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展假（3）
紫禁城武英殿。
十几根龙涎在大殿入口处的香炉中吞吐着绵密的香雾，毛大寿站在台阶下环顾四周，除了殿门口的两个带刀侍卫，便只有大殿最上面坐在御座上的那个人了。这是毛大寿第一次和圣上面对面，缭绕的烟雾却阻碍了他的目光，使他无法看清眼前这位帝国皇帝的真容。但他和圣上四目相对的时候，感觉对方的目光仿佛一柄利刃般刺透了浓密的烟雾，也刺透了自己的心思。民间传言，这位皇帝沉默少言，杀伐决断，不失为一代枭雄；但又忮刻寡恩，为人阴鸷，也有不少人嘲笑甚至忿恨。但当他接触到圣上的目光一刹那，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这位皇帝的目光中散发出一股王者的威严，却也掩盖不住这个年纪的老人应有的那份沧桑和疲惫。就像是一只日渐衰老的猛虎般，静静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但也从来没有放松过一丝警惕。
“上前十五步说话。”低沉的声音从御座上幽幽地飘了过来，其间夹杂着一丝沙哑和疲倦。毛大寿依言上前，这次看得清楚了一点，圣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样子有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这是朕第一次见你吧，毛司丞。”圣上斜倚着御座椅背上，头微微前探，话语中透着一丝戏谑，“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圣上的样貌......和人们传的不一样。”可能是过度紧张，也可能是对皇帝的畏惧，毛大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不知怎得，他的嘴里便茫茫然蹦出这么一句话。话一出口，便知大事不好，心中暗骂了一句该死，但为时已晚。
“哦？怎么个不一样？”
毛大寿感受到了冷汗从全身的每个毛孔里渗出来，但圣上既然问了，硬着头皮也要回答：“不......不一样。人们说圣上你是......”说到这，他的声音突然细若游丝。
“是什么？”
“他们说圣上左脸十六颗麻子，右脸十四颗麻子，下巴长得像个鞋拔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毛大寿把心里想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圣上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抬起手指，指了指毛大寿说道：“有意思！有意思！人们真的是这么说我的？”
“禀圣上，是的。”
“哈哈哈哈——”圣上笑得更大声了，“你是不知道，有时候，越不像，越好！”
毛大寿对圣上说得这句话似懂非懂，但所幸龙颜未怒，心里也就长舒了一口气。
“以往都是魏文烈来见朕，现在他死了，检校司的工作就该你来主持了。这几天朕忙，还没来得及召见你，没想到就闹出了今天这么大阵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朕好好说说。”
当下毛大寿就把如何得到妖人作乱的情报，如何拔除妖人的三个据点，“青鸟”被杀，魏文烈自尽，自己是如何顺着“青鸟”这条线，查到了幕后的“三侯一公”，又在没有圣上手谕的情况下去乌衣巷拿人。诸如此等，原原本本地对圣上讲了一遍。
听完毛大寿所讲，圣上捻着胡须默然良久。毛大寿静静地在跪在那里，垂下头去，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圣上突然开了腔：“没有朕的手谕，就敢直接去公侯府上拿人。现在倒好，龙骧神武，一个亲军，一个京营，在乌衣巷口火拼，死了一个神武卫的指挥同知和几十个军士，这要是传出去，文武百官怎么说？满城百姓会怎么说？毛大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最后这声呵斥极是严厉，吓了毛大寿一个激灵，他跪伏在地，垂头不语，静静地等待圣上治罪。又过了半炷香的静默时分，没想到圣上的情绪仿佛变脸一样，只听他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倒是颇有朕年轻时候的那股子莽劲！”
说完这句话，圣上从御座上起身，在大殿上来回踱步：“妖人已破，京师料无大碍，这个案子已经破了七八分，扫尾的事，就交给应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吧，检校司就不要插手了。”
“圣上！”毛大寿听到这，心急如焚地说道，“四名妖首还没捉到，今天臣又发现一个大线索......”
他说的大线索，便是今日和神武军激战时遇到的那个黑衣蒙面人。这个人的声音、装束、所持武器，均与自己前天在横塘边遇到的那伙黑衣武士首领一模一样。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圣上打断：“就四个妖人而已，五城兵马司的军士和应天府的巡捕应付他们绰绰有余；至于说你还想往幕后查，朕看就算了，你这次闹得太大了，过不了几天，全城就会知道今天乌衣巷发生的事；若是朕由着你再去随随便便扒拉几个公侯，恐怕是要闹得满朝风雨。这么深的水，你一个小小司丞，蹚得过去吗？“
听了圣上这番话，毛大寿一言不发。
“好了，这事就此翻过，以后休要再提，也不得再查下去。明天就是中秋了，你也着实辛苦了几天，朕赐你三天展假，好好陪陪家人，休息一下，三天以后再来当值。”
饶是毛大寿心里老大不乐意，这毕竟是御赐的展假，不得不磕头谢恩。倒是圣上接下来说的话，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你们司里那个丁一川，倒是个忠臣，也够讲义气。他给朕写了封奏疏，无奈职级太小，就托大都督转交给了朕。看了这封奏疏，朕才知道今天这件事，赶紧让云奇带着羽林去了乌衣巷。去晚一点，怕是你的小名早就没了。你不在的这几天，检校司就让这人暂掌吧！”
居然是丁一川，怪不得今天羽林军到了，还到得如此及时。毛大寿突然感觉心里怪怪的，一川瞒着自己给圣上写奏疏，不知道是该感激他救了自己性命，还是该责备他背着自己偷偷行事。
毛大寿一边思索着，一边起身告退。就在这时，圣上转过了身，冷不防又说了一句：“朕打算裁撤亲军都尉府，再设一个新官署，专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虽说你今天闯的祸不小，但朕知道你是个忠臣，办事也是尽心竭力。这样吧，等新官署建成，朕升你为指挥同知。”
“下官敢问圣上，这个新官署的名字是？”
“锦衣卫。”
十几根龙涎在大殿入口处的香炉中吞吐着绵密的香雾，毛大寿站在台阶下环顾四周，除了殿门口的两个带刀侍卫，便只有大殿最上面坐在御座上的那个人了。这是毛大寿第一次和圣上面对面，缭绕的烟雾却阻碍了他的目光，使他无法看清眼前这位帝国皇帝的真容。但他和圣上四目相对的时候，感觉对方的目光仿佛一柄利刃般刺透了浓密的烟雾，也刺透了自己的心思。民间传言，这位皇帝沉默少言，杀伐决断，不失为一代枭雄；但又忮刻寡恩，为人阴鸷，也有不少人嘲笑甚至忿恨。但当他接触到圣上的目光一刹那，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这位皇帝的目光中散发出一股王者的威严，却也掩盖不住这个年纪的老人应有的那份沧桑和疲惫。就像是一只日渐衰老的猛虎般，静静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但也从来没有放松过一丝警惕。
“上前十五步说话。”低沉的声音从御座上幽幽地飘了过来，其间夹杂着一丝沙哑和疲倦。毛大寿依言上前，这次看得清楚了一点，圣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样子有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这是朕第一次见你吧，毛司丞。”圣上斜倚着御座椅背上，头微微前探，话语中透着一丝戏谑，“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圣上的样貌......和人们传的不一样。”可能是过度紧张，也可能是对皇帝的畏惧，毛大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不知怎得，他的嘴里便茫茫然蹦出这么一句话。话一出口，便知大事不好，心中暗骂了一句该死，但为时已晚。
“哦？怎么个不一样？”
毛大寿感受到了冷汗从全身的每个毛孔里渗出来，但圣上既然问了，硬着头皮也要回答：“不......不一样。人们说圣上你是......”说到这，他的声音突然细若游丝。
“是什么？”
“他们说圣上左脸十六颗麻子，右脸十四颗麻子，下巴长得像个鞋拔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毛大寿把心里想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圣上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抬起手指，指了指毛大寿说道：“有意思！有意思！人们真的是这么说我的？”
“禀圣上，是的。”
“哈哈哈哈——”圣上笑得更大声了，“你是不知道，有时候，越不像，越好！”
毛大寿对圣上说得这句话似懂非懂，但所幸龙颜未怒，心里也就长舒了一口气。
“以往都是魏文烈来见朕，现在他死了，检校司的工作就该你来主持了。这几天朕忙，还没来得及召见你，没想到就闹出了今天这么大阵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朕好好说说。”
当下毛大寿就把如何得到妖人作乱的情报，如何拔除妖人的三个据点，“青鸟”被杀，魏文烈自尽，自己是如何顺着“青鸟”这条线，查到了幕后的“三侯一公”，又在没有圣上手谕的情况下去乌衣巷拿人。诸如此等，原原本本地对圣上讲了一遍。
听完毛大寿所讲，圣上捻着胡须默然良久。毛大寿静静地在跪在那里，垂下头去，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圣上突然开了腔：“没有朕的手谕，就敢直接去公侯府上拿人。现在倒好，龙骧神武，一个亲军，一个京营，在乌衣巷口火拼，死了一个神武卫的指挥同知和几十个军士，这要是传出去，文武百官怎么说？满城百姓会怎么说？毛大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最后这声呵斥极是严厉，吓了毛大寿一个激灵，他跪伏在地，垂头不语，静静地等待圣上治罪。又过了半炷香的静默时分，没想到圣上的情绪仿佛变脸一样，只听他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倒是颇有朕年轻时候的那股子莽劲！”
说完这句话，圣上从御座上起身，在大殿上来回踱步：“妖人已破，京师料无大碍，这个案子已经破了七八分，扫尾的事，就交给应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吧，检校司就不要插手了。”
“圣上！”毛大寿听到这，心急如焚地说道，“四名妖首还没捉到，今天臣又发现一个大线索......”
他说的大线索，便是今日和神武军激战时遇到的那个黑衣蒙面人。这个人的声音、装束、所持武器，均与自己前天在横塘边遇到的那伙黑衣武士首领一模一样。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圣上打断：“就四个妖人而已，五城兵马司的军士和应天府的巡捕应付他们绰绰有余；至于说你还想往幕后查，朕看就算了，你这次闹得太大了，过不了几天，全城就会知道今天乌衣巷发生的事；若是朕由着你再去随随便便扒拉几个公侯，恐怕是要闹得满朝风雨。这么深的水，你一个小小司丞，蹚得过去吗？“
听了圣上这番话，毛大寿一言不发。
“好了，这事就此翻过，以后休要再提，也不得再查下去。明天就是中秋了，你也着实辛苦了几天，朕赐你三天展假，好好陪陪家人，休息一下，三天以后再来当值。”
饶是毛大寿心里老大不乐意，这毕竟是御赐的展假，不得不磕头谢恩。倒是圣上接下来说的话，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你们司里那个丁一川，倒是个忠臣，也够讲义气。他给朕写了封奏疏，无奈职级太小，就托大都督转交给了朕。看了这封奏疏，朕才知道今天这件事，赶紧让云奇带着羽林去了乌衣巷。去晚一点，怕是你的小名早就没了。你不在的这几天，检校司就让这人暂掌吧！”
居然是丁一川，怪不得今天羽林军到了，还到得如此及时。毛大寿突然感觉心里怪怪的，一川瞒着自己给圣上写奏疏，不知道是该感激他救了自己性命，还是该责备他背着自己偷偷行事。
毛大寿一边思索着，一边起身告退。就在这时，圣上转过了身，冷不防又说了一句：“朕打算裁撤亲军都尉府，再设一个新官署，专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虽说你今天闯的祸不小，但朕知道你是个忠臣，办事也是尽心竭力。这样吧，等新官署建成，朕升你为指挥同知。”
“下官敢问圣上，这个新官署的名字是？”
“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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