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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山上比山下更冷些,连雪落得也早些。

    怀云月将干净的初雪收集起来,顾依依则在一旁摘桂花。

    一夜之间,山间便被纯净的白色覆盖。金黄色的桂花掩映在雪里,当真如仙境一般。

    眼见着碗中收集来的雪差不多够了,怀云月抬起头,雪还在下,落在脸上凉凉的,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侧目看见一旁晚棠正在教顾依依如何挑选适合酿酒的桂花。

    晚棠的手腕上被铁链磨破的伤口刚刚结痂。她看着晚棠,一时不知是将明烛对她的感情告诉她更残忍些,还是不告诉她更残忍些。

    怀云月将从宫中带出来的上好祛疤药递给她,“伤口不深,涂个月余便能好。”

    晚棠对她笑了笑,却并未接过那瓶药,“手上的伤能好,可心里的伤怎么办?在狱中这一年,我每日做梦都是那天的惨烈景象,就连闭眼,都是一片血色。”

    她握着自己的手腕,说出来的话冰冷至极,“杀了明烛的,可是段昭延的剑。”

    顾依依闻言停下了动作,也向这边看过来。

    怀云月收回手,这份仇怨,是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

    “月儿。”

    怀云月闻声回身,见司檀从逢云殿内出来,站在十几级石阶下面。

    怀云月走过去,“师父。”

    她低了低眸,将手中的小药瓶递给司檀,“师父,把这个交给晚棠吧。”

    “她心中有结,你莫要因此自责。”

    “晚棠在狱中想必受了不少委屈。而且,无论如何,明烛确实是死在段昭延的剑下,她若恨我,我无可辩驳。”

    怀云月深吸一口气,忽然瞥见一旁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她对着来人招了招手,“谨儿?这么大的风雪,你是怎么上山来的?快来见过师祖。”

    段谨跑过来,以皇族之礼对着司檀拜了下去,“段谨见过师祖。”

    司檀看着面前的小孩子,面上天真可爱却又带着些迷茫。

    “起来吧。”

    捆着两代人的恩怨,兜兜转转至此,段鸣已逝,他的亲孙子如今又拜在自己的门下,也不知是谁输谁赢。

    或许到了如今,输赢已经不重要了。

    段谨对着怀云月笑了笑,“师父,是皇叔带我上山来的,皇叔说您许久不在宫里了,我们都想你了。”

    怀云月轻咳一声,瞄了一眼旁边的司檀后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先跑上来的,皇叔身子虚弱,师父你快去接他吧。”

    怀云月闻言愣了愣,忙向山下而去。

    段谨向司檀告退后跑到晚棠身边,恭恭敬敬一拜,“段谨见过晚棠师叔。”

    晚棠看着忽然多出来的可爱的小师侄,刚欲扶起他,忽然想到什么,“你是段谨?”

    段谨疑惑抬眼,点了点头。

    晚棠的视线落在向山下而去的怀云月身上,神色复杂。

    为什么段昭霖的儿子会拜她为师?杀父之仇隔着,为什么他们还能成为师徒?

    “师叔,这桂花好香,我可以和你们一起摘桂花吗?”

    晚棠笑着点了点头,“好啊,我教你。”

    她确实不该如此逼迫怀云月,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了保护他们,独自留在天宗面对朝廷的十万大军,闯进大狱让段昭霖对死去的天宗弟子赔罪,她心中的难过与自责又怎么会比自己少呢?

    “师叔,师叔?”

    晚棠回过神来,对上段谨明亮的眼神,“怎么了?”

    他语气困惑,抬起的手心中躺着一朵并蒂桂花,“我找到两朵花,不对,是一朵,也不对,应该是两朵。”

    晚棠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这是并蒂花,会带来好运气,将这朵留下吧。”

    段谨闻言笑起来,开心地捧着那朵花转圈。

    怀云月走出几十步,见到了熟悉的蓝色身影。

    她笑了笑,竟比山间正午的阳光还明亮耀眼些。

    伏陵城中,她们第一次相遇时,段昭延便穿着这身湖蓝长袍,管了她的闲事,蹭了她一顿酒。

    “朝中的事解决了?”

    段昭延点了点头,脚步不停,极为自然地牵过她的手,一起向山上走去,一字一句给她讲着朝堂之事,伴着时不时的两声轻咳。怀云月嘴角含笑,静静听着。

    他说的随意,可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如何?没有给你丢人吧。”

    “比我预料的还要快些。”

    怀云月担心他的身体,便跟着他的步伐走。她们走得极慢,几十步的上山路硬生生走了一刻钟。

    他们上山来的时候,段谨正在和晚棠一起摘桂花,他提着满满一篮子的桂花,笑得灿烂。

    段谨看到两人上山来,向这边招了招手,“师父,师叔说你们要酿桂花酒,这是我和师叔一起摘的花。”

    段谨手上挎着的竹篮子中,装得极满。

    “用不了这样多的。”

    晚棠将一朵完完整整的桂花摘下来,回身放进篮子里,拍了拍手,对着怀云月笑了笑,“今年逢云山热闹,酒也要多酿些才好。”

    往年都是只有他们三个人在逢云殿中,酿的酒也只有他们三人喝,她采雪,晚棠摘花,明烛煮水,到埋下满满一坛桂花酒,也要忙上几天。

    晚棠将一朵开的甚是娇艳的金黄色桂花放在怀云月手中,“想必师姐收集来的雪不够的,等我寻多些过来,再去煮水。”

    怀云月的目光与她对上,神色微微震动,不过刻钟,不知为何晚棠对她的态度竟转变的如此之快。

    她点点头,向殿内走去,看到一旁段昭延了然的表情,忽然觉察他今日带段谨来此定是有意为之。

    “这一趟没白来,能喝到天宗的酒。”

    怀云月挑了挑眉,“急什么?怎么说要埋到明年这个时候才好。”

    段昭延并没有回她的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段昭延眸色暗了暗,脸上笑意也淡了下去。

    两人迈步进殿,段昭延向司檀微一拱手,“司宗主。”

    司檀摆了摆手,“你如今为天下之主,不该拜我。”

    段昭延侧目看了看怀云月,“从月儿这边论过来,司宗主也是我的长辈。”

    怀云月抿了抿唇,颇有些心虚地瞧了司檀一眼。

    司檀微一点头,段昭延与段鸣,确实有些不同。

    关外,本还算势均力敌的局势,因为一纸文书而被打破。

    惊风堂忽然与北狄解除了契约,那封由惊风堂堂主燕驰亲笔所书的解约信,带着原定价格三倍的黄金一同送入了邺城。

    不仅如此,惊风堂还将今年新长成的一批战马送到了郢朝军中。

    北狄朝中惊惶,余乾一月间十余次派人前往惊风堂,却都没见到燕驰的身影。

    在大漠上作战,马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战局顷刻间便成了压倒之势。

    北狄战马愈打愈少,只能退守在城内。

    没人知道郢朝是如何劝得惊风堂倒戈,但是所有人都将这份功劳算在了怀云诀头上。

    怀云诀攥紧手中的密信,看着军营中昨日刚到的千余匹战马,内心复杂。

    “战马谈妥,速战速决。”

    他不知道段昭延是如何劝说惊风堂与他完成这笔交易,可他知道这绝非易事。

    段昭延如此急着要他拿下北狄,只有一个原因,他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出征前一日,奉天殿侧殿,君臣相对而坐,段昭延卸下了在朝中面对百官时的伪装,神情凝重地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

    他虽命不久矣,可他要给怀云月留下一个安稳的天下。

    怀云诀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心中轻轻叹息。

    叹息他妹妹这段缘分,着实短暂,也着实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