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言雨 » 四

    天空依旧昏暗着,不过黑夜正阔步迈向死亡。秋天的太阳升的晚,五点四十太阳刚从东方的尽头爬出来,它用微弱的光芒应证着一天的开始,与之息息相关的是被它照亮的每一个人。

    就在此刻刘承羽被闹钟叫醒,他眼缓缓睁着,一只手在上下翻腾寻着手机,他艰难地关上了闹钟,每一天的开始那强烈的睡意总是要霸占一个人的早上。

    他依旧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刘承羽起身把被子一掀,那突如而来的寒意陡然蔓延上他的身子,随即而来的是身处昏暗的孤独,在这空荡的客厅里刘承羽无处躲藏。他穿好拖鞋强扛着冰凉叠好被子。抱着那床薄被子他走到陈笑屋门前轻轻地扭着门把手,他很小心但这生锈了的锁芯也不免会有吱嘎声,他低俯下身子当看见陈笑闭上的眼睛刘承羽才放下心来同时也放下了抱着的被子。

    他蹑手蹑脚的离开屋子轻轻地合上了门,秋天早上凉的有些狠了,他打着牙颤小步跑到院子里的卫生间,扭开水龙头用手捧了一把冷水扑在脸上,才清醒了一些。他没有擦脸径直走到大门边换好鞋子,在厨房的窗外台上拿了三轮车钥匙,拉开大门的铁栓接着把门朝里一拨,踩着石板路,呼着热气去前面巷子找三轮车去了。

    六点二十陈笑自然醒了,她起身收了收头发,找了件衣服穿上。她看见一旁刘承羽叠的被子又觉得刘承羽叠的不好,于是把被子抱到床上铺开重新叠了一遍才放到了身后的衣橱里。

    陈笑不像刘承羽一样,她毫不顾忌,她猛攥门把向下扭,声音传的满家都是。她见着客厅桌上多了一样东西,是水鱼村头路边小摊卖出的油条,塑料袋上雪白的雾气毫不遮掩油条还烫着。说明刘承羽回来过而且是刚走不久,陈笑出门洗漱早习惯了这一切。她接了盆热水把头发浸在里面,抹上洗发水揉搓了起来,稍稍擦了擦头发她取下上挂着的吹风机插上电,用手撩起头发,另只手摇晃着吹风机一直到吹干。她背着朝阳推开厨房门,电锅吵闹的声音在厨房传来传去,锅里是熬着的米粥。刘承羽悄悄地做了不少事,看得到的和看不到的都绝不止今天。她穿上围裙收拾着厨房,她要用这样的方式渡过一日之晨。

    七点出头,刘希依旧躺在床上,还踢了一脚被子,一只脚暴露在外面,最后是他生理性地察觉到冷了,又把脚收了回去。此时他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

    也没过多久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陈笑正在厨房盛小米粥,听到声响赶忙放下碗和勺子,跑了出去,喊道:“诶!来了!来了!”

    陈笑拖鞋不跟脚跑起来不舒服,她拉开门,仔细一瞧是竟是夏玲来了,本来皱着的眉头很快眉舒颜展了。

    她话中略有些欣喜:“夏玲来了,快进来坐坐。”

    “我不进去了阿姨,我是来找刘希的,他在家吗?”

    陈笑尴尬脸上的笑容都凝滞了:“他现在还在床上呢,我现在就去叫他。”

    “不用了阿姨,我还是改天再来吧。”夏玲着朝里面望了望,失望地对着陈笑挥了挥手说:“阿姨再见。”

    “夏玲,慢走啊!记得有空来玩!”陈笑看见夏玲走远了,心里有些失落,回到厨房陈笑故意多盛了一碗粥,端到客厅的餐桌上。

    接着陈笑闯进刘希的房间恶狠狠的看着他,那开门带着浓烈情绪的声响并没有影响到他,陈笑喊着:“都几点了还不起来!”

    她忽然心神一晃,这句话生疏的差点让她结巴了,她莫名的惆怅,遥想上次这样管着他还是在七八年前暑假的一个清晨,她浑身的劲儿都卸了,她发觉回忆里新的都旧了,在不知不觉间,时间背着人走了好远。

    刘希被她惊醒,翻过身他揉了揉眼又打了个哈欠,眼角还停着一滴泪珠,是为了觉没睡好而流的。刘希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不满地嘟囔着:“又要干什么?让我再睡会。”

    说完刘希又合上了眼,挠了挠屁股,把被子往上提了提。陈笑心一狠把被子拽出来卷成了圈抱在怀里,他马上就感觉到秋凉的霸道,双手抱臂蜷缩在一块膝盖往上提到手肘处,想留住仅剩不多的温暖。见他死活不起床陈笑十分恼火,她抱着被子站在他一旁待了半分钟,想冻醒他,没想到反而把自己生的气冻散了。她怎么就心软了,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又把被子给刘希铺了回去。

    离开时她的背影多少显得落寞,她说:“给你盛了碗粥,一会该凉了。”

    她总感觉自己越活越矛盾,陈笑揉了揉太阳穴后轻轻地关上门。

    当他留不住怀里的温度时,他就已经醒了,铺上被子无济于事。他想再入睡,却被安静吵的再难入睡。他缓缓的睁开眼睛,眼前的是透过窗户铺设在家具上的明亮,他从被子里伸出手轻抚着清晨照射进来的光,那不温热的光束柔柔弱弱的像刚出生的孩子。

    他走到衣橱前翻着秋天穿的衣服,他随便挑了件黄色外套,正好和这秋色相应。走出屋子看到陈笑在吃早饭,他慌张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急着出门洗漱,陈笑叫住了他说:“先吃饭,粥都快凉了。”

    刘希见她没生气,又变得从容起来。他找了个地方坐下,端着粥喝了几口,粥明明还是热的她却偏要说凉了,她总喜欢这样夸大其词,怕是一辈子也改不掉了。刘希伸手去拿煮的鸡蛋,拿起来的时候并不觉得烫,再眨眨眼的功夫指头就烫的钻心,他急忙扔下鸡蛋甩了甩手。作罢刘希盯上了一边的油条,他弯腰前倾身子都够不着,于是她把那袋子油条递了过去,刘希接过油条碰到了她的手如凉雪一般,缓解了被烫的感觉,在这个在充满失败的早晨,他第一次尝试胜利的滋味。

    “谢了妈。”

    “刚刚夏玲来找你,听说你还在睡觉,她就走了。”陈笑看着刘希饭也不吃了。

    刘希撕下一块油条放嘴里,含糊地说:“她来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但本来是能知道的。”陈笑特意撇了一眼他以表达她的不满。

    陈笑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望着刘希说道:“记得晚上别熬那么晚,到我这个年纪,浑身都是病,还有别老宅家里,多出去走走。”

    刘希好久没听到陈笑念叨,也不嫌烦,应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不熬那么晚了。”

    陈笑一吃完饭就去看她养的花,在花架子前揪去枯叶子,把它们凋谢的事实藏起来,直到她把枯叶子全都揪掉她才满意的看着它们。她敲了敲脑袋暗道自己糊涂,差点忘记备冬的围巾没织完,她要回屋取针线时,朝着刘希说:

    “吃完放桌子上行了,我一会儿收拾。”

    所以刘希吃完也不去管了,会有人替他操劳,他对于母亲的依赖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无声无息却又不可缺少。走出屋子他完全没想到外面这么冷还刮着大风冻的他打哆嗦。他洗漱好后站在卫生间镜子前理了理衣领,长呼了口气把镜子吹得雾蒙蒙。一进屋子他见陈笑把放下好多年的针线又捡了起来,她织的犹为认真,刘希看到多少有些好奇,陈笑迎着他的目光说:“给你爸织的。”

    刘希会意点了点头,说:“妈,我出去一趟。”

    陈笑停了手头上的针线活,皱着眉头没去看他,她问道:“又去哪?”

    “去找夏玲。”刘希系好鞋带起身跺了跺脚,说:“妈我走了。”

    她松了口气,慢慢的织起围巾,她嘱咐:“那你路上慢点。”

    “知道了。”

    他走出家门竟有些不知所措,这几天的赖宅已经把他对家里的思念挥霍一空,此时他对于村子的陌生比刚回来的时候还要强烈。对于夏玲居住的地方,他的印象只有那无比漆黑的夜,那天晚上他压根没记路,也记不了路。

    那不远处的巷子,刘希知道夏玲就住在那儿,只是不知道是第几户人家。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走进那条小巷。

    巷路中间明显有清扫的痕迹,落叶大多都被扫在两边,只有零零散散的几片叶子躺在路中央,应该是刚从树上飘落下来的。两边不少屋子都已经破败,甚至还有的屋顶塌陷了。

    刘希路过好几户,直到了一家门前,地面上清扫的痕迹断了,再往前走路上落叶埋着泥沙连落脚的地方都没,而这条巷子才堪堪走了一半,前面就再没人住了。清扫痕迹尽头的这户人家,门梁已经有些朽烂,木门也有些破旧像是被雕刻过一般,而刻痕上又贴上了一层黑色的腊。木门上还贴着不知多少年前贴的春联,红纸都发黑了上面的题字也看不清了。被糯米胶浸透了的红纸用手一搓就成了黑粉色的灰,刘希带些失望,这不像是还人住的地方。

    这条巷子与村里其他巷子相比能宽敞些,巷子里生着树,正挨着这户门口,看样子这树不少年了,树干粗大,树枝向外生得张扬,这树高出院墙两三米,枝干末梢都遮蔽着巷两边的屋,再矮一些的枝干明显被人用锯子锯了,估计也是怕它的枝干顶毁了两侧的屋子。主干树皮深棕碎碎棱棱,可太老太脆了,用手轻轻一挑老皮就掉了,里面依旧是枯黄的主干,这附近唯独这一棵树,是要孤独终老的趋势。秋天是它的衰败,枯枝稀叶是华年已息垂垂老矣,总之就是半死不活,再过几年就难有新叶。

    他在这家徘徊的最久,说巧也巧的是,这户门前有一块石头,刘希联想起来夏玲藏钥匙的地方,他的好奇慢慢驱使了他的身子,他看四下无人快速地蹲下身子把石头一角提了起来,没想到还真有一把钥匙。刘希觉得自己赌对了有些窃喜,当院子里传来轻微脚步声时他也并没没在意。

    正在他欣赏钥匙的时刻,一旁的门突然开了,收回心思刘希慢慢抬头,手拿着钥匙,话语里还带着自信骄傲,他摇了摇钥匙摆出一副炫耀的神色说:“夏玲你啊…——啊?”

    “怎么?…这不?…这不是夏玲家!——奶奶你是谁?”

    刘希脸上的惊愕使得他面容紧绷扯的嘴巴连话都说不明白。他看到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这老太太不高还有些佝偻,身着花衫粗布裤子,穿着布鞋,早就是满头白发不见黑估摸得有七十多岁了,看面色黝黑还是带着点慈祥,刘希就认定她挺好说话的。

    刘希向她诚意道歉,她也没说话,瞪了几眼过后转身在门边上摸索了会儿,刘希刚以为她领了情,她就猛地掏出一跟木棍横指着刘希然后上下挥着棒子恐吓他。

    刘希心里急切:“完了!”

    “你要干什么?把钥匙给我!”老太太语速不快恶狠狠的盯着刘希

    “奶奶,我以为这是我朋友家。”刘希慌张诉说缘由

    “谁是你奶奶!快把钥匙给我。”老太太跨出门来,要把钥匙抢回去

    “奶奶,不好意思啊。”迫于她的威势刘希主动把钥匙递过去

    老太太用力夺过钥匙,回头恶狠狠看了一眼刘希。

    “诶!奶奶我是走错了你别误会!我…”没等刘希讲完,老太太用力地把门关上了。

    风吹得让人心慌,他后背还冒着冷汗更是凉的彻底。他擦了擦汗走出巷子,还只剩下一个去处,无奈他只能去拜访刘颖了,一旦想到刘颖的刁难她就愁的叹气。

    村里停摆的四轮车很少,三轮车居多。孩子现在也都上学去了,大街上空荡荡的。

    九点四十七分,刘希站在碧蓝小学周围,透过铁栏,看着他们做着不标准的动作,还有站在后面孩子的皮闹,刘希静静地站在这儿,隔着栏栅看着孩子们的喧喧闹闹纷纷嚷嚷,他带着自己的过去看的入迷,若有旁人看到他的模样,那一定是一个临死的老人看他后辈的模样。

    刘希推开刘颖的店门,见到店里只有夏玲一人,他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夏玲有些惊讶问道:“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他俩人呢?”

    “他俩出去办事,把我留下来看店。”夏玲托着腮

    “你早上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你好几天不出门,以为你又跑出去了。”

    “我?——我跑不了得等着那俩人结婚呢。”

    “我早上找你就是问问你有没有空过来帮忙,就当陪我聊聊天。”夏玲话里略带强势

    刘希打了个哈欠,说道:“闲的,我在家里多睡会儿不好吗?非要早起受这罪。”

    “再说他俩怎么天天都有事,又不可能天天都跑业务吧。”

    “他俩去沙溪村教堂那边拍婚纱照,这几天也一直都在筹备婚礼,今天下午正好有事儿,他俩都没空就把我支来了。”

    “懂了,卑微的工具人。那您接着忙,不打扰您。”

    “唉!别走啊,我一个人好无聊啊!”

    “什么?我没听见,不用送了。”刘希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敢走一个试试!”

    她笃定刘希一定在附近没走,一会儿就会回来负荆请罪,她的幻想让她白等了十多分钟,她等着急了一只手抵着额头挡着阳光,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个熟悉的影子,于是她的怨气全扔给太阳,她回到店里坐下喃喃自语道:“我去,这家伙说走就走,今天晚非得去刺挠刺挠他。”

    刘希刚进村道,手机响了,备注是亲爹。

    “怎么了?爸。”

    “希啊,你过来帮我看着摊子,我得回去做饭,下午摊子也得你来看着,下午我得带你妈出去玩。”

    “去哪玩?不捎我一个?”

    “下次吧。”

    那边立刻挂了电话,一点不拖拉。于是刘希只好改变方向朝着鱼摊那边走去。一靠近村口路边老大爷老太太特别多,有几个刘希看着面熟,高中坐车回来的时候常见。还有几个曾经常见的老头不见了,老人们都说是驾鹤西去了,所以后山的小坟包也看不见他们。

    他不经意的一眼,瞅到一个特别熟悉的背影,她正跟另一个老太太说着话,刘希路过无意中听到一些,她说话的声音熟悉的让刘希开始心虚。

    “早上!你们是不知道!我在院子里,就听见门口有动静。我一开门!有个小偷竟然拿着我家钥匙!把我吓得哟,我进院子掏了根棍子,才把他赶走,是个年轻人,好像穿着件黄色外套,你们都得注意了,在家里听着动静先别开门,可吓死人了。”

    她一旁的老太太嚷道:“就是!你说说都这个年代了,还有小偷。可吓死人了,李梅你伤着没有?”

    她说:“命大,没有伤着,所以说以后都注意了!”

    刘希低下头快步走着,他心里也犯怵,应该碰上早上的那个老太太了。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太看到了刘希,而她更加在意的是刘希身上的外套,那老太太急忙拍了拍她说:“唉!李梅!你说的小偷是不是穿的那件外套。”

    那老太声音很大,周围一圈子人和一边的老大爷立马上不说话了纷纷看向他,刘希浑身僵硬吓得不敢动弹,心里则是骂着那个多嘴的老太太。

    “谁?我看看。”

    他不由的四周观望这十分不妙的局势,当所有的眼睛全部都看向他,他也发觉了之后,那所激起的恐慌是先前的数倍,他的慌乱随着眼睛飘忽不定,最后落在了一个老太太的身上。刘希倍感不妙她正是早上找错门的那个老太太。李梅也是一愣,眯着个眼盯着刘希许久,刘希偏过头去,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口中重复解释说:“好热啊。”

    刘希心中挣扎,一度想把自己这件衣服烧了,怪今早怎么瞎了眼,偏偏挑了这件不吉利的衣服。

    “不是,好像不是这件外套。”李梅无所谓似的转过头去又跟那群老太太聊了起来:“刚才说到哪了?”

    一旁的老太太说:“就说到那个小偷。”

    李梅慈祥地笑了起来,对着她们讲:“哦,那个小偷不是他。”

    刘希舒了口气,面对劫后余生他已经不顾及任何事儿了,他真单纯以为这个老太太已经把他忘了,而且还庆幸着这个年龄人的记性差。他对于此刻的态度就是快步远离这里,再不回头看一眼。

    等待刘希走远了,那群老太太聊的火热,李梅想了想,拍了拍脑袋,插嘴说:“年纪大糊涂了,那小偷好像穿着件黑色衣服,你们以后注意就是了。”

    而周围的大妈们并没听清全部,也都没去回应李梅这突然而来的一句话。她们几乎都只听到小偷穿黑色衣服,而那句调侃和那句关心对她们来讲微不足道,甚至她们有些还烦气她这种插嘴。李梅在一旁再说不出一句话,一直聆听着她们对于自己孩子和他人孩子的夸赞,李梅的丧气和失落影响不了她们口中的火热,她的存在便没有了意义。她转过身去望向公交车站长叹一口气,她收回廉价的期待拖着疲惫佝偻的身躯,提着马扎一角,用着不利索的步子走回家去。

    到村口再走个三四百米就到刘承羽鱼摊了,周围还有几处摆摊的。刘希远远的望着刘承羽,刘承羽也招手应了他。

    “爸,我来了。”

    父亲刘承羽笑着回应他,在刘希眼里,他在白云影子下朝自己招手让自己过去,背后是满天的碧蓝,嘴里喊着:“过来吧!”

    以前刘希常在家里,不明白什么叫家。后来他离开这个生长他的地方,数个月都不会回来一次。曾经十分讨厌父母呼喊,现在却变得依恋这种声音。他要靠着他们的呼喊声去寻找家的位置,就比如在别人眼里那个不起眼的鱼摊,因为刘承羽在那,所以那就是家。

    刘承羽从一边的三轮车座子旁拿出一个板凳让刘希下。刘希坐在他身旁看他神态悠闲笑的坦然,他支起来的小伞刚好遮着鱼和他儿子。刘希往阴影里靠了靠,想让刘承羽也能借下这阴凉。刘承羽摆了摆手,表示不习惯。炽热的光在他皮肤上刻上它最喜欢的颜色,阳光依赖着他也把他的性子磨平。在这段时间里刘承羽依旧卖着鱼,也跟刘希聊着他离开时候发生的事儿,他说的都是平常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也展现了他对人生的态度。到了他这个年纪,竟然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向刘希说着他的委屈。刘希欣然听着,刘承羽讲述着他碰到刁蛮的顾客,刘希本想先安慰这个老小孩,没想到他反而还安慰起刘希来讲了一堆大道理。当日头马上要爬到正上方,他把伞放到了能恰好遮住儿子和鱼的位置,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

    “我把价钱都写上面了,我先回去做饭,做好了给你捎过来。”

    刘承羽说完也不多嘱咐就快走了回去,话说也奇怪从小到大刘希还没见过刘承羽跑过,刘希一直以为刘承羽有腿伤不能跑,有一次陈笑回答刘希,她说:“你爸跑起来太丑。”

    在鱼摊坐着,偶尔有人过来问价钱,又匆匆的走了,刘希留不住人,说话也没刘承羽那样亲切。刘希一细想还是刘承羽会卖鱼,在初中暑假,刘希陪着刘承羽卖鱼,一般过来问价钱的,都能被刘承羽糊弄住,带着一条鱼走,那时候刘希认为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直到大学那几年的暑假,刘承羽想锻炼锻炼刘希让他试着管摊子卖鱼,他才明白这活儿并不好干。

    在刘希掌管摊子的一个多小时里不少人来看,但就两个人买了鱼,不过运气倒挺好,其中一人买了三条另一人买了两条,不然他真有些着急,不好给刘承羽交差。

    刘希也不会叫卖,客都被周围老大爷拉过去了,刘希头一次见那几个卖鱼老大爷那么开心。中午的日头流过头顶,那远方翻腾的热浪模糊了刘承羽来时的模样,等再见他时他已经走到刘希身边,刘承羽带着一双筷子一个饭盒,他问:“卖的怎么样?”

    刘希撒谎不脸红,说:“今天人不多,就卖了五条。”

    刘承羽有点疑惑,说:“中午前人应该挺多的啊,我平时都能卖十来条。”

    刘希也没回应打开饭盒,刘承羽做的韭菜炒鸡蛋和酸辣土豆丝,还闷的米饭。端着饭盒,刘希便开始动筷子,刘承羽看着鱼摊,午饭后没多少人出来摊前更是冷清。

    刘希咽了一口饭,说:“你俩几点能回来。”

    刘承羽说:“这由不得我,这得看你妈要几点回来。”

    刘承羽提着马扎转过来说:“手艺还行?”

    “还行,手艺跟我妈差不多了。”

    “那就行,快吃吧。”

    刘承羽转过去守着鱼摊,饭菜带的多了,刘希没吃完。

    “爸,我吃饱了,你走吧。”一边说刘希一边收拾着,把饭盒和筷子都放进袋子里。

    “如果下午五六点我没回来,你自己收拾收拾回去吧。”

    刘承羽刚走没几步,回头对着刘希说:“三轮车你会不会开?”

    刘希发懵直摇头,从小到大刘希就会骑个自行车,大学里连驾照都没来得及考,这倒是有些难为他了。刘承羽走回来教了刘希一遍,他说:“钥匙一扭是启动,向下扭一下车把车就往前开,车把上有个红色的按钮,按一下就是倒车,再按回来就是前进了。”

    刘承羽接着指着踏板说:“踩这个是刹车,现在村里不是土路了,路不陡你放心开,三轮车停在前面的巷子行了,千万别忘了拔钥匙。”

    刘希问:“那卖不了的鱼怎么办?”

    “拿回去放厨房就行,我走了。”

    “知道了,你俩好好玩。”

    刘承羽嘴角微微向上,没再多说就走了。刘希看着刘承羽再次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由得失落。下午的时间过的漫长,刘希在没人的时候就看着对面,那是油绿的大山,抬头看,云朵像是从山里喷发出来的一样,壁白又雄厚。从鱼摊这儿再向外走几百米就是穿山隧道了,不知道怎么的,一看那隧道,总能想着上次离家坐公交的样子。

    下午五点拾光婚庆,范成和刘颖刚回来,刘颖脸上的妆容都没来得及卸就瘫倒在店里沙发上,范成晚一步进来,在靠近门的位置悄悄看着她。夏玲好奇的问他俩今天拍婚纱照的过程,没结婚的小女孩对于婚礼的印象多半是好奇的和激烈的,而当事人眼里更多的是疲惫不堪。此时在范成眼中,刘颖更像个可爱的孩子,他一直注目着刘颖,听着刘颖的娇气和抱怨他笑的更加灿烂了,当她们聊的累了同时躺在沙发的时候,范成看了眼时间,他才发觉早到了该关门的时候,他对夏玲说:

    “谢了夏玲,你回去吧,这里我和刘颖收拾行了。”

    “行,那我先回去了。”

    刘颖慵懒的露出笑容,伸个懒腰对夏玲说:“谢啦,有你帮忙我这儿轻松多了,回头有空我请你吃饭。”

    夏玲赶忙回拒,说道:“不用,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我也也没帮上什么忙。”

    夏玲朝着他俩笑的灿烂,她挥手告别:“我回家了,拜拜。”

    街上散漫夕阳,树下遮阳成阴。出门抬头见天上的是泛黄的绵花,夏玲用手挡着挠眼的光,轻风冉冉,挑动未束紧的发。她倒是也不管,任由风吹着,等到一阵大风实在惹得她受不了,她又用着古灵精怪的模样回击着那阵大风,她的不满是那样的孩子气。

    她想到今晚要去刘希家做客,愁的她挠耳垂,她心里藏不住话,不知不觉就从嘴里念叨:“空着手去他家不太好吧,还是去卖点啥吧。”

    在刘素媛的小卖部,天还没怎么黑,店里已经开了灯,泛黄的灯泡照的昏暗,这种感觉是跟童年如此相近。记得小时候这儿还是新的,没想到现在这店都好旧了。玻璃柜缠上了胶带,有些胶都酥黄了,一看就是好多年前贴上的。关于童年的一切都已经旧了,不过贴在上面的收款码是新的。想来也是,管它旧不旧,不妨碍生活的就是好的。

    “刘姨!买东西!”夏玲朝着小卖部一旁的房间喊

    “来了,来了。”刘素媛拉开房门,看是夏玲她应付的笑道:

    “夏玲来了,来买什么?”

    “刘姨,我要成箱的奶,什么样的都行。”

    刘素媛听完,走到角落弯腰找什么。夏玲等了一会,刘素媛提着一箱旺崽牛奶放到柜台上。看着幼稚的包装,她心想送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这是给孩子喝的。

    “刘姨,还有别的吗?”

    刘素媛晃了晃脑袋,说道:“别的有按个卖的,夏玲你要不要?”

    夏玲考虑一下,送礼毕竟要好看些,于是就要了那成箱的旺崽牛奶。

    “刘姨,这一箱奶多少钱。”

    刘素媛熟练麻利的回应:“一箱六十五。”

    “好嘞,刘姨,钱应该过去了。”夏玲看着那个显眼的付款码,付好钱手机揣兜里,提着旺崽牛奶出门了。

    “阿姨我走了,拜拜。”

    “玲玲,你慢走啊。”

    在村前面的鱼摊,刘希坐了一下午,刘希半个身子倚在三轮车上,刘承羽没给他捎壶水,他又离不开摊子。一整个下午,一口水都没喝,风吹日晒嘴干的破皮。刘希眼里看不到光,一直在祈祷刘承羽能快点回来。

    隔着刘希七八米远的鱼摊,老大爷准备收拾收拾下班了,正好有个姑娘到那买鱼。

    “大爷,鱼多少钱一斤?”

    大爷找了块抹布擦手,指着那些鱼说:“这个十块一斤,这样的二十一块一斤,那样的十七块一斤,那样的三十一条五十五两条。”

    “大爷,我要这条。”她指着十七块一斤的鱼

    大爷放称上称好了接着把鱼装了起来:“三十七块”

    大爷从兜里拿出打印好的收款码,等那姑娘付完款,老大爷从兜里拿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烟放嘴里,用一只袖子挡着风,动作是那样熟练老成,马上烟就燃起来了,老大爷猛抽了一口,火苗也跟着烧了一截烟草,老大爷慢慢地吐了一口烟气,说:“姑娘,早点回去吧,我也该收摊了。”

    她提着那袋子鱼站在大爷鱼摊前,原本她想看看夕阳就走,但好像碰到了熟人。

    她指着那个摊子,说:“大爷那边的鱼摊是谁看着?”

    老大爷抽了一口烟,又弹了弹烟灰,他缓过劲来说:“是小刘的摊子,不过,在那坐着的是他儿子,卖鱼比他爸差远了。”

    “好的,谢了大爷。”说完夏玲朝那摊子走过去,老大爷吸完最后的一口烟,把烟头扔掉地上踩灭了,他弯腰收拾着摊。

    “这鱼怎么卖。”夏玲指着鱼

    刘希有些头晕,加上天色昏暗,看不清脸目,不过他听着像夏玲的声音,又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16块一斤。”

    “来!给刘总拍个照。”夏玲蹲下笑嘻嘻的对着刘希拍照,闪光灯给刘希恍清醒了,他揉揉眼,慢慢地坐直了起来,慵懒地说道:“我还以为认错了,还真是你。”

    刘希看到夏玲拎着一箱旺仔牛奶,刘希好奇地问:“你还爱喝这个?”

    夏玲略微有些尴尬,有些害羞地说:“没,这送人的。”

    刘希挠着头说:“你要买哪条鱼,不要钱,送你。”

    夏玲指着那边捶背歇息的老大爷,说:“不用了,刚在那买了一条”

    刘希好奇,看着那老大爷,老大爷搬完东西正捶着背,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停了手回头撇了一眼,刘希见不对立马把头转回去。

    刘希看了一眼时间,都六点多了,他憔悴地叹气,一放下手机就见夏玲玩着摊上的鱼,她喜欢戳鱼的眼珠子,还对着死鱼说话。

    “别玩了,我收拾收拾下班了。”

    她抬头瞄了一眼,一点都不听劝于是刘希赶苍蝇似的赶着夏玲:“去去去,我要收拾摊子。”

    刘希收拾着鱼摊,夏玲站在一旁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怎么不回家去。”刘希疑惑的问

    “顺路搭你的便车。”夏玲没脸没皮的笑着,指着他身后的三轮车。

    刘希顿住,就觉得她挺无耻的,他气不过嘲笑说夏玲太懒,于是他旁边多了一个收拾鱼摊的人。他特地留了靠里的位置能让夏玲坐车斗子里,因为车上多了一个人,伞不能躺着放了,刘希让她扶着伞别掉半路上。等待一切准备好了以后他坐在驾驶位上回想着刘承羽说的话。

    刘希小声念叨:“钥匙一扭是启动,踏板是刹车,按钮是倒车和前进,扭车把是前进。”

    刘希梳理了几遍,就直接启动三轮车了。刘希先踩了几脚刹车试试。

    “红色按钮是倒车和前进。”刘希小声嘟囔并按下去一试。

    “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请……”

    “扭车把是前进”于是他稍微扭了一下车把试试,车子位置基本没动,只有轮胎一阵剧烈摩擦,在车上夏玲吓了一跳,闻到股烧焦了的味。

    刘希额头上紧张的冒着汗,他一阵子纳闷,对着夏玲说:“夏玲怎么三轮车不动啊?”

    夏玲转过头去对他说:“你看看手刹松了没?”

    “请注意倒车!请注意…”

    刘希没听明白也不知道手刹是什么,刘承羽走的时候没告诉他。刘希弯下腰一只手放在刹车上,说:“刹车松了啊。”

    “啊?”夏玲跳下车看看什么情况

    “手刹这不是没松吗?”夏玲说

    “手刹是什么?怎么松?”刘希挠着头,毫无驾车经验的他一脸懵。

    “啊?手刹都不会松?你先脚踩着刹车,再按住手刹上的按钮往下放。”夏玲特意为他指着

    夏玲说完坐回斗子上,转过头问刘希:“刘希你会开车?”

    刘希先摸了摸鼻子上的汗,再有模有样的放下手刹。没多犹豫就回应了夏玲:“会,你放心。”

    “请注意倒车!请注意……”

    松下刹车车开始向前溜车,刘希猛的向下扭了车把。三轮车以一种摧毁一切的冲劲,向后倒车。

    “啊!”车斗子里的夏玲猛地后仰磕到了头,还好她护着一车东西没让它们被颠出去。

    刘希猛地刹车,听到车后头那声尖叫,刘希尴尬地挠了挠头,迅速地把倒车按钮按了回去,轻轻地扭着车把向前走。

    第一次开车刘希心颤又浑身发抖,或是秋天热了,车把上面全是手汗。车子停在村子路口处,他反复张望了好一会儿,等路上没车,他才加速冲进了村子。

    车子按照刘承羽的说法停在家前面的巷子,巷子略微有些窄,再加上刘希车技很臭,怎么?在这小小的碧蓝村竟会上演如此的喜剧大戏。

    “诶?怎么倒不进去?”他心想

    刘希的脸上满是疑惑,而夏玲早早的从车上跳下来,找个地方观摩车技。看着刘希开三轮车就像是看只狗边吃边拉一样,稀奇又搞笑。向后倒车不转方向又原路往前开,好在刘希还有些脑子,最后多转了几次方向又多倒了几次车,硬生生的斜着开进了巷子。

    夏玲瞄了眼手机,自她跳下车来看戏已经过去了七八分钟。

    拔下来钥匙,刘希往裤子上抹了抹手汗,下车后他还挺开心的,一转头看着夏玲正坐在地上。

    “怎么样技术还行吧!”刘希面带微笑

    夏玲起身拍了拍灰,略带嘲笑地说:“太烂了,三岁小孩都比你开的好。”

    夏玲看着三轮车斜着皱眉头,说:“你把车往前开开,别挡着别人的路。”

    “没事这巷子没人住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刘希说

    “不回去,今天去你家做客。”夏玲说

    刘希回头看着那箱旺崽牛奶咽了口唾沫。不久后俩人嘴里叼着吸管,在一旁的是拆开的奶箱子。

    “别说,这奶还挺好喝。”刘希站在三轮车旁喝着奶。

    夏玲炫耀着她的选择:“那可是,花了钱哪有不好喝的。”

    “一会去我家,帮我端着点东西,我一个人拿不了。”

    “自己拿,坐你车磕的我头疼。”

    “你坐车还没给钱呢。”

    “没叫你赔医药费就不错了,还讨价还价。不过帮你端着也行,我今儿心情好。”

    “喝完了没,干活吧。”

    夏玲别过头挺诧异,说:“你属猪的?喝那么快。”

    “我属马的,少说话,多干活。”

    俩人端着一大铁盘鱼往家里走,家门前的灯没亮,门也没锁,刘希推开门,俩人端着鱼进了厨房,刘希把家里的灯打开,人都不在家里。

    刘希诧异,轻声念叨:“怎么还没回来?”

    夏玲跟在他身后说:“叔叔阿姨不在家?”

    “我爸说是出去玩了,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夏玲你饿不饿?”刘希回头看着她,她也没说话,不过有些支支吾吾的一下就漏了破绽。

    刘希拎着夏玲买的鱼,说:“等我一会儿,我去做个饭。”

    刘希不怎么会做饭,可话已经说出口了,又不得不做。打开厨房灯,俨然是不知道先做什么。幸好刘承羽还教过刘希杀鱼,要不此时就有些狼狈了,他先杀好鱼清洗了下血水。紧接着他就开了火倒了些油,这时他才突然醒悟自己根本不会做鱼。他又关了火,到网上差查了些资料,有样学样的做了出来,鱼肉被他翻的粉碎,锅底有鱼肉粘在上面都有些糊了,他吃了一块好歹还熟了。当他把鱼肉放到盘子里,他竟有些不敢端过去,做的太难看了,鱼肉跟骨头都是分开的。他好歹会用电饭锅蒸米饭,他以为这会是今晚最成功的一道…饭。趁着蒸米饭的功夫,他又到往上查几道家常菜的做法,他的认真被一阵敲窗玻璃声打乱,厨房的光亮跑到窗外就不怎么灵了,可刘希依旧看清了陈笑的面容,她惊喜地笑着,笑的如此温柔。可黑夜映衬了刘承羽的黑,窗外只看的见他敲玻璃的手。

    刘承羽和陈笑走进厨房,替刘希接手残局。刘承羽掌勺要再炒几个菜,陈笑在一旁洗菜摘菜。炒菜的过程中刘承羽不厌其烦的讲述技巧,刘希站在他一旁听取他的经验之谈,陈笑则嫌弃刘承羽话多,对刘希说:“别听你爸的,做菜慢慢来就会了。”

    刘承羽手法熟练,很快就炒出几个菜,那灶台的火光简直要比灯光亮,刘承羽吩咐着他俩把饭菜端进客厅去怕凉了。夏玲因为嘴馋又喝了一盒旺崽牛奶,看到陈笑进门她吓一激灵,把叼着的吸管吐了出来,她忙站起身颔首低眉道:“阿姨好!”

    陈笑赶忙让她坐下并夸赞她的礼貌,她转身回厨房去帮刘承羽的忙,让刘希在这陪着夏玲。她拿起没喝完的牛奶喝着,他忽的想起来什么。

    家里的灯依然昏暗,那挂着的灯泡是看着刘希长大的,同样刘希也是看着它慢慢失去了明亮,它的外壁渐渐变得焦黄。

    他忘了好多事,包括要换掉这灯泡,他都忘了自己何时提起的和跟谁承诺。

    他乘着昏色旧黄的灯亮反反复复的想起小时候的某一天的黄昏下,夏玲同样喝着牛奶口里念叨着,同样的他也因这灯色记不清她说啥了,只简简单单记起来有这么回事儿,可究竟是哪回事呢?刘希苦恼,不停的回想着,殊不知回想的越深离着答案就越远,反而是跳进了圈套。去思量一个没有坐标的答案,纯靠侥幸。倘若你没有这份运气,遗忘基本是永恒的,除非找到记载坐标的东西。

    夏玲叫醒了他,不然他依旧陷死在回忆中不能挣脱,他知道那句话可能很重要,可他就是想不起来。

    夏玲显然是没喝够,指着地上拆开的旺崽牛奶箱子说:“刘希,再给我拿个旺崽牛奶。”

    “你怎么还喝,那不是你送的礼吗?”

    她羞怯带些委屈和失望地说道:“哦,我忘了,不喝了不喝了。”

    她揉着脸蛋把喝完的奶盒扔进垃圾桶里,为的是眼不见为净,她扔掉以后怅然若失两只手托着腮傻傻的愣着。

    没多久,陈笑端着俩菜进门,刘承羽则在她后面跟着并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他非说要出去凉快一会儿在进来,陈笑没应允让他坐下先吃饭。没想到他先去打开电视,口里直念叨到点了开始了一类的话。伴着新闻联播的声音刘承羽才安下心动起筷子。

    刘希做的鱼在饭桌上尤为耀眼,简直特别的不像话。夏玲好奇地夹了一筷子,因为鱼不成型,碎肉杂着鱼刺连夹都不好夹,她不容易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迟迟没再动筷子,她咬着筷子看着这条鱼有些熟悉,胳膊戳了戳刘希小声问道:“我的鱼?你做的?”

    刘希羞愧,笑的尴尬:“嗯,给鱼翻身的时候翻碎了。”

    她笑了起来,不过没笑出声来。她又试着夹起一筷子放到嘴里尝了尝,它的难吃一度让夏玲直皱眉,于是夏玲不碰它了。

    陈笑多次夹起来那条鱼,刺多和腥味不能改变她的颜色,她不急不躁吐着鱼刺,像品味美食一样温文尔雅,丝毫不认同这鱼做的失败。当刘希注意到她了,那条鱼已经被她吃掉一半。其他菜她好像都没动几筷子,她偏爱,不,是她钟爱那条鱼,她并不在意这鱼的味道和其不入目的形状,即使它再难吃陈笑依旧咽得下,她欣慰孩子长大了也能自己生活了。

    而现在她在刘希眼中更像是忧郁难堪惆怅或是心中有事,刘希明白自己做的难吃,询问道:“妈,是不是不好吃。”

    她斩钉截铁的回应着:“好吃,怎么不好吃。”

    他再不询问了,心里感激着陈笑,最后那鱼没怎么剩下,夏玲吃了两口,自己吃了一口,刘承羽没碰,剩下的都是陈笑的功劳。

    夏玲差点忘记自己来干什么,还是在停下筷子歇饱的时候想起,于是说起她此次拜访的目的。

    “阿姨,刘颖正在筹备婚礼,她店里挺忙的我想让刘希去帮忙。”

    “行,那太好了,他每天都闲死了,晚上不睡早上不起一直在家添乱,正好去帮帮忙。”

    刘希责怪她说:“妈!你又乱出主意。”

    陈笑反问道:“刘姨的婚礼你去不去了?你要是去,你就去帮些忙。”

    刘承羽说:“去吧,你们是同学,该帮忙帮忙。”

    刘希被他俩憋的不说话默许了这件事,他一个人拗不过三个。当他看向夏玲那胜利者的面容,他总是灰着脸。而夏玲看向他时,他就用手遮着眼睛不看她。

    当吃完饭收拾碗筷了,陈笑嫌这灯愈来愈暗了,她说:“刘承羽,你哪天把灯换了,有些暗了。”

    刘承羽应道:“好,明天就换。”

    经过她的提起,又全部想起来了,他欠了陈笑一个简单的承诺。

    “爸,明天还是我来换吧。”

    他回拒:“不用,你明天不是去帮忙吗,灯我自己就换了。”

    “好吧,爸你换的时候小心点。”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抽空回了刘希一句:“哦,没事。”

    “唉,希,天气预报说明天要降温,你多穿件。”

    “好,知道了。”

    吃完饭他没待在屋里,而是在院子找了面墙靠着。夜色饶人,刘希仰视天空,借取天色宽慰。秋天的风时不时扑扇叶子,造下灵气的响声,有挂不住的叶子跟风走了,而难免有飘进自己家里的叶子,这漫长的黑夜,在刘希看得见时和看不见时落叶只会越来越多。

    天上少东西了,从前天天见得着的,以后只能当做奇观异景来向后代描述了。他偷偷苦笑,因为又想起了童年,这种思绪就像与生俱来的,在多年的某一时刻总要被这莫名情绪席卷,挡也挡不住。

    当家门被推开,刘希收了情绪,也忘了在外待了多久,夜凉的手都僵硬,他迎着光亮走去。陈笑挨着在门边挽着夏玲,夏玲不再久留了,临走时嘱咐好刘希明天早点起床,依旧在小时候的地方等他。

    在院子大门借助门前灯,刘希才看到夏玲右手拎着那一箱子旺崽牛奶,怪不得她这几步路都遮遮掩掩的,刻意规避着自己。刘希要被她笑死,她真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家子都在门前送她,她微笑告别,特意不让人去送她,她想一个人回去。

    她走的远了,他仨也要回屋去,一道突兀的喊叫声传进家里的院子,这多亏了村子的安静:“刘希,明早!你别忘了啊!”

    九点四十七,刘希把屋里的灯关了扑在床上,他根本睡不着,平常都是凌晨一两点才睡。刘希回想着这一天的事儿,好像不管是什么都挺失败的。不顺利的早饭,找错的门,意外碰到那老太太,卖不出去几条的鱼,不怎么会开的三轮车,翻碎了的鱼,想不起来的话,欠下陈笑的承诺。

    十点十三刘希应付不了困倦带着沮丧睡着了,睡前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能重来就好了,能不能这一天不那么失败。

    隔日清晨,如昨日一样,刘承羽早早的起床去前巷找三轮车去。

    他被斜插进去的三轮车惊到了,他感叹道:“这小子怎么停进去的?”

    他坐上三轮车,出于习惯他弯下腰先去松手刹,他一摸才知道刘希昨天回来没拉手刹。

    “手刹也不拉,这小子。”

    刘承羽笑了,经过了无数个重复枯燥的清晨,他终于迎来了不同,是刘希为今日增添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