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左相（4）
第二天一大早，城南郊外的顾家庄，毛大寿盯着眼前的尸体发呆。
“五城兵马司今早接到的报案。死者陆有昇，淮安府人，有一子名曰陆斐。十四年前因黄河水灾，父子二人逃到应天府避难。我跟周围村民打探了一下，爷俩就是普通农人，每天便是耕地种树，从未有异。”丁一川向毛大寿汇报着这起凶杀案的案情。
毛大寿边听着丁一川的汇报，边蹲下身子，仔细检视着死者的伤口：“一剑封喉，伤口齐整，凶器应是一柄极其锋利的短兵。刺入之时冲击力极强，整个杀人过程干净利落，是专业杀手所为。整个尸体已泛青斑，看样子，凶杀案应该是发生在十个时辰之前。不过，这种民间凶杀案本归五城兵马司所管，和检校司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在这，司丞您看，这是在死者的屋子里搜出来的，”丁一川递给毛大寿一柄象牙配饰，上面雕了一个巨大的三头火焰纹章，“火符牙牌，这是弥勒宗的信物，只有堂主以上的高级首领才有资格佩戴。”
“除此之外，还有这个。”丁一川又把一卷地图和几张书页递给了毛大寿，“《京师布防舆图》，和司丞您身上那份一模一样。”
毛大寿清楚丁一川话中之意，《京师布防舆图》是高度机密，只有大都督府、亲军都尉府、中书省这三个衙门才有权限调用。拿到这份舆图的人，必然和哪位朝中要员有着极大干系。
“咦，这舆图上的标记是——？”毛大寿指着舆图问道。
“火药局，军器司，这是被圈出来的两个地方。属下推测，敌人怕是要对这两个地方下手。”
“火药局贮藏着近十万斤火药，军器司则是兵器铸造储存之所，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毛大寿摩挲着舆图，脸上浮现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这弥勒宗的火符牙牌和《京师布防舆图》凑到了一起，真是奇了怪了。”
“这说明弥勒宗背后，很可能勾连着中书省或者大都督府，我们要不要派人......”
“中书省不好说，可李大都督是当今圣上养子，怎么可能与妖贼勾连？”毛大寿沉思了一下，“算了，兹事体大，难下定论，还是容我想想。对了，报案人呢？”
“五城兵马司接到的是匿名书信报案，报案人不明。”
“死者的儿子呢？在哪？”
“昨天正午刚过，由聚宝门进城，至今不知所踪。”丁一川继续说着，“我叫人把昨日守城的丁小旗带了过来，司丞尽管问他细节。”
丁一川一招手，两个检校司的兵士押着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小旗官走了进来。这个小旗官满脸诚惶诚恐，见了毛大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没眼没脑子放走了那个陆斐，小的该死！”
毛大寿没有理睬他的这副样子，而是径直问道：“丁小旗，这个陆斐进城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
“有有有，他带了另外仨人一起进城，说是什么他老家淮安的亲戚，小的从来没见过。”丁小旗忙不迭地说。
“既是有异，为何不加阻拦？”
“小的当时就发现了不对劲，正想拦着，可这仨人里，有个人拿出了一封文书，小的看了那封文书，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拦。”
“什么文书？”
“官爷，小子真的不敢说。”丁小旗吓得快哭出了声，“小的要是说了，恐怕今天出了这地儿，性命便没了！“
毛大寿朝着丁一川和现场的兵士使了一个眼色，众人领命退下。毛大寿俯下身子，在丁小旗的耳畔小声说道：“其他人不在，你可以和我说，保你性命无虞。“
只见丁小旗战战兢兢地在毛大寿耳畔小声说了很久，毛大寿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一阵错愕。
“还记得那仨人长什么样子吗？”毛大寿听完丁小旗的耳语，站起身子，朗声问道。
“小的记得，记得。”
毛大寿招招手，远处的众人都走了过来。他吩咐押送丁小旗的两个兵士：“带到检校司，让他把陆斐和随行三人的样貌画出来。”
等兵士领命去了之后，毛大寿转头望向了丁一川。
“司丞，下官斗胆一问，丁小旗说的那份文书......”
“那份文书，是留守司签发的，说陆斐和那三个人是京营的秘密行动人员。丁小旗当然不敢拦，这也不怪他。”
“京营？！”丁一川此时的错愕之态和毛大寿刚才可谓是一模一样。
洪武二年，圣上以武德卫、龙骧卫、豹韬卫等十七卫为侍卫上直亲军，简称“上十七卫”，“上十七卫”是由天子直接掌握的禁卫军，担负着护驾天子、保卫内廷的重要职责，后又设亲军都尉府——也就是检校司的上级机关，对“上十七卫”统一调度指挥。在“上十七卫”以外，帝国的军队还包括驻守京师的神策卫、龙虎卫等京营二十五卫，以及全国各地不计其数的都司卫所，这些军队全部掌控于节制天下兵马的大都督府手里。因此，当时的人们习惯把皇帝直接掌握的“上十七卫”称作“亲军”或者“内营”，而把大都督府节制的京营和地方军队统称为“边军”。此时的大都督一职，是由圣上最为信任亲近的外甥兼养子——曹国公李文忠担任。
而毛大寿适才所说的“留守司”，全程“留守卫指挥使司”，辖留守前、后、左、右、中五卫，麾下兵马近三万人，专事京师的守御防备工作。留守司下辖的这五个卫所，也是大都督府所统领京营军队的主力。若说这四名疑犯拿的是留守司签发的文书，而留守司又直接听命于大都督府，再加上在陆有昇家发现的《京城布防舆图》，所有这些，都不得不让人对大都督府有所怀疑。
“司丞？”看到毛大寿沉思许久不见回应，丁一川又叫了一下他。
“嗯？”毛大寿回过神来。
“京营十几万精锐，分驻应天府及周边各县要害之处，若是——“丁一川没有说下去，两人四目相对，毛大寿心中蓦地涌上一股寒意。
然而毛大寿并没有接着丁一川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将话锋一转：“一川，等丁小旗画完疑犯画像，多印刻几份。再把城中的‘夜莺’们都唤醒，让他们马上按图调查四人行踪。这事绝不可声张出去。”
“那京营的线索，我们就不查了吗？”丁小旗的口供和《京城布防舆图》，已经把大都督府这个手握重兵的军队势力卷了进去。面对如此凶险棘手的情况，丁一川依然不依不饶。
“不管怎样，京营已不可信，此后办案记得都用检校司的人马。”毛大寿微一沉吟，“另外，从司里挑几个可靠之人，从留守司入手调查这个线索。“
“是！”丁一川领命，“我这就去办！”
毛大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五城兵马司今早接到的报案。死者陆有昇，淮安府人，有一子名曰陆斐。十四年前因黄河水灾，父子二人逃到应天府避难。我跟周围村民打探了一下，爷俩就是普通农人，每天便是耕地种树，从未有异。”丁一川向毛大寿汇报着这起凶杀案的案情。
毛大寿边听着丁一川的汇报，边蹲下身子，仔细检视着死者的伤口：“一剑封喉，伤口齐整，凶器应是一柄极其锋利的短兵。刺入之时冲击力极强，整个杀人过程干净利落，是专业杀手所为。整个尸体已泛青斑，看样子，凶杀案应该是发生在十个时辰之前。不过，这种民间凶杀案本归五城兵马司所管，和检校司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在这，司丞您看，这是在死者的屋子里搜出来的，”丁一川递给毛大寿一柄象牙配饰，上面雕了一个巨大的三头火焰纹章，“火符牙牌，这是弥勒宗的信物，只有堂主以上的高级首领才有资格佩戴。”
“除此之外，还有这个。”丁一川又把一卷地图和几张书页递给了毛大寿，“《京师布防舆图》，和司丞您身上那份一模一样。”
毛大寿清楚丁一川话中之意，《京师布防舆图》是高度机密，只有大都督府、亲军都尉府、中书省这三个衙门才有权限调用。拿到这份舆图的人，必然和哪位朝中要员有着极大干系。
“咦，这舆图上的标记是——？”毛大寿指着舆图问道。
“火药局，军器司，这是被圈出来的两个地方。属下推测，敌人怕是要对这两个地方下手。”
“火药局贮藏着近十万斤火药，军器司则是兵器铸造储存之所，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毛大寿摩挲着舆图，脸上浮现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这弥勒宗的火符牙牌和《京师布防舆图》凑到了一起，真是奇了怪了。”
“这说明弥勒宗背后，很可能勾连着中书省或者大都督府，我们要不要派人......”
“中书省不好说，可李大都督是当今圣上养子，怎么可能与妖贼勾连？”毛大寿沉思了一下，“算了，兹事体大，难下定论，还是容我想想。对了，报案人呢？”
“五城兵马司接到的是匿名书信报案，报案人不明。”
“死者的儿子呢？在哪？”
“昨天正午刚过，由聚宝门进城，至今不知所踪。”丁一川继续说着，“我叫人把昨日守城的丁小旗带了过来，司丞尽管问他细节。”
丁一川一招手，两个检校司的兵士押着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小旗官走了进来。这个小旗官满脸诚惶诚恐，见了毛大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没眼没脑子放走了那个陆斐，小的该死！”
毛大寿没有理睬他的这副样子，而是径直问道：“丁小旗，这个陆斐进城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
“有有有，他带了另外仨人一起进城，说是什么他老家淮安的亲戚，小的从来没见过。”丁小旗忙不迭地说。
“既是有异，为何不加阻拦？”
“小的当时就发现了不对劲，正想拦着，可这仨人里，有个人拿出了一封文书，小的看了那封文书，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拦。”
“什么文书？”
“官爷，小子真的不敢说。”丁小旗吓得快哭出了声，“小的要是说了，恐怕今天出了这地儿，性命便没了！“
毛大寿朝着丁一川和现场的兵士使了一个眼色，众人领命退下。毛大寿俯下身子，在丁小旗的耳畔小声说道：“其他人不在，你可以和我说，保你性命无虞。“
只见丁小旗战战兢兢地在毛大寿耳畔小声说了很久，毛大寿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一阵错愕。
“还记得那仨人长什么样子吗？”毛大寿听完丁小旗的耳语，站起身子，朗声问道。
“小的记得，记得。”
毛大寿招招手，远处的众人都走了过来。他吩咐押送丁小旗的两个兵士：“带到检校司，让他把陆斐和随行三人的样貌画出来。”
等兵士领命去了之后，毛大寿转头望向了丁一川。
“司丞，下官斗胆一问，丁小旗说的那份文书......”
“那份文书，是留守司签发的，说陆斐和那三个人是京营的秘密行动人员。丁小旗当然不敢拦，这也不怪他。”
“京营？！”丁一川此时的错愕之态和毛大寿刚才可谓是一模一样。
洪武二年，圣上以武德卫、龙骧卫、豹韬卫等十七卫为侍卫上直亲军，简称“上十七卫”，“上十七卫”是由天子直接掌握的禁卫军，担负着护驾天子、保卫内廷的重要职责，后又设亲军都尉府——也就是检校司的上级机关，对“上十七卫”统一调度指挥。在“上十七卫”以外，帝国的军队还包括驻守京师的神策卫、龙虎卫等京营二十五卫，以及全国各地不计其数的都司卫所，这些军队全部掌控于节制天下兵马的大都督府手里。因此，当时的人们习惯把皇帝直接掌握的“上十七卫”称作“亲军”或者“内营”，而把大都督府节制的京营和地方军队统称为“边军”。此时的大都督一职，是由圣上最为信任亲近的外甥兼养子——曹国公李文忠担任。
而毛大寿适才所说的“留守司”，全程“留守卫指挥使司”，辖留守前、后、左、右、中五卫，麾下兵马近三万人，专事京师的守御防备工作。留守司下辖的这五个卫所，也是大都督府所统领京营军队的主力。若说这四名疑犯拿的是留守司签发的文书，而留守司又直接听命于大都督府，再加上在陆有昇家发现的《京城布防舆图》，所有这些，都不得不让人对大都督府有所怀疑。
“司丞？”看到毛大寿沉思许久不见回应，丁一川又叫了一下他。
“嗯？”毛大寿回过神来。
“京营十几万精锐，分驻应天府及周边各县要害之处，若是——“丁一川没有说下去，两人四目相对，毛大寿心中蓦地涌上一股寒意。
然而毛大寿并没有接着丁一川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将话锋一转：“一川，等丁小旗画完疑犯画像，多印刻几份。再把城中的‘夜莺’们都唤醒，让他们马上按图调查四人行踪。这事绝不可声张出去。”
“那京营的线索，我们就不查了吗？”丁小旗的口供和《京城布防舆图》，已经把大都督府这个手握重兵的军队势力卷了进去。面对如此凶险棘手的情况，丁一川依然不依不饶。
“不管怎样，京营已不可信，此后办案记得都用检校司的人马。”毛大寿微一沉吟，“另外，从司里挑几个可靠之人，从留守司入手调查这个线索。“
“是！”丁一川领命，“我这就去办！”
毛大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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