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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阴阳话事人

    那个时候,白鹿听见李鹤说话,就回头瞥了一眼。她只看见了车棚门口的那个半旧红马扎,没有猫,也没有阿婆。

    白鹿并没在意,径自回了自己家。一进家门,她就听到家里人正在议论着什么。

    家里人说,看车棚的阿婆今天下午死了,尸体已经运走了。

    第二天,李鹤在白鹿的穷追猛打下无奈地承认了他的眼睛跟常人不太一样,但他否认了自己有其他本事。

    “我就是只能看见,真没其他本事了。”李鹤自嘲道。

    这话说了没多久,李鹤就遇见了他的师父,一个在老一辈口中传得神乎其神的怪老头。

    怪老头姓朱,喜欢人们叫他老不休。此人行迹不定,能不能找到他全凭机缘。恰巧车棚阿婆死了之后在她儿子家里闹了不小的动静,又恰巧她家里有个远亲认得老不休,再恰巧老不休正好在附近,于是他就被请了来。

    最后,老不休摆平了阿婆出门的时候,遇见了李鹤。

    这位怪老头打量了李鹤两眼,捋着两根垂到胸前的长髯呵呵一笑:“想不到在这儿能遇见棵好苗,小子,想不想学点本事?”

    就这样,李鹤跟着老不休走了。等白鹿再见到他的时候,这家伙就已经以阴阳话事人的身份自居了。

    文子听得一愣一愣,但还是打算问清楚:“所以到底什么是阴阳话事人?”

    “一种叫法而已。我们这一行的名头挺多,什么大仙、大神、道士、风水先生……说到底干得都是驱邪平祟的事,只不过各人手段和特长不同,对这个职业的理解也就不一样。我有个师妹,她干活儿简单粗暴,管对方是横死还是冤死,一律强行打散。像她那样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顶多叫个驱魔人。”

    说着,李鹤得意地一笑,捋了一下头发:“话事人就不一样了,我一般会先搞清楚死者和活人双方的诉求,然后在阴阳之间转圜调节,真不成了才动些手段。这样做对双方都有好处,危险性也更低。”

    “哦,那缠上鹿鹿的这个邪祟,她的执念是什么啊?”

    “这得回那个村里看看才知道了。阴阳有别,亡魂邪祟不能直接跟活人对话,就算强行上了人身,说出的话也是没头没尾理不清头绪。必须得看到尸体再做打算。”

    李鹤给文子和白鹿续上茶,懒洋洋地一趴:“来,先跟我说说情况。那个村叫什么来着?青屏村?好名字。”

    “这有什么好的?”

    “有首古诗说: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就是说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都是自微毫小事生出的,青屏,这名字就像是个挺能搞事情的村儿。”李鹤信口胡扯起来。

    “哎呦可别生事了,赶紧解决了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文子希望不要再节外生枝的时候,300公里以外的青屏村,有个人正对着一具棺材发呆。

    北方的隆冬,天亮得很晚,凌晨4点的天空还是漆黑一片。青屏村蜷缩在群山的阴影之中,远远望去,整个村子只有一盏灯亮着。

    那是一盏临时接上去的二百瓦大灯泡,此刻悬在一家房舍的正堂屋檐下。惨白的灯光倾泻下来,罩在地上摆的那口棺材上。

    这棺材十分气派,通身枣木打造。前端大,后段窄。精雕须弥座当底子,四面用贴金技法画着碑厅鹤鹿、松柏八仙。棺材敞着口,露出一具肥胖的男尸。

    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太太站在棺材旁边,拿着毛巾在帮男尸擦脸。刚擦一下,她就发现死者的表情非常怪,已经僵硬的五官挂着怒意,像是死前那一刻正在发什么脾气。老太太手一顿,回头看了一眼缩在火盆边发呆的女人。

    老太太想了想,伸手把死者头上的帽子往下面压了压,又把他身上的羊绒大衣领子竖起来。这样一捯饬,男人的脸被遮住了大半,显得不那么怒气冲天了。

    都收拾完了,老太太坐下来往火盆里加了块碳。对面的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苍老疲惫的脸:“嫂子,谢谢你来帮忙,村里也没啥人,你要不来支应着,我真不知道该咋办。”

    “跟我不必见外。这时候咱们不互相帮衬,还能指望谁去?”老太太看着女人身上那件旧棉袄,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金碧辉煌的棺材,叹道:“你终于熬出来了。你看你家这口子身上养的肥肉,再看看你自己,风稍微大一点就能刮跑。想开点,以后啊,你就剩享福了。”

    女人的目光闪了一下,终于露出点笑意来。

    但是老太太的下一句话就让她的笑不出来了:“明天村长就回来了,你可得想好咋应对。”

    “应对?啥意思?村长不是在镇上住的嘛?他回来干啥?”女人明显慌了。

    “咱青屏村的规矩啥时候改过?红白喜事都得村长主持。他那几个帮手虽说老死得没剩几个了,活着的恐怕明天也会跟着来。到时候他肯定会问你,人是咋死的。”

    女人吓得发起抖来:“嫂子,这村里就你对我好,我骗谁也不敢骗你。昨天中午,我做饭做得咸了点,他就摔锅打板凳的骂,骂着不解气还抄起苕帚打我。我实在是被打急了,就躲了两下。等我再一回头,他就,就捂住胸口死在地上了。”

    她越说越委屈,把旧棉袄的袖子使劲往上一捋,几条青紫色的伤痕露了出来。

    “嫂子你看,这是中午打的,这是以前打的。他折磨了我一辈子,我就躲了一次他就死了。这不怪我呀!”

    老太太赶紧把她的嘴捂住,低声劝道:“别嚷!你忘了,这村里还有几条村长的狗呢!叫他们听见,你还活不活了?你不是想离开这个村去找你女儿的嘛?咋?不去了”

    女人疯狂地摇着头,眼泪沾了老太太一手。

    “想走就别声张!你听我的,明天不管村长咋问,你就说你做好饭出去了,回来他就没气了。”老太太厌恶地看了一眼棺材:“胖得跟个猪一样,心梗死太正常了。”

    “嫂子,我都听你的。只要能离开这个村,咋都行。”

    “问得凶了你就哭。别怕丑,直接哭昏过去。晕过去后面你就不用管了,有我呢。只要这人不活过来,谁也不能拿你去晒肝儿!”

    女人吓得一哆嗦。老太太又安慰了她两句,起身回去了。

    东方天际渐渐发白,天快亮了。棺材前摆着的香炉里,四支线香已经快要燃尽了。女人看着那袅袅升起的香烟,忽然唉嚎一声,一把推翻了香炉。

    “打我一辈子,死了还想要香火供奉?做梦!”女人使劲踩着,直到线香再也冒不出烟来。她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然后,就僵住了。

    只见两只痉挛的手胡乱地抓在棺材壁上,似是在使劲。片刻后,一个戴着皮帽子的胖男人趴着棺材坐了起来。他散乱的瞳孔四下游走,最后定在了女人身上。

    男人咧着嘴,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过……来……”

    他头顶的皮帽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