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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黑衣客(2)

    京城西南一隅有个凤凰山,凤凰山上修了个凤凰台。这凤凰台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据史书记载,南朝“宋元嘉十六年,有三鸟翔集山间,文彩五色,状如孔雀,音声谐和,众鸟群附,时人谓之凤凰。起台于山,谓之凤凰山,里曰凤凰里”。也就是说,最早在南北朝时刘宋一朝,凤凰台便已经筑好了。打那以后,这座楼台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凤凰山上,看尽了金粉荟萃,丝管奢靡的六朝烟水,也目睹了擒虎渡江,挈妃入井的唏嘘戏谑。盛唐时诗仙李白游览到此,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登金陵凤凰台》,这座小小的楼台也因此而名扬大江南北。及至南宋时,有人以汉白玉为基,重新修建了早已破败不堪的凤凰台,这里便再度成为文人墨客登临揽胜之地。如此又过了一百多年,风雨冲刷,岁月侵蚀,无数次的刀兵洗劫,小巧华丽的楼台再一次只剩下几根雪白的台柱,孤零零地伫立在土丘上。仿佛人的一生,繁华得意,落魄衰败,继而又是新的繁华与衰败。站在台上眺望,不远处的一片村落在白雾中若影若现,一面酒旗冲破层层雾气随风飘动,旗子上三个朱红色的大字——“杏花村”煞是惹眼。没错,这就是杜牧那句“牧童遥指杏花村”里的“杏花村”。杏花村原本盛产佳酿,后来渐渐没落,今日的名气也是大不如前。在村西头不远处,立着一块不甚显眼的墓碑——那是“竹林七贤”之一阮步兵的衣冠冢。在这一千多年里,杏花村与衣冠冢默默地陪伴着凤凰山上的楼台,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仿佛夙命般轮回的繁华兴盛,破败屈辱。

    此时的毛大寿,恰好就在凤凰山上的凤凰台残址上。只见他腰挎长刀,背负梢弓,单膝跪地,眯缝着双眼,紧盯着半山腰的一片空地。这片空地,便是上午抓到的那名弥勒宗“鬼马”与对方预先约好的接头地点。巴尔思站在“鬼马”身后,名为随从,实则挟持,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等候前来接头的“魏军爷”。由于自己的那根狼牙棒着实过于显眼,巴尔思换了柄轻便的短刀,偷偷地藏在衣服背后。

    龙骧军已经全部被调走,检校司里只剩下了几十个不堪用的衙门走卒,更奇怪的是,除了毛大寿和巴尔思之外司里仅剩的一个武官——沈凝,也在今日突然间不知去向,也许是趁着中秋节和家人团聚去了吧?毛大寿来不及追究此时,只是赶紧和巴尔思一起来抓接头人。刚过申正,他们就早早地在凤凰台附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若是“魏军爷”准时来了,便要将他一举拿下。

    凤凰台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加之荒芜破败,杂草丛生,确实是个接头的好地方。然而就在此时,这空旷的山顶上竟然有个老头正倚着一块大石,悠然自得地自饮自酌。这个奇怪的场景引起了毛大寿的注意与戒备:饮酒的老头个子不高,整个人瘦得跟个麻杆似的,身上的衣服看上去邋里邋遢,袍袖和裤子上都沾满了油渍污迹,看样子好多天都没有换洗过衣服;走近了看,这个人的头发蓬松地披散着,与满脸的长须纠结在一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穿过杂乱的须发,空空地望着正前方,毛大寿看到老头面容的第一眼,便感到一股落魄的气息迎面扑来。他心里暗骂道:不知道哪里来的醉鬼,赶巧不巧赶在了这当口。刚在心里骂完,只见老头拿起酒壶,“咕咚”一声,将一大口酒灌到肚子里,接着竟然旁若无人地大声吟诵起来: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这就是李太白在此题写的那首《登金陵凤凰台》,倒也没什么新奇。奇的是接下来这首,毛大寿从未听过:

    “万里金瓯失壮图,衮衣颠倒落泥涂。

    空流杜宇声中血,半脱骊龙颔下须。

    老去秋风吹我恶,梦回寒月照人孤。

    千年成败俱尘土,消得人间说丈夫。”

    一首吟罢,声声愤懑,句句惆怅。

    “小子,你可知这首诗是谁写的?”耳畔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毛大寿一大跳,不知何时,老头把头凑到了他耳畔。

    “我是个粗人,诗词歌赋本就知道得不多,你要是问我勾栏瓦肆的曲儿,我兴许能答上来一些。”毛大寿书读得确实不多,面对眼前的这个读书人,哪怕只是个喝醉的老头,心下都会自卑,因而声音也变得有点支支吾吾起来。

    “这首诗是文忠烈公写的。”

    “文忠烈公......难道是......文天祥?”

    “倒也不是个寻常武夫。”说到这,老头“咕咚”一声又闷了一口酒,继而咧嘴微笑,双目也变得炯炯有神,“百年前,鞑虏渡江,神州陆沉,文忠烈公弱冠状元,临危拜相,以一人安社稷,以兴复为已任,屡败屡战,有进无退;其人肝胆若铁石,清操砺霜雪,后兵败被执,视死如归,山河改色,日月韬光。他是老夫平生最为敬仰的一个人。”

    听完老头的话,毛大寿默然不语。又过了一会儿,只听老头再次开口,幽幽地感叹道:“昔日壮年时,有志图王者;然难遇明主,只到怀才不遇;功败垂成,常恨身非己有;胸中块垒,郁气难平。等老了老了,读了这首诗才明白,文忠烈公在乎的,从来不是一人的际遇,而是天下的兴衰,万民的忧乐;比起千千万万的百姓来,一个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谁又料想得到,如今异族远遁,海内归一,他老人家的夙愿在百年后竟然被一个放牛娃实现了,兴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听到“放牛娃”这个词,毛大寿心里一惊,条件反射般地厉声说道:“大逆不道!”老头说的这个“放牛娃”,说的就是洪武皇帝。洪武皇帝小时候给地主放牛为业,后来又去寺庙里剃发为僧,出身可谓寒微至极。不过,当着别人面揭圣上老底,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毛大寿可是第一次见。

    “大逆不道?我还就大逆不道了,军爷要抓我下狱吗?”老头捋了捋胡须,仰天大笑一声,“‘予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这句话真是绝了,自古以来的国君,贪恋权柄者有之,杀戮无度者有之,阴鸷猜忌者有之,唯独这个老朱,出身如此卑微,面对这天下最大的富贵、权力之时,却将其说得轻如鸿毛。你家主子尚且如此,你又在这里计较什么?”

    “予本淮右布衣”这句话,本是洪武皇帝北伐中原时的原话,这位皇上当真从不在意自己的出身,丝毫没有为尊者隐讳的意思。想到这一层,毛大寿心思稍宽,又想到眼前这个老头能说出刚才那番话,绝非寻常的醉鬼。只见他恭敬地作了一揖,柔声问道:“敢问老伯尊姓大名?”

    “没有尊姓,亦无大名,就叫我散人吧,湖海散人。”老头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地又喝下了一口酒。

    “湖海散人?”

    “浪迹湖海,散漫天涯。”老头用八个字解释了自己这个称号的由来,顿了顿继续说道,“年轻时以为自己有大才,总想着辅明主成帝业,奈何这明主哪有那么多,这帝业又容得下几个人?到头来只不过是‘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这话说的是我,是你,也是这熙熙攘攘的天下苍生。”

    “如今我人老了,心也不复从前的壮志豪情,满脑子只有这八个字:‘浪迹湖海,散漫天涯’,走累了,喝够了,就动动笔杆子,写写小说,只图自娱自乐,不求传之后世。小子,该你了,你叫什么?”

    “我叫毛大寿,现在朝廷里做从五品武官。”

    “毛——大——寿,”老头故意拉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说完眼前突然一亮,“我知道你的事,你是李文忠大将军帐下陷阵营第一猛将,当年犁庭塞北,在鞑子精锐千人队里杀了个‘七进七出’的,应该就是你吧!”

    毛大寿万万没想到,一个素昧平生之人竟然知道他那点事迹。他错愕了一瞬,接着缓缓问道:“我已经离开军伍很久了。不过,老伯您怎么知道我的这些事?”

    “故事嘛,有人做就有人讲,有人讲就有人听,有人听就有人记。搜集故事,是我这个闲人的一大爱好,故事够了,就拿来著书。”

    “‘七进七出’,”毛大寿低声道,“哪有那么神,都是人们添油加醋瞎传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夫子不喜欢这些,不代表别人不喜欢嘛!讲故事嘛,就只要人们喜欢听,‘怪’也好,‘神’也好,管它什么真真假假?”老头笑吟吟地望着毛大寿,话锋突然一转,“毛军爷,你不好好待在衙门里,来这荒凉的土丘上作甚,陪老朽喝酒吗?”

    “捉人,捉一至关重要之人。”

    听了这话,老头竟然一点也不吃惊,只是淡淡地说道:“哦,那毛大人自去捉人便是了,不必在意我这个老头子。”

    “待会儿此地怕是至为凶险,老伯你要不要避上一避?”

    “是瞧不起我这个老头子,还是我在这碍手碍脚?老朽见过的大场面,可一点不比你少。”老头拎起酒壶,背对着毛大寿,又是“咕咚”一大口,“毛大人,你去捉你的人,我喝我的酒,放心,谁也不会碍着谁。”

    毛大寿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山下传来了说话声。有人来了!他快速取下背上的长弓,抽出三支羽箭衔在嘴里,轻手轻脚走向山顶另一侧,紧接着单膝跪地,眯起双眼警惕地望向山腰,只见巴尔思和“鬼马”的面前突然多了三个人——是三个身着黑衣,腰挎弯刀的武士,为首的一个显然是首领,后面跟着两个随从。看到领头武士全身装束的一刹那,毛大寿心底发出一声惊呼:原来是他!

    从横塘被围到信国公府之战,这个黑衣人像鬼魅一样一直纠缠着自己,而自己却从来不知道他是谁。如果他就是今天来接头的“魏军爷”,那这个魏军爷到底是谁?中午在检校司的戒律房听到“魏军爷”这三个字时,曾经有个想法掠过毛大寿的脑海,只不过尚不能确定这个想法是否正确。正想到这,山下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陡然间变大了不少,毛大寿暂时放下思索,拈弓搭箭,瞄准了三个黑衣武士。

    巴尔思和武士头领说了些啥,毛大寿并不是听得很清楚。但是,双方的表情正变得愈发的凶恶,谈话声也越来越激烈。三个武士将手扶在了刀柄上,巴尔思也缓缓地把右手伸到了背后,情况正变得不对劲。

    毛大寿屏住呼吸,弓弦拉紧,紧张地注视着山坡下发生的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武士首领刷的拔出那柄鱼头刀,一刀砍向巴尔思身侧那个“鬼马”的喉咙。刀锋扫过,这个弥勒宗的小卒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脖颈便被劈开一半。鲜血从断头处喷出,头颅半挂在身子上不停地晃悠,紧接着“噗通”一声,尸身倒地,鲜血喷得黑衣上到处都是。与此同时,巴尔思迅速拔出身后的短刀,和武士首领短兵相接。另外两名随从只是站在后面持刀观战,似乎并不打算动手参战。

    黑衣武士凌厉狠辣的刀法,毛大寿可是领教过的。光凭巴尔思手里那柄不称手的短刀,决计抵挡不了多久。现在这个局势,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唯有快刀斩乱麻方有一丝胜算。想到这里,他拉紧弓弦,“飕飕”两声响,两名观战的随从应声而倒。再看巴尔思,一把短刀左支右绌,招式也渐渐散乱,显然已经有点支持不住。可惜二人缠斗太紧,弓箭无法瞄准。毛大寿匆忙扔掉弓箭,抄起脚边长刀,旋风一般跑到山下。眼看离黑衣武士越来越近,他使了一招“横刀式”,借助奔跑之势劈了过去。

    刚才毛大寿的两箭皆是毫无声息直中敌方面门,加之黑衣武士凝神激战正酣,也就没有发现身后两名随从皆被被射杀。直到毛大寿长刀挥舞的风声传到耳边,他才发现后背门户大开。饶是如此,他的反应也是极为迅捷。只见他猛一用力,荡开巴尔思挥来的短刀,紧跟着就是“铛”的一生,手里的鱼头刀像变戏法般兜转背后,架住了毛大寿长刀横扫的千钧之势。接刀之时,他并未转身,而是听风识器判断长刀来路,然后硬生生架住了这一刀。这一招所表现出来的那股远甚于寻常武士的机变、敏捷与臂力,饶是毛大寿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暗叫好。两刀相撞,二人对视一眼,一个说道:“竟然是你!”,另一个说道:“果然是你!”继而黑衣武转身后退,毛大寿加入战斗,三人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战团。

    虽说是二打一,黑衣人却是丝毫不落下风。眼瞅着来来回回打了二十多个回合,他的功夫却是遇强则强,乌黑沉重的鱼头刀在巴尔思的短刀和毛大寿的长刀中来回穿插格挡,竟然被他使得如同一根羽毛般轻盈敏捷。俞是如此,巴尔思心里愈是急躁,招式上也就渐渐露出了破绽。黑衣人一眼看穿了巴尔思的心思,故意不设防被,将胸前的门户露了出来。巴尔思见此,不由得暗自窃喜,挥刀直取黑衣人胸口,却不成想这只是一记诱敌深入。巴尔思的短刀快,黑衣人的刀法更快,眼见短刀刀尖距离敌人胸口已不过一寸,巴尔思突然感到右肩一阵剧痛,轻哼一声,短刀脱手——未等巴尔思这一刀用老,黑衣武士的鱼头刀便已直直地劈在他右边肩胛骨上。

    巴尔思左手捂着右肩伤口,晃晃悠悠退出了战团。毛大寿见此心中一凛,却来不及细思,只是挥刀继续与黑衣人单独战斗。他在心底里暗暗告诫自己,越是此时,越要沉稳。当下双手握刀,屈膝凝神,小心翼翼地接住对手招式。

    堪堪斗到五十多回合,依旧是势均力敌的局面,毛大寿心里清楚,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会落败。就在此时,对手的鱼头刀劈头而来,他侧过半边身子,背对黑衣人,反手横刀封住这一击。紧跟着“嗖嗖嗖”三声响,一连串的弩箭从毛大寿的袍袖中射了出来。

    “不要脸,用暗器!”

    这一招实在是出其不意,黑衣人一边恶狠狠地咒骂,一边用鱼头刀格挡暗器。毛大寿为了托住对手,最后竟把发射弩箭的手弩重重地砸向了黑衣人。就在对手手忙脚乱的这当口,他俯身,挥击,横扫,一连串凌厉的攻势,最终在黑衣人的左腿小腿肚上留下了一道重重的伤口。

    又打了几个回合,黑衣人的体力渐渐不知,踉踉跄跄的步伐留下了一个个带血的脚印,再看左腿已是血流如注。最终,黑衣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但仍然一边大声咆哮着,一边悍勇不屈地挥舞着鱼头刀横扫乱砍。毛大寿跳出战圈,收刀直立。他回头看了一眼巴尔思,这家伙已经自己包扎好伤口,料无大碍。

    “你左腿的经脉被砍断了,这么下去,活不了多久的。”

    黑衣人并不理会毛大寿说的这句话,只是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

    毛大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的功夫极好,人又勇猛,若是去边军,当为一等一的战将。有机会立了军功,当个百户千户不在话下,何苦和这帮妖人搅在一起,自寻死路。”

    “若是去了边军,东南孤岛的倭寇,塞北朔漠的鞑子,滇黔瘴林的苗夷,哪个不是死路一条?”黑衣人冷笑道。

    听了这话,毛大寿只是微微一笑:“为国尽忠,保境安民,使我们习武人分内的责任。我说的不对吗,魏军爷?”

    听说对方知道自己姓魏,黑衣人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他朝地上“鬼马”的尸体狠狠地啐了一口:“不中用的软骨头,果然什么都说了。”

    而毛大寿说出“魏军爷”三个字的时候,中午时分的那个想法再度萦绕心间,挥之不去,他想起了司正魏文烈临死前留下的那封信:“......我有一弟曰文进,乃查明今日诸事之关键......”

    “你是叫魏文正吧?”毛大寿突然问道。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黑衣人,连旁边的巴尔思也是大吃一惊。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哥死了,你不知道吗?他死前留了一封信,让我找到你。”

    黑衣人似乎并不曾知道自己哥哥的死讯,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起来:“哥,你何苦如此,何苦如此......”刚说完这句话,他的情绪突然爆发,手中的鱼头刀挟着一股劲风再次劈向毛大寿。

    “铛——”两刀相交,这次毛大寿用尽全力,黑衣人兵器脱手,鱼头刀被弹飞出去一丈多远。‘

    “你很重要,你不能死,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毛大寿默默叹息了一声,说出了第一个问题,“横塘边上,你说‘青鸟’死了,又率人埋伏跟踪我,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

    “有人告诉我的!“

    “谁?”

    “我不知道。”

    接着毛大寿从怀里今天上午藏在月饼里的那张京城舆图。他将舆图抖开在黑衣人面前,指着上面那些圈圈点点的标记,还有两行如蛇般扭曲爬行的文字,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这些标记,你能看懂么?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左相和这事儿有什么关联?”

    黑衣人并不回答,而是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支匕首。因为失血过多,他的气力已大不如前,但双眼仍然死死盯着毛大寿,似乎打算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匕首指向了毛大寿,毛大寿也把长刀搭在了匕首上。念及故人之情,他朝着黑衣人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黑衣人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就在毛大寿凝神戒备的同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黑衣人的匕首突然倒转,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巴尔思和毛大寿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二人快速跑到黑衣人身前,只见黑衣人喉咙里的鲜血缓缓流出,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含混不清地说道:“今天是中秋节,晚上会有好大的烟花,你们......多看看......”说罢便气绝身亡。

    二人看着尸体沉默了一会儿,巴尔思先开了口:“司丞,你说这家伙究竟是为了啥?”

    “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毛大寿身后。原来是那位自称“湖海散人”的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这半山腰,他打量了一下地上的几具尸体,嘴里发出“啧啧”的称赞声,语气中充满了讽刺。

    “喝完了?”毛大寿没好气地问道。

    “没抓成?”听湖海散人的语气似乎仍然是在嘲讽。只见他慢悠悠地走到毛大寿跟面前,突然一把扯过了毛大寿手中的舆图。

    毛大寿欲待把舆图抢回来,却听湖海散人说道:“这是党项族的文字,自从西夏被鞑子灭了国,这文字就失传很久了。”

    湖海散人这句话,让毛大寿在层层乌云中看到了一丝曙光。他赶紧问道:“老伯,快说说,这上面写的什么?!”

    “那毛军爷得请老朽喝酒才行。”湖海散人哈哈大笑着打趣道。

    “请请请,一定请,到时候请您老人家去金陵城里最好的馆子。”毛大寿忙不迭地说道。如今只有湖海散人能懂这上面的文字,便是说什么都要依得他。

    湖海散人揉了揉眼,对着舆图仔细看了一遍,嘻嘻哈哈哈的表情消失了,整个人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戌正,圣火霹雳,顺流而下。共举大事。”

    听到这句话,毛大寿从湖海散人的手里一把抢回舆图。此时他才注意到,那些圈圈点点的标记,大多集中在沿河楼馆、平地、桥头等人群聚集之处。而今晚戌正,正是满城百姓放河灯的时候。

    “圣火霹雳,顺流而下;圣火霹雳,顺流而下......“毛大寿自言自语着这八个字,突然大吼了一声,“他们要在今晚放的河灯里动手脚!”

    湖海散人和巴尔思都被他这声大吼吓了一跳,不过巴尔思马上明白了毛大寿的意思,可还是有些弄不明白的地方:“司丞,若是妖人要在这河灯里动手脚,这‘圣火霹雳’指的是——”

    毛大寿略一沉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看样子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听他缓缓说道:“火药局存着十万斤火药,军器司的火铳弹丸,混江龙,伏火雷,都可以安放在河灯里。到时候成千上万载着火药的河灯沿着淮水顺流而下——这帮妖人,他们不是想炸毁火药局和军器司,他们是想毁掉整个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