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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初春的北边小城,寒意未褪,积雪未融。

    年轻将军身着银白铠甲,走到那并排安置的坟冢前,步子缓慢而沉稳,铠甲的纹路上仍有洗不掉的暗沉血迹。

    他低眸跪下去,将手中抱着的头盔放在身侧,又抬手拂去碑上残雪。

    “父亲,母亲,云诀来探望你们了。”

    “战事方平,才得空抽身,儿子……实在不孝。”

    “月儿如今担着更重的担子,我本还想着要护她周全,却发现多虑了,安王殿下为月儿盘算好了一切,她向来聪明,在朝中倒是游刃有余。”

    此情此景下,年轻的将军亦有些动容,他郑重叩首,跪伏半晌才起身。

    金属盔甲之声,给这片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又添了几分肃穆。

    他回身,却讶然撞入一双含泪的眸。

    “依依?”

    顾依依抱着一束花,站在他几步外。尊贵的郡主从小养在雍城,没感受过北地的寒意,整个人裹在厚重的外袍中,仍旧冻得脸颊泛红。

    她走到怀云诀身边,俯身将那束花放在碑前。

    顾依依抬眸与他对视,神情怜惜。

    怀云月给她指了这条路,还安排玄镜楼的人随行保护。顾依依本想着要替征战在外的将军尽些孝道,却在这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和这样一幕。

    他私自离开大军,按律该罚。

    或许怀云月早便知道他会来,也知道她们会在此重逢,才特意选在此时告诉她怀老将军的坟冢位置。

    她从小没了父亲,母亲又对那段过往三缄其口。

    段盈被问得不耐烦了,便这样告诉她,“无论天下姓什么,依依总该是公主,知道这个就够了。”

    可她渐渐长大,总会听到些风言风语。

    母家与父家的争斗,王朝不光彩的秘辛,在她心中渐渐凝成了结。

    她少时也时常入宫,与段家兄弟二人一同学习,可后来,他们变了模样,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再也看不透。

    大家各自前行,只有她仍是个空占着名头的前朝公主。

    见怀云诀跪下去的时候,她心头一震。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沉重感情。

    “天这样冷,怎么不待在雍城。”

    顾依依吸了吸鼻子,“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的。”

    三年之期将满,她该见一见他的父母。

    怀云诀揽过她,“随我一同回去?”

    顾依依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两座石碑一眼。

    仍有余事未平,白辄与三万边军留在北狄镇场子。

    顾依依的马车则跟着回雍城的大军一道,怀云诀如今仍为带兵在外的将领,便骑马跟在马车旁边。

    将军出营带了个姑娘回来,一路上还时不时俯身交谈,惹得士兵们的目光纷纷往最前面的马车上瞟。

    只是那马车实在堂皇,车中人身份也定然尊贵,他们虽好奇,也不敢放肆。

    他带着王玺舆图回来,跪呈奉天殿,可从前那个要东西的人却离开了。

    怀云月给他赏了些银两府邸,封他为上将军,又将南海郡新送进宫来的血珊瑚打成了簪子赐给顾依依。

    怀家已经出了一个摄政王,朝中又好不容易凝聚人心,若是再给怀云诀赏实权难免惹人非议。

    而且怀云诀的功绩无需她的封赏来定论,这片大陆分崩离析几百年后再次统一,显现出欣欣向荣之景,对远征的将军,文人自然赏罚分明。

    自怀云月以百两黄金请人铸剑之事已过了整整一年,釜岄山终于将所铸之剑送了过来。

    釜岄山的镇派之宝,在山最顶端被天地灵气滋养孕育了上千年的那块天然寒铁,经炉鼎烈火焚炼了九九八十一天。

    段谨极为开心地拿着剑满皇宫跑,见到个人便要炫耀一番,不过一日,宫中上下便无人不知他们的小皇帝从摄政王那新得了一把宝剑。

    他将此剑命名为“万古”,欲使其成为继往开来承前启后的帝王之剑。

    从前被供奉在江湖中,如今高居于庙堂上。

    从前镇山,如今镇国。

    这年冬天,雍城的枝头刚刚绽开了第一朵桂花,逢云山便快马加鞭送了两坛酒来宫中。

    奉天殿内,奉命而来的天宗弟子将那两坛酒按怀云月的指示放在她面前的案上,还颇为好奇地瞧了她几眼。

    这可是他们只活在传闻里的师伯。

    他用连扫逢云山上下一整个秋天落叶的差事换来跑这一趟的机会,这下回去可以和师兄弟们大肆炫耀一番,他如今是天宗这一辈里,唯一一个见过活的师伯的人。

    怀云月瞧着那两坛酒,眉眼愈渐柔和,竟似想透过它们回忆什么。

    眼看着再待下去便不礼貌了,那天宗弟子不得已开口打破面前宁静美好的画面。

    “那我走啦,师伯。”

    怀云月抬眸,对他点了点头,“嗯,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师侄告退。”

    他闻言连连摆手,这话说的却真心实意,这种差事在他们心里实在多多益善。

    “等下,还有一事。”

    天宗弟子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

    “你们师祖答应了苍月教,今年的桂花酒要分给他们些,回去告诉你师父,千万别忘了。”

    “回师伯的话,苍月教已经差人来取了,所以师父才提前开了窖。”

    怀云月挑了挑眉,难怪山上桂花还没开,这酒便送来了,苍教主也是个馋酒之人,这一年来估摸着也是翘首以盼抓心挠肝得很。

    “那便好,去吧。”

    目送那天宗弟子离开,怀云月无声笑了笑,还是江湖中的孩子活泼讨喜些,若这次是哪个大家族的世子到奉天殿来,定然要将那繁复的礼数做全,再说上一段长篇大论的面子话。

    上将军与长乐郡主大婚,婚期定在正月十五,正赶上年节的末尾,举国同庆。

    提前一日适时地落了雪,雍城上下一片喜色,映在雪景中,美得不似人间。

    从公主府到将军府,红绸飘扬,一路喧闹。

    怀云月特意背下繁复的流程,为两人主婚,连宫中的小皇帝也来凑热闹,气宇轩昂地端坐在主位上,眼中满是掩不住的激动。

    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她不想留在那被各路大臣拜来拜去,便在礼成后偷偷溜了出来。

    如风一路望着她的背影拐进暗处,又向小皇帝挪近了一步。

    重任在肩,可得把这小祖宗照看仔细了。

    怀云月走了半晌,猛地一抬头,入眼景色中,人去楼空之感扑面而来。

    怀云月在大门前抬眸,看了半晌才抬步而入。

    庭院深深,烟火之声渐息,冬日的冷冽又卷土重来。

    安王府中她的院子,她没住过几日,也没留下什么开心的回忆。

    恩怨纠葛,如丝如缕缠绕着。

    她们被一道圣旨捆在一起,又被段昭霖另一句安排推开。

    段昭延将朝廷与江湖两股势力都塞到她手中,一则为了保她安全,一则怕她再做跳崖的傻事。

    怀云月低眸轻笑,想必她是不会再有那股决然的劲头了。

    段昭霖的安排并非毫无破绽,也不知她怎么就被蒙了心,被算计得那样惨。

    案上积了一层灰,她抬袖拂开,红木桌面的厚重颜色又显现出来。

    这样才对,今天该是喜庆的。

    任何地方都该是喜庆的。

    十年间,怀云月与吴端颁发一应政策,让北狄人与西边众小部族归化,两人亦渐渐放权给段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