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二 崖山（2）

    时光一晃过了五十六年，这时的华夏大地已完全被蒙古人占领。

    泗州盱眙县津里镇的一处农家庭院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在给自己的外孙讲故事。

    “家公，上次那个崖山海战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外孙侧着头，头上的朝天髻一抖一抖的。

    “哎，上次讲到哪里了？”老人的声音中充满了沧桑。上次女儿带着外孙回娘家看望他，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了，难得这孩子竟然还记得这个故事。

    “讲到鞑子断了你们的水源，你带着手下的弟兄出去打鱼，碰上了鞑子船。”

    “哦，对对，我想起来了。”老人摩挲着花白的胡子，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惊心夺魄的战斗。他把自己那天的经历：如何发现蒙古战船，如何发号箭示警，如何带领弟兄冲向敌舰欲与敌人同归于尽，一五一十地给外孙讲了一遍。

    外孙双手托腮一动不动地听完了故事，脸上的表情如痴如醉：“后来呢？”

    “后来艨艟撞上了鞑子的楼船，火药把两艘船都炸成了碎片，可家公撞了大运，居然没被炸死。就这样在海里漂啊漂，漂啊漂，不知过了多久，漂到了崖山的海岸上。家公就在那海岸上睡了两三天，刚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然后往海面上一瞅，整个人打了个机灵，出了一身冷汗。好家伙，吓死个人啊！只见海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漂着的尸体，那些宫里的太监宫女啊，岸上的民夫工匠什么的，全都跳海殉难。这场仗打完，这天下也就彻底成了鞑子的天下。”

    “家公的那些弟兄们怎么样了？”外孙歪着个小脸，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都死啦！赵浒，苏添义，张敬忠，许佑......“老人嘴里念叨着战友的名字，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最小的那个才十二岁，比你也大不了多少。打完仗，我就回了老家，也就是这座小院。然后就娶了媳妇，生了你娘，你娘又嫁了你达，然后就有了你。我给他们每个人都立了牌位，就想着，要替死去的弟兄们，把这下半辈子好好过完。我活着，就是在替他们活着......”

    “家公，你的这些弟兄们可真好。等我长大了，要是能有这么一帮铁哥们就好了。”

    “哦？要是有了这么一帮铁哥们，你打算做什么？”老人笑盈盈地看着外孙。这孩子打小就聪慧异常，志向不俗，口中常有惊人之语，因此他对这个外孙也是格外喜爱。

    “大家都说这普天之下全是鞑子的地盘，我觉得很奇怪哎。我们汉人这么多，为什么要被鞑子管着？为什么受了欺负也不反抗？家公你还记得常跟我说的那八个字么——‘驱除胡虏，恢复中华’。”外孙扯着洪亮的小嗓门，脸上写满了认真，“到时候，我就带着这帮弟兄们，‘驱除胡虏，恢复中华”，把鞑子赶到长城以北，赶到大漠里去，让他们回老家牧马放羊，不要再来欺负我们！”

    “说得好，说得好！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志向，难得的紧啊！”小孩子的想法虽然听上去有点不切实际，可老人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家公老了，路都快走不动了，不能跟你去打鞑子了。可家公就在这院子里一直等着，希望能早点看到你带着你的那帮弟兄把鞑子赶跑。重八啊，长大以后可千万别忘了自己今天说过的话，好好努力，给你们老朱家也争口气。”

    “家公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好好好，小伢子有志气！”外公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今天家公再教你一首诗吧！”

    “好呀好呀！”

    院子里传来了小孩子琅琅的诵诗声：

    “有怀长不释，一语一酸辛。

    此地暂胡马，终身只宋民。

    读书成底事，报国是何人？

    耻见干戈里，荒城梅又春！”

    此时此刻，在院子中念诗的朱重八绝不会想到，二十年后，他幼时的玩笑话竟然会成为现实——“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他真的做到了，他成了九州万方的主人；他更不会想到，做天下的主人，这不仅仅是无上的荣耀，也是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