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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还未到早朝时辰,奉天殿外已经三三两两站了许多官员。

    沈家两兄弟皆身在要职,段昭霖要安王性命的时候,他们可都是出了力的。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昨日叛贼成了今日的摄政之王。

    沈巍神情凝重,“我总有预感,只怕安王不会善罢甘休。”

    “那……大哥欲如何?”

    “先下手为强。先皇之死定有蹊跷,我们可以从此处做文章。”,沈巍抿了唇,可要翻这事,只有他们两人是断然不够的。

    沈宴一惊,四处瞄了瞄,“这如何使得?”

    沈巍这话着实惊人。

    可就算段昭霖真的是被安王所杀,又能如何呢?

    不过被文人口诛笔伐一番,还能真的发兵清君侧不成?

    那小太子如今尚年幼,兵权又落在怀家与白辄手里。怀云月是安王妃,怀家自然护着段昭延。白辄是前几年的武状元出身,背后没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复杂势力,他更没必要反了段昭延,想拉拢他来做这种可能送命的事,也难于登天。

    广场上忽然安静了几分,两人回眸看去,发现是吴端神色肃穆地走到殿外,如一尊石像般站在那,脊背挺得笔直,不与人搭话。

    两人目光从吴端身上巡视过一番,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吴丞相也是先皇提拔上来的,可安王亦敬之用之,甚至官拜太子傅,足以得见安王殿下亦是一心为了郢朝,并非想将先皇一派斩草除根,那些流言,不听也罢。”

    见他蹙着的眉依旧没有散开,沈宴又小声开口,“大哥实在多虑了,依我之见,安王殿下绝非那般不择手段之人。”

    沈巍摇了摇头,冷声道,“至少要留些把柄在手中,什么也不做便只会任人宰割。安王与江湖中人结仇甚久,或可从此处下手,此事我来做,你不要管了。”

    话音方落,奉天殿的朱红殿门缓缓打开,有内侍走出来迎各位朝臣进殿。

    众臣解甲入殿,可今日坐在上面的却不止一个人。

    段昭延带着段谨一起上朝,使得百官惊惧,皆怕他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时过一刻,段谨只是坐在他身边认认真真听着百官上奏,在段昭延拿主意的时候侧目看他一眼。

    段昭延摄政已逾一年,他在朝堂上力排众议,给了怀云诀三十万大军,竟是欲与北狄决个胜负出来。

    朝中从来没有一人带如此多军队的先例,且这番出征的决策来得太过突然,段昭延听着下面一声接一声的“殿下三思”,只是阖眸不语。

    只有他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怕是撑不过这个年节了。

    掩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却仍止不住颤抖。

    他忽然抬眼,眼风在殿上众人间转了个圈,待下面安静下来,他才开口道,“怀将军。”

    别人或许未曾在意,可他却是知晓段昭延的身体状况的,怀云诀看到他眼底的疲惫,上前一步抱拳道,“臣定不负殿下重托,将北狄王玺舆图带回。”

    段昭延微一点头,起身离开奉天殿。内侍细着嗓子喊了句退朝,众臣皱着眉各怀心思地离去。

    段昭延带着段谨回了尚书房,他回身看向站在一旁的小身影,“如何?可有感想?”

    段谨抿了抿唇,他与这个皇叔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不甚相熟,段昭延的气势又过于凌厉,他便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上下同欲者胜,风雨同舟者兴。大臣们都不同意伐北狄,可皇叔执意如此,谨儿愚钝,无法理解皇叔此举。”

    段昭延闻言挑了挑眉,神情颇为满意,“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万全之策,适当冒险,有时亦可取。”

    段谨皱着眉头,“皇叔为何要冒险呢?”

    段昭延掩唇低咳,脸色忽然白了不少。

    段谨一惊,忙要来扶他,“皇叔!”

    段昭延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阖眸半晌,再睁眼时脸色略有缓和,他哑声道,“这便是我要冒险的理由。”

    段谨站在他对面,身侧的手渐渐握拳,段昭延叫吴丞相教他帝王之术,又带他一同上朝理政,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不要怕,谨儿,你师父和吴丞相都会助你。”,段昭延淡淡一笑,“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八方来效。举国权利皆集中在这一殿内,言语间便取人性命断人生死。可大政在民不在朝,你心中该有天下万民,而不该有自己。你父皇毁于此,你当谨记。”

    段谨重重点头,“皇叔,我会将郢朝保护好。”

    段昭延似是累极,他又轻轻阖眸,“去吧。”

    待段谨离开,他挥手屏退下人,余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蹙了蹙眉道,“如风。”

    如风闻言上前,“殿下。”

    “不去保护你主子,杵在我这做什么?”

    如风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您说让我唯王妃之命是从,是王妃叫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您的。”

    段昭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若川他们可在宫中?”

    “在。”

    “有他们在,你便不用这般紧张了,月儿说祁宁自己在茶馆中也无聊,你去吧。”

    如风一愣,又是一礼,“谢殿下。”

    雍城北城门外。

    顾依依眼中带泪,声音也有些哽咽,“早些回来。”

    怀云诀微一点头,“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完完整整地回来。”

    他这番话却好像根本没有安慰到她,她哭得更凶了。

    怀云诀慌了神,他将顾依依揽住,拍着她的背,“依依……”

    大军已经整顿好等着他,怀云诀求助地看向一旁的怀云月。

    怀云月咧嘴笑了笑,看好戏一般站在旁边。

    怀云诀低眸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的人,“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怀云月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依依闻言抬起头,离开他的怀抱,眼角还挂着一滴悬而未落的泪,“可以吗?”

    怀云诀蹙了蹙眉,仔细思考着带她一起去边关的可能性。

    怀云月走过来,拍了拍顾依依的肩,“嫂嫂,不要担心,哥哥从小就是在战场上长大的,没人比他更熟悉那边的环境了,只是哥哥担心你,定要分出心来保护你,却平添了几分危险。”

    她这一声嫂嫂倒是惹得顾依依红了脸,她抿了抿唇,看到怀云诀身后整装待发的大军,恍然发觉耽误了他许多功夫,终是下定了决心,“那你保重。”

    怀云诀对她点点头,又看了看怀云月。

    见顾依依这般梨花带雨的样子,怀云月倒是生出了一种要当家做主的使命感来,“放心吧,我会把嫂嫂照顾好的。”

    眼见大军绝尘而去,连影子也瞧不见了,顾依依依旧站在城门外。

    “你上过逢云山吗?”

    顾依依闻言回身,声音还有些沙哑,“逢云山?”

    怀云月点点头,“山上有许多好玩的,若是留你自己在府中,日日睹物思人以泪洗面,哥哥不知道要怎么怪我,不如同我去逢云山,住些日子打发时间。”

    顾依依眼角还挂着一滴泪,她看着怀云月,思索半晌后点了点头。

    逢云山上的桂花又开得甚是鲜艳。

    怀云月站在树下,微仰着头嗅桂花的香味,从那道赐婚的御旨开始,这一年竟是比从前的二十一年都跌宕起伏。

    顾依依踮脚去触碰淡黄的花朵,“不愧为九里香。”

    “从前在山上师父教我们收集初雪酿桂花酒,他说这酒埋的时间越长香味越醇厚,可是我们却等不及,总是在埋下新的后就把从前的挖出来喝了。”,她侧目看向旁边沉浸在这番景色中的女子,“这几年回了雍城,倒是耽搁了。再过些日子就要下雪了,不若我们一起酿酒。”

    顾依依睁大了眼,这事对她来说倒是新奇,她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好啊。”

    怀云月也笑了笑,若是多酿些,摘花煮雪至少要忙上半月,给她找点事做,便不会被困在离别的悲伤中了。

    似有脚步声响起,怀云月闻声回身,脸上笑意愈深,“师父。”

    司檀看向她身后,顾依依愣了愣,又反应过来以皇族礼仪向他一拜,“大伯。”

    她眉眼确实有几分顾司乔的样子,司檀微微点头,心头生出几分怅然来。

    他离开雍城的时候顾依依才刚满周岁,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当真岁月如刀。

    段鸣如约将依依照顾的很好,或许是为了他自己,或许是为了段盈,又或许,终是他对不住顾氏,心中存有一丝愧疚。

    “听说你收了个小徒弟?”

    怀云月微愣,“师父怎么知道的?”

    “百两黄金雇釜岄山铸剑,这般阵仗想不知道也难。”

    她敛了眉目,“段谨总归是无辜的,我与段昭霖间的恩怨却牵连了他,总觉得过意不去。”

    司檀与段鸣有弑亲之仇,她却收了段鸣的后人为徒,怀云月抬眼瞄了瞄司檀,又低下头去,“师父不会怪我吧。”

    司檀看着她有些不自在的神情,忽然轻笑,“在你心里师父就这般小气不成?”

    怀云月微愣,忙辩解道,“自然不是。”

    司檀递过来一封信,“慕容山庄送来的。“

    “慕容山庄?”

    怀云月接过那封信,忽然想到慕容召为了她闯雍城的事来。

    明明只过去了一年,她却恍若隔世。

    慕容召的本命灵兽死在段昭延手下,这么大个人情欠着,想必是人家来提醒她了。

    她展信,纸上却只见四字,“但望君安。”

    这几个字写得实在俊秀,可纸边上干涸的墨点也显示出,那写字之人心中实在纠结。

    怀云月仔仔细细将这四个字瞧了几遍,还是满心疑惑,她竟不知自己何时与慕容召如此熟识了。

    她从信中抬眸,却见司檀仍是一副云淡风轻早料如此的样子。

    “一年前,我曾在天宗见过他,他自认在论武中受你教导颇多,一路从南边赶来,定要孤身去雍城救你。”

    怀云月抿了抿唇,难怪慕容召那样快地找到王府来,原是有她师父指了路。

    却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了慕容召的君子之腹。人家不仅不怪她,还一心念着她的平安。

    怀云月跑回逢云殿内,执笔回信。

    “各事安适,烦劳挂念。”

    她以笔支颌,思索半晌,写下自觉合适的几个不轻不重的字句。

    将那封信卷好放进信鸽脚上的小圆筒,怀云月拿着一壶茶来到逢云殿后院,角落一颗古树下,葬着明烛的衣冠冢。

    “我来了,明烛。”

    她坐在冢前,将茶水倾倒在面前土地上。

    “酒刚酿上,今年先喝茶吧。”

    “这是从阿宁那拿来的茶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茶馆中的茶叶比宫中的要香些。”

    “我去战场待了几月,塞北的天很广,夜风也凉。”

    “对了,在边尧遇到了会做棕编的老人家,他送了我一只棕编小雀,在宫中放着呢,哪日给你拿来瞧瞧。”

    自顾自说完,她又灌了一大口下去,她将茶泡得酽,可入喉时却只觉甘甜。

    “你会希望晚棠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吗?她不知道,对你来说太不公平,可若她知道了……”

    怀云月苦笑,“她知道了,定然要哭哭啼啼,再装不出如今的豁达样子来。世上又要多一个阴阳两隔的伤心人。”

    “晚棠她嘴上不说,估计也是想你的。”,怀云月轻叹一声,敛下眉目,被抽走了力气般,颓然靠向身后树干,“我不敢和她提起你,我这个做师姐的,太不称职了些。”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来,怀云月一手执壶落在地面,另一只手抬起遮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