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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都督(1)

    “金陵今日有大劫难!”

    毛大寿拼尽全力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众军士正忙着搬运伤亡,清理战场。这句话一出口,不管是常百户,还是忙碌的众军士,心中着实一惊。

    毛大寿并没有解释“大劫难”是什么,喊完这句话,他便双膝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仿佛泄了气一样,汗津津的脸上满是萎顿之情。旁边的常百户看此情景,只觉这位一向镇定的检校司司丞,似乎刚刚从白发老头的嘴里听到了一些恐怖之极的事情,常百户正要张口询问,突然看到一个小旗官领着又一个老头来了厢房。

    这老头约莫五十岁年纪,个头不高,身材瘦削,穿着一件三梭布精织的青色直裰,头戴四方斤,看打扮便不似寻常百姓。在看这老头长相也是奇特,阔脸方耳,鹰鼻深目,两颗精光闪闪的眸子透着一股子精干,这样貌比之中原汉家人颇有不同。

    毛大寿抬头打量了一下,便认出位老者是谁是谁:“安老伯,你怎么来了?”

    洪武三年北征,大都督李文忠率大军攻入漠南鲁王城,除了元昭宗狼狈逃脱,整个北元王庭都被明军一网打尽。在众多俘虏中,有一个元昭宗的贴身老奴,名唤安重义,也就是眼前毛大寿唤作“安老伯”的这位老者。安重义本是高丽人,幼年时便被进献于蒙古大汗,做了俘虏之后,又被李文忠带回府上,成为李府的一名家奴。因为颇得李文忠信任,如今他已经成了李府的大管家。

    “大寿啊,我今个来是......”安老伯虽是高丽人,张嘴便是一口流利的江淮官话,只不过语气中透露着些许慌慌张张。一句话还没说完,他便注意到毛大寿面如死灰的表情和这满院的狼藉,话锋突然转向对毛大寿的关心和探询,“大寿,你......你没事吧?这地儿刚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安老伯,是大都督派您来的吗?”经过刚才的一系列变故,毛大寿的内心现在才稍稍平复了些。

    “哎,不是我家爷,是我找你有急事。中午先去了趟检校司,铁门后的小旗官跟我说你前脚刚带着军士出去了,我就急急慌慌找到这来。”说到这,安老伯的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他拽起毛大寿的衣袖,把毛大寿拉到墙角,又四处打量一番,见无人偷听,这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下去,“大寿你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今早派了人在曹国公府盯梢?”

    安老伯嘴里的“曹国公”,便是他家老爷,威震北元的开国勋贵,节制天下兵马的大都督李文忠。

    “去曹国公府盯梢......”毛大寿愣了一下,接着挠了挠头,他努力回忆着今早的事,但实在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出。

    他的话还被说完,就被安老伯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今早我家爷正在后院习武,发现有两个人在后院门外鬼鬼祟祟地晃悠,其中一个是亲军营的军官,还是个蒙古人,昨天下午来大都督府报过信,我家爷一眼就认了出来。“

    “巴尔思?”毛大寿听到“蒙古人”这仨字,一下子便知道了说的是谁。这巴尔思是蒙元降将,现在检校司任亲军校尉,也是司里面唯一一个蒙古人。昨天破译出“青鸟”的情报以后,他便派巴尔思就弥勒宗妖人欲作乱的事,去大都督府通通气。奇怪的是,今早明明没啥任务,毛大寿却一直没有见到巴尔思的人影。听安老伯这么一说,倒是讲得通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安老伯继续说下去,“另一个不是个军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哥,白白净净的读书人模样,听说是你们司里的主事。”

    丁一川?安老伯口里这个“读书人”,应该就是丁一川了。听到这,毛大寿心里大概也明白了七八分。昨天自己派丁一川偷偷调查大都督府的下辖机构——留守司,但从丁一川的话语中,感觉他对大都督府管辖的整个京营军事系统都充满了怀疑,于是擅作主张扩大了调查范围,大都督府和曹国公府都成了调查的对象。这个巴尔思本来就没啥心眼,是个虎头虎脑的直肠子,十有八九被丁一川忽悠来曹国公府帮忙盯梢。想那大都督是何等样人,这俩雏儿跑去盯梢,岂不是自讨苦吃?想到这,毛大寿倒觉得这事可气之中竟有一丝可笑。

    “我家爷让家丁把这俩人押到后堂,他亲自审了半炷香功夫。也不知道的问出来了啥,反正审完出来时候那脸色,阴沉的跟要吃人一样。我当时见了可是真的吓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暴躁脾气。”说到这,安老伯的脸上蓦地浮现出了一丝紧张与害怕,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他就这么阴沉着,啥话也没说,唤我牵出他那匹白玉狮,又点起十三骑跟他一起飞马而去。我以为他是去检校司找你对质,结果没想到是去了钟鼓楼那边的留守司营卫。“

    “留守司营卫?”

    “对啊,他听你司里那个主事说,留守司不大对劲,似乎和妖人有勾结。你也知道我家爷,最痛恨宵小叛逆,留守司又是自己属下的衙门,心里肯定光火。这才带着家将一路飞奔到留守司问个清楚。”

    “大都督......他......他没事吧?”留守司的军营驻地在城西北的钟楼鼓楼旁边,共有留守左、右、前、后、中共五卫,加起来有近三万兵马,是京城内规模最大的驻军。大都督李文忠这次率人猝然而至,万一留守司内部真的有鬼,全军哗变也未可知。而他随身只带那十几个家将,若是真遇的到凶险......李文忠虽是毛大寿的老上司,可毛大寿对他素无好感,甚至说曾经还有过很大的嫌隙。饶是如此,听到这里,毛大寿竟然不自主地担忧起这位老上司的安危来。

    “先跟你说一声让你安心,我家爷没事,他和家将们都没事;可我跟你说,你是想不到当时的情形有多危险,这留守司里边啊,还真的有鬼!”安老伯的嘴里依然透着那股紧张劲,“听家将跟我说的,当时啊,我家爷这一十四骑孤零零地就直接闯进了几万大军的营门,他点名要带留守司的金指挥回府问话。结果这金指挥不知怎么得,就反了!好家伙,乌泱泱几千人架着刀就把这一十四骑围住了。”

    “哦?”听说李文忠没事,毛大寿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不想表现出过分关心的样子,因而尽管安老伯讲得如此绘声绘色,他还是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口气。

    “只见我家爷提起了手中的短槊,刷的一声插在了地上,接着就对着几千人马高声喊道:‘过此槊者,即使谋逆,人人皆可诛之;诛之者,即刻赏百金,加千户!”这几千人一听这话,顿时失了智,慌了神。就在众军士惊疑不定的时候,我家爷带着十三骑一举冲破敌阵,像捉小鸡一样把指挥使金德兴擒在马上,接着马不停蹄赶回曹国公府。现在正在后堂审这个金指挥呢!”安老伯津津有味地讲着自己家老爷的英勇事迹,语气中有些许埋怨,但更多的则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哎,你说这轻骑闯营的臭毛病,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养成的!大寿啊,你当年跟他北征的时候估计也见过,动不动就只带几十个护卫冲入几万人的敌阵,现在都这么大官儿了,已经是节制天下兵马的曹国公,这毛病还是不改,这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你说得对,这臭毛病害得兄弟们吃了不少苦头,我看就该把他乱棍打死。”毛大寿突然打断安老伯的话,他的声音冷冷的,脸上也浮现了一股凶神恶煞的表情。安老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恶言恶语惊到,一时间竟不敢吭声。

    俩人低着头,无言相对良久,最后还是安老伯打破了沉默:“大寿啊,之前发生的事,我多少也听说过一些;哎,老伯我劝你一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死不能复生,何况......”

    “何况什么?何况兄弟们是为国死了,死得值,死得不冤,死得开心?!皇勋贵胄的命是命,我们当兵的命就不是命?”毛大寿再一次用凶恶的语气打断了安老伯的话。

    “哎,我没那个意思,你误会了!”安老伯急得一跺脚,“罢了,罢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一会我家爷肯定会来这找你,他那脾气我知道,你这脾气我也知道,你要是能对他忍一忍,让一让......”

    安老伯的话还没说完,院外响起一阵清脆的鸾铃声。听到这股声音,安老伯的脸色微微一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