。如此,有些喧闹。

    “你伤成这副模样,还妄自起身。”任延筠上前扶我,将我由轻轻放于软榻。

    我屏息,身内每一隅皆传来细密的痛楚。他又扯了被衾盖过,末了伏于榻侧。

    我记起了。是落入了水面碎裂后的黑暗里,坠地所伤。

    “便不叨扰白无常爷休憩了。”任延筠身后的人倏忽开口,“先去一步。”

    任延筠只是垂头看我,伸手掖了掖被角。末了起身,随他一同离去了。

    十殿的判官?判官是何物。我阖眸,意识渐沉。

    “她身内由万缕千丝交汇而织,便是保她形魂具在。”鹯华轻轻开口,“想必你亦看到了,散发不俗的白光,那是仙家的。”

    “为何白无常爷突然出现于此处?”鹯华又自顾言说,“莫非是那冥火顺着雨帘烧至源头,使她得以脱困不成。”

    任延筠仍缄默着,低头沉吟。

    “任兄,你觉得呢?”鹯华拍了拍他的肩头,问。

    “不无可能。”任延筠只轻轻回复了一句。

    “敷衍。”鹯华见他这般,也收了声。

    “受转世为人的桎梏,她的记忆大半皆被尘封。得劳烦孟婆跑一趟才是。”任延筠轻声开口,又像自顾言说。

    “自然。”鹯华始料未及,忙应。

    “忘川的上游,位于何处?”任延筠止步,抬面问他。

    “忘川。”鹯华被他一问,倒有些怔神,“流经冥府的所有川流,最末皆归终于十殿。”

    任延筠听闻,转身便要向十殿的方向而去。

    鹯华疾步上前将他拦住。突然造访十殿?几案上仍有未收起的卷宗,那不是他能看的。起码现在不是。

    “怎么?莫非十殿有何秘密,是我不可知晓的。”任延筠见他此举,蹙眉,倒有些不悦,“十殿的判官?”

    “确实。”鹯华眉眼蕴笑,“心里清楚便足矣,说出来不是弄的尴尬么,任兄。”

    “猜猜,莫非是十殿陨落,荒废至今的原因?”任延筠更有愠气,“除此,十殿还有何可藏掖的。”

    “猜对半数。”鹯华山黎色的双眼笑意褪去,抱臂立着,“十殿的事情,你还是不知为好。这不是你该打听的。”

    两厢对峙。任延筠沉吟思虑,鹯华便站于他对侧,眉眼冬风掩过。

    “那更要去看看了。”任延筠抬面,迎上他的目色,“说不定十殿只是藉口,实则与邪祟狼狈为奸呢。”

    “任兄,我在你眼中便是背信弃义的人么。”鹯华好似吃惊,音色皆低了许多。

    任延筠也不再多言,快步向黑暗后走去。

    见状,鹯华亦无奈,随于他身后。

    —————————————————————

    玄关,长廊,乃至部屋,皆无疑虑。仍旧如故,所到之处皆是齑灰一层。

    几案上随意放着的卷宗,大抵是鹯华走前正阅览的。里面是十殿修缮费用明细,旁边的账本,密密记载着十殿向其余各殿的赊款。看厚度,约摸也是数千年了。看十殿如今落魄的样子,入不敷出,也不知何时才得以偿还。

    身后的柜架也看过了,并无可疑。

    鹯华立于玄关,倚门看他,“任兄,还有何顾虑的?”

    任延筠不应他,只看着桌上的账本缄默着。

    “流经的所有川流也皆看过了,”鹯华起身,“殿内,也无异常。”

    任延筠抬面,越过他看向窗外。天际妖瞳隐隐闪烁,长夜不语。十殿位于高处,背临桃花源,所有河水皆发源于此。

    此前已勘查一遍,确无问题。要说不同,大抵唯有火河了。焰色黯晦了些许,好在烈势未改,或许不是症结所在。

    “确实。”任延筠敛回眸色,向玄关靠去,“既然并无异常,那我也不再叨扰了。”

    “任兄此举,莫不是要回五殿了?”鹯华侧头,看他从旁侧擦肩离去。

    “需回府向阎罗王报备。”任延筠颔首,眨眼间已裹挟于与天一色的赤雾里。

    “想来我也闲来无事,便陪任兄一道罢。”鹯华笑意言表,快步追上。

    ————————————————————-

    长列的光色,灯火通明。往外看去,市町内俨然火树银花,一派祥和热闹之景色。

    “如此生机,光是看见便足已令人愉悦。”鹯华山黎色的眼中春风乍池,笑意粼波,“十殿,只教人落寞。”

    阶下,任延筠垂头向座上的人一一报备,事无巨细。

    “多谢了,暨漓兄。”鹯华收回眸色,看向不远背立的任延筠,“我便猜到是你,将几案上的文宗收起来了。特地跑这一趟,当真是麻烦了。”

    “都是同僚,”暨漓也将目色凝于任延筠周身,“不必客气。”

    “小十殿。”鹯华有些出神。

    “在谈论些什么。”任延筠向这边近了。

    “在谈论火河的焰色为何黯消了,”暨漓轻轻一笑,“不过,这并不重要。”

    “既然已报备完毕,那我也便先回去了。”鹯华回过神来,抬手挥别,“今日辛苦了。”

    任延筠颔首,目送他转身远去。

    “明日也有劳了,黑无常爷。”暨漓拱手拜别,退出玄关。

    黑暗降至,黑色的风凛冽拂过,吹伏矮木一片,哗哗作响。

    竟连暨漓也出言掩护。十殿,真是愈发叫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