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虞之变何曾休
二人在回世厌所的途中，顺便帮张婶采购了一些香料、食材。顾安世手上提得满满当当，戮心则是轻轻松松地走在一边。但这只是看上去，刚才比武时受的钝伤始终在隐隐作痛，让她不禁犹豫是不是需要去医馆买些药酒。
算了，静养几日应该就没事了。
刚过转角，回到世厌所大门所在的街上，他们就听到一个女孩惊恐地叫喊声，抬眼看去，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正向他们跑来，身后不远处则有一个蒙面的男人正在追她。
“救命！救救我！”女孩扑入女子怀里，不住地颤抖。戮心伸手搂住她，眼神瞬间冷下来盯着男人。
那人见状竟是不敢再追，后退一步转身竟然跑了。顾安世刚反应过来准备去捉拿犯人，却被女子叫住。
“先看看这女孩子怎么样了。”
戮心蹲下，女孩则抬起脏兮兮的小脸，满眼含泪地看着女子，可能是因为得救了，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戮心赶紧抱起她，示意青年快点回去。
听到动静的世厌所几人迎了出来，张婶见到这小女孩，满是怜爱，从戮心手中接过抱在怀里，还轻轻拍着她以是安抚。
“哎哟，这是谁家的小丫头，可怜兮兮的。来，婶子带你洗漱一下。”
女孩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戮心的衣衫，被张婶抱走了却还是一直望着女子的方向。
“女侠，你还真是讨女孩子喜欢哎。”顾安世不由地感叹道，想起几天前花魁邀约她的事情。
“好像并非如此。”戮心脸上的笑容却逐渐隐去，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戮心总是本能地会向四周散开感知，尽管事发突然，她还是隐约探查到那个女孩的气息似乎在大街的另一头的死胡同中有所停留，直到二人出现，她才突然跑出来。那个男人似乎上了年纪，有一条腿分明是不太利落。此外，若是已经有过一段时间的追逐，女孩和男人却几乎没有喘息的样子。刚才她没有让青年去追也是这个原因，总觉得这一老一小似乎关系并不简单。同时，女孩格外在意她腰间的玉佩，在这样惊慌的状态下，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扫过玉佩，仿佛在确认什么。
总之，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婶已经为女孩洗了个澡，收拾干净的她，尽管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依然是一个可爱的姑娘。灵动的大眼睛加上长睫毛，粉雕玉琢的样子总感觉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现在她正啃着胡饼，口齿不清地说着自己的经历。
女孩名叫沈轻灵，因为瘦弱看不出已经十四岁了。幼时便遭人贩子绑架，八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后，她还记得的只有自己的名字。曾遭几次转卖，这次的人贩见她是个美人胚子，性格也算伶俐，便到岁城来，想把她卖到极乐坊去大捞一笔。
一时间，屋内的众人有的心疼，有的愤怒，周戍域和顾安世已经忍不住要出去抓人了。
“顾哥哥，周哥哥，那人也是个苦命人……迫不得已才做错了事。我现在安全了，你们也不要抓他了吧。”女孩抽泣着说道，实在楚楚可怜。
多么善良的孩子啊……
几人这么想着，更是义愤填膺，发誓要把犯人捉拿归案。
女孩聪明伶俐，又勤劳肯干，众人和邻里街坊都很喜欢她，再加上之前来的温和谦逊的戮心，这一片的居民爱屋及乌，对世厌所里这群莽夫都友好起来。
相处了几日，戮心倒也没有发现女孩有何不妥。有的人甚至以为沈轻灵是戮心的妹妹，因为她总是天真可爱地对所有人微笑，仿佛一个活泼版的小戮心，眉宇间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偶尔，戮心觉察出在自己外出回来后的房间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而以前即使张婶帮着打扫时也从未有这样的违和感。
戮心没有太多心思去探寻缘由，一方面她也大概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另一方面则是她最近要起早监督三人的练功。因为他们的身体状况、练习进度和修习的功法完全不同，戮心着实是废了一番脑力。
哥哥周卫疆，聪明有余，体力不足，掌握招式的速度很快，但常常是练习时间还未过半就已经累得站不起来。按照周戍域的说法，哥哥从小就会把吃食剩下来给自己，所以弟弟又高又壮，哥哥却矮小瘦弱。对此，戮心知道急不来，得一点点增强体力，首先就是要吃好。可惜她并非这方面的专家，无法给到最专业的建议，尽管脑海中出现过某个人的身影，她却不想去打扰别人，因此也就是多买点肉蛋奶，坚固基础训练。
弟弟周戍域则与哥哥相反，在身体的协调性方面几乎是一塌糊涂。也是这个原因，明明比顾安世力气大上很多，却被青年用了巧劲给掀翻在地。八方拳招式已经比较简单，可若是不能使用全身进行发力，那么无论速度还是破坏力都是大打折扣的。所幸勤能补拙，百遍不行，那就千遍，周戍域在一遍遍的练习中丝毫没有觉得厌烦，他只觉得每一次出拳都比上一次更为顺畅。
顾安世则是另一个问题。尽管他根骨俱佳、气血充盈，加上先天自在身在武学方面的加持，可他的柔韧度则是远远不够。缺乏童子功的他修习的又是极意山庄这种势将肉体开发到极致的功夫，他吃的苦不比兄弟二人的少。
“女侠，你小时候也要练这些吗？啊疼疼疼……周大哥你轻一点。”顾安世正被压着腿，可怜巴巴地问道。身后的周卫疆则嘀咕着说自己根本没用力。
“也是要的。”戮心略一思索，想到了小时候练功的情景。“不过我那时候还小，好像没有那么痛。”
“那是多小啊啊啊啊啊啊，不行了不行了，怎么换人了？！轻轻轻啊啊啊啊啊！断了断了！”而周戍域正一脸憨笑着使劲。
那时候，该有四岁了吧……戮心一脸温柔地回忆着那个怀抱，那双纤手，那抹幽香，那个仙人一样的女子。
这几日，顾安世着实有些精疲力尽。虽说八区较为平静，但也不总是无事发生。极意山庄的修习又实在辛苦，穆宸师父在武学上本来就严厉，再加上他这什么先天自在身，众人对他的要求更是高出一大截。尽管这个消息已经尽可能被封锁了，可山庄内还是有一些知道内情的弟子会偷偷围观或者发出比试邀请。
不过，他感到最累的还是内心，那人贩子仿佛会遁地之术般销声匿迹了，任凭他们如何打探全然找不到蛛丝马迹。
早功结束，三人匆匆吃了早饭便出门寻找拐卖沈轻灵的人贩子的线索。他们协同其他同僚分区域进行搜查，向相邻的六区和七区寻求支援，甚至破例动了二个暗桩却依然一无所获。
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呢？还是人已经逃离了？
顾安世走在已经查过三次XX街，警惕地注意着过往的行人。这条街上鱼龙混杂，外来人比较多。按照沈轻灵的说法，她之前便是被关在类似这种地方的某个小屋子里。可是女孩逃跑的时候过于着急，无法回忆更多信息。
顾安世叹了口气，只能从源头开始想。
先是听到叫喊声，女孩扑到女侠怀里，贼人立刻放弃就逃跑了，女侠叫住我……她为什么要叫住我？如果她出手一定是能抓住的，奥，她抱着女孩，但若是我去追大概率也可以。
顾安世眉头紧锁，把记忆又往前倒回去。
那贼人毫不挣扎就跑了……若是那人一口咬定沈轻灵就是自己家神智不清的闺女，或者只是不满于要被卖到青楼的命运才出逃，一时间他们还真的没有办法，因为世厌客的权利并没有那么大，若是没有正式逮捕文书，那么只有在街上人赃俱获的时候才能实施抓捕。尽管这样的情况在大顺已不多见，可积弱贫穷一定还是存在的。
顾安世想着，身体竟然不自觉地模仿着人贩子的举动。他在大街上跑了起来，跑了大约五六步，他突然猛地停下。
这样的体态……此人腿脚不好，奔跑时左腿比右腿用力多，但却不是严重的外伤，不然当场自己就能看出来。那么此人便是患有慢性的腿疾，而这种情况一般上了年纪的比较多。
再想想，顾安世，再想想，还有什么线索被你遗漏了？
“他是个苦命人，你们不要抓他了吧。”沈轻灵哭得梨花带雨。
“那人贩子还算有良心，沈丫头就是瘦了点，倒是没受什么伤。”是因为要卖掉所以才小心翼翼的吗？
“好像并非如此。”女侠当时好像察觉了什么，可是为何她不提出来呢？
“要说奇怪的事情，以前我常看到七区最边上的一个樵夫带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生活，不过这几日却不见她，莫非也被人贩子拐了？可是并没有人报案，难道是生病了？”这是其中一个暗桩无意间说的话。
我们与这桩案子的关联便是受害者……那么，去除掉其他可能，如果沈姑娘说谎了呢？人贩子并非外来者，也没有住在XX街。或许，我应该换个思维。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但是养到十四岁才卖掉是不是有些太大了？那么她为何做这样的事情？因为觉得人贩子可怜？还是另有隐情？
顾安世想着，拔腿就向七区跑去。
往日，世厌所的正厅还有些人气，只是赶上女孩的案子，所有人都在外头查案，而现在却安静异常。张婶和戮心不知为何趴倒在桌上，宛如沉沉睡去。
少女要加快速度，要赶在谎言被拆穿之前行动。她给了世厌客错误的线索调虎离山，让他们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以至于世厌所几乎无人。她装作勤劳能干、毫无怨言，让张婶愿意让她帮着干活，才能找到找到下药的机会。
沈轻灵冷冷地握着一把寒光乍现的匕首出现在门口。
她的目标是女子的脖子。
对于少女来说，头骨太硬，她怕一刀无法杀死戮心，反而让之清醒过来。女子又是趴着的姿势，她更没法从后背刺穿心脏。
如果是割断喉咙的话，用尽全力还是做得到的。她悄声走到戮心的身后，满眼的杀意浓重地仿佛要化为实体，却在一瞬间化为了惊讶。
沈轻灵根本没有看清戮心是怎么转过来的，只见女子用手指稳稳的夹住了匕首，神情里参杂着不解，却丝毫没有不清醒的迹象。女孩急得使双手用力，却发现匕首纹丝不动。
其实戮心早就发现饭菜里被下了药，这种基础的迷药对于有个用毒高手作师姐的她来说并不是太难察觉的事，但她不能确定女孩究竟想干什么。她隐藏得很好，直到确认自己被药倒后，才终于爆发出惊人的杀意。戮心也是一直等到她真正下手时，才出手阻止了她。
似乎是看到女子脸上的不解，平日里天真可爱的少女神情凶狠暴怒：“你屠戮了我沈家上下二十一口人，全然不记得了？现在还住在沈家的宅子里，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那日我在你怀里，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她咬牙切齿地继续用力。
戮心看着她睁大双眼发狠的样子，微不可及地叹了口气，竟是松开了手指，任由匕首刺入了她的左肩，鲜血瞬间晕开湿了衣裳。女孩毕竟瘦弱，匕首仅刺入了一寸有余。
少女不可置信，继而近乎是咆哮着叫喊道：“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赎罪！我定要将你着从地狱来的人戮扒皮拆骨，让你灰飞烟灭！”
似乎是听到过去那个伴随了近八年的绰号，戮心苦笑着握着少女的手，竟是硬生生地把匕首整个送入了自己的身体，伴随着利刃撕裂衣衫与血肉的扑哧声响，那八寸的锋尖从她的后背刺出，一时间有更多的鲜血渗出，但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沈轻灵大惊，后退着抽开了手，还未等她稳定心神，只听戮心幽幽地开口，用词仿佛不是说给她一人之言。
“我深知自身罪该万死，无论杀人的理由看上去如何正义，那都是错误之举。只是，我还有不能马上死去的理由，这一刀算是我这条性命的定金。待做完心中之事后，我会把这条命还给你，还给人戮刀下的亡魂。”
话才刚说完，世厌所的大门被砰地一声踹开。
顾安世风风火火地押着一个人回到世厌所，入眼的却是这幅凄凄惨惨的景象，那无比喜悦的话脱口而出却哽住化作了疑问。
“抓住了！抓住……女侠？发生了什么？”青年呆立在原地，抓着犯人的手逐渐松开。
“王伯！”
看到那贼人，沈轻灵惊呼一声，唤回了青年的神志。
“小姐，老奴没用啊，还是被……”老翁悔恨至极。
王伯？小姐？
王斌被抓住的时候什么也不愿意说，一路上只想找机会逃跑。而现在，顾安世好像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伯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了，八年前沈家被灭门，正好出门在外的你收养我至今，待我如亲孙女一般，我只恨自己太弱小，不能手刃这个在眼前的仇人。”少女噙着眼泪，恶狠狠地盯着女子。
戮心一言不发，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她点了身上几个穴位，缓缓地拔出匕首，尽管已经稍稍抑制住出血，还有衣服作阻挡，仍是滴落了几滴鲜血在地上。她安静地起身，走到医疗箱处找到绷带。
“什么……意思？”青年又发现自己一无所知。
“顾哥哥，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你可不要被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骗了。她就是活跃于立顺战争的刺客人戮，那个反叛朝廷的刑戮门的余孽！这世厌所的前身便是当年沈家……是我爹八年前升官之后新购置的宅子。我爹爹为官清廉，待人和善，她却杀了我全家，甚至连家仆们都没有放过！”
前有人屠，后有人戮，地利天时，人亡大宜。
沈家灭门惨案他听说过，千人斩人戮他听说过，超然绝决的刑戮门他听说过……只是他无法将这些血腥、传奇、甚至邪恶的想象与那瘦弱女子联系在一起。
那个温柔的、体贴的、悲伤的女子。
“不好意思弄脏了地板，可能要劳烦顾小哥收拾一下，另外张婶也需要照顾，如果有解药的话请喂她服下。”戮心回房的时候只留下了这句话。
顾安世的目光则是愣愣地追随着她的背影。
她武功高强得不似常人。
她与对门的赵老头有过很深的过节。
她认识很多江湖高手，连天下第一的极意山庄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她杀了人？她在战争中杀了很多人？
“顾哥哥，我是骗了你们……可我只是……”沈轻灵哭得楚楚可怜，她想帮王伯免受责罚。
“她，不是那样的人。”顾安世厌厌地说道，也离开了正厅。“结案的文书我会写人贩已经逃出岁城。”
即使是真的，我所认识的，不是以前的那个她。
“王伯，你快走吧。”
“小姐你……”
“我要留在这里，我一定要找机会杀了她。”沈轻灵恨恨地想着。
为什么这里的人们都那么信任她？为什么她当初要放过我？若是和爹娘一起去了那也好。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陆姑娘看我孤苦伶仃，总是来我这里买菜，还要多给钱，哎，难怪长得那么漂亮，相由心生啊。
——说实话，真没想到战争结束得这么快啊……大宜虽然暴政腐败，却仍然有大国积淀啊……
——不是说有一个绝世高手专杀前朝贪官污吏和一些朝廷重臣将军什么的，这才让战争提前结束了起码二年吧？是有这个说法吧？
——要我说还是大顺好啊，总算是赶上明君啦。
——臭小子，不要总是打扰陆姑娘，人家在忙呢。
——不嘛，我也要练功！心儿姐姐你教教我好不好？
……
少女红着眼眶重重地擦拭地上的血迹。
如果杀死她没有那么容易的话，我也一定要让她没那么好过。
算了，静养几日应该就没事了。
刚过转角，回到世厌所大门所在的街上，他们就听到一个女孩惊恐地叫喊声，抬眼看去，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正向他们跑来，身后不远处则有一个蒙面的男人正在追她。
“救命！救救我！”女孩扑入女子怀里，不住地颤抖。戮心伸手搂住她，眼神瞬间冷下来盯着男人。
那人见状竟是不敢再追，后退一步转身竟然跑了。顾安世刚反应过来准备去捉拿犯人，却被女子叫住。
“先看看这女孩子怎么样了。”
戮心蹲下，女孩则抬起脏兮兮的小脸，满眼含泪地看着女子，可能是因为得救了，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戮心赶紧抱起她，示意青年快点回去。
听到动静的世厌所几人迎了出来，张婶见到这小女孩，满是怜爱，从戮心手中接过抱在怀里，还轻轻拍着她以是安抚。
“哎哟，这是谁家的小丫头，可怜兮兮的。来，婶子带你洗漱一下。”
女孩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戮心的衣衫，被张婶抱走了却还是一直望着女子的方向。
“女侠，你还真是讨女孩子喜欢哎。”顾安世不由地感叹道，想起几天前花魁邀约她的事情。
“好像并非如此。”戮心脸上的笑容却逐渐隐去，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戮心总是本能地会向四周散开感知，尽管事发突然，她还是隐约探查到那个女孩的气息似乎在大街的另一头的死胡同中有所停留，直到二人出现，她才突然跑出来。那个男人似乎上了年纪，有一条腿分明是不太利落。此外，若是已经有过一段时间的追逐，女孩和男人却几乎没有喘息的样子。刚才她没有让青年去追也是这个原因，总觉得这一老一小似乎关系并不简单。同时，女孩格外在意她腰间的玉佩，在这样惊慌的状态下，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扫过玉佩，仿佛在确认什么。
总之，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婶已经为女孩洗了个澡，收拾干净的她，尽管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依然是一个可爱的姑娘。灵动的大眼睛加上长睫毛，粉雕玉琢的样子总感觉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现在她正啃着胡饼，口齿不清地说着自己的经历。
女孩名叫沈轻灵，因为瘦弱看不出已经十四岁了。幼时便遭人贩子绑架，八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后，她还记得的只有自己的名字。曾遭几次转卖，这次的人贩见她是个美人胚子，性格也算伶俐，便到岁城来，想把她卖到极乐坊去大捞一笔。
一时间，屋内的众人有的心疼，有的愤怒，周戍域和顾安世已经忍不住要出去抓人了。
“顾哥哥，周哥哥，那人也是个苦命人……迫不得已才做错了事。我现在安全了，你们也不要抓他了吧。”女孩抽泣着说道，实在楚楚可怜。
多么善良的孩子啊……
几人这么想着，更是义愤填膺，发誓要把犯人捉拿归案。
女孩聪明伶俐，又勤劳肯干，众人和邻里街坊都很喜欢她，再加上之前来的温和谦逊的戮心，这一片的居民爱屋及乌，对世厌所里这群莽夫都友好起来。
相处了几日，戮心倒也没有发现女孩有何不妥。有的人甚至以为沈轻灵是戮心的妹妹，因为她总是天真可爱地对所有人微笑，仿佛一个活泼版的小戮心，眉宇间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偶尔，戮心觉察出在自己外出回来后的房间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而以前即使张婶帮着打扫时也从未有这样的违和感。
戮心没有太多心思去探寻缘由，一方面她也大概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另一方面则是她最近要起早监督三人的练功。因为他们的身体状况、练习进度和修习的功法完全不同，戮心着实是废了一番脑力。
哥哥周卫疆，聪明有余，体力不足，掌握招式的速度很快，但常常是练习时间还未过半就已经累得站不起来。按照周戍域的说法，哥哥从小就会把吃食剩下来给自己，所以弟弟又高又壮，哥哥却矮小瘦弱。对此，戮心知道急不来，得一点点增强体力，首先就是要吃好。可惜她并非这方面的专家，无法给到最专业的建议，尽管脑海中出现过某个人的身影，她却不想去打扰别人，因此也就是多买点肉蛋奶，坚固基础训练。
弟弟周戍域则与哥哥相反，在身体的协调性方面几乎是一塌糊涂。也是这个原因，明明比顾安世力气大上很多，却被青年用了巧劲给掀翻在地。八方拳招式已经比较简单，可若是不能使用全身进行发力，那么无论速度还是破坏力都是大打折扣的。所幸勤能补拙，百遍不行，那就千遍，周戍域在一遍遍的练习中丝毫没有觉得厌烦，他只觉得每一次出拳都比上一次更为顺畅。
顾安世则是另一个问题。尽管他根骨俱佳、气血充盈，加上先天自在身在武学方面的加持，可他的柔韧度则是远远不够。缺乏童子功的他修习的又是极意山庄这种势将肉体开发到极致的功夫，他吃的苦不比兄弟二人的少。
“女侠，你小时候也要练这些吗？啊疼疼疼……周大哥你轻一点。”顾安世正被压着腿，可怜巴巴地问道。身后的周卫疆则嘀咕着说自己根本没用力。
“也是要的。”戮心略一思索，想到了小时候练功的情景。“不过我那时候还小，好像没有那么痛。”
“那是多小啊啊啊啊啊啊，不行了不行了，怎么换人了？！轻轻轻啊啊啊啊啊！断了断了！”而周戍域正一脸憨笑着使劲。
那时候，该有四岁了吧……戮心一脸温柔地回忆着那个怀抱，那双纤手，那抹幽香，那个仙人一样的女子。
这几日，顾安世着实有些精疲力尽。虽说八区较为平静，但也不总是无事发生。极意山庄的修习又实在辛苦，穆宸师父在武学上本来就严厉，再加上他这什么先天自在身，众人对他的要求更是高出一大截。尽管这个消息已经尽可能被封锁了，可山庄内还是有一些知道内情的弟子会偷偷围观或者发出比试邀请。
不过，他感到最累的还是内心，那人贩子仿佛会遁地之术般销声匿迹了，任凭他们如何打探全然找不到蛛丝马迹。
早功结束，三人匆匆吃了早饭便出门寻找拐卖沈轻灵的人贩子的线索。他们协同其他同僚分区域进行搜查，向相邻的六区和七区寻求支援，甚至破例动了二个暗桩却依然一无所获。
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呢？还是人已经逃离了？
顾安世走在已经查过三次XX街，警惕地注意着过往的行人。这条街上鱼龙混杂，外来人比较多。按照沈轻灵的说法，她之前便是被关在类似这种地方的某个小屋子里。可是女孩逃跑的时候过于着急，无法回忆更多信息。
顾安世叹了口气，只能从源头开始想。
先是听到叫喊声，女孩扑到女侠怀里，贼人立刻放弃就逃跑了，女侠叫住我……她为什么要叫住我？如果她出手一定是能抓住的，奥，她抱着女孩，但若是我去追大概率也可以。
顾安世眉头紧锁，把记忆又往前倒回去。
那贼人毫不挣扎就跑了……若是那人一口咬定沈轻灵就是自己家神智不清的闺女，或者只是不满于要被卖到青楼的命运才出逃，一时间他们还真的没有办法，因为世厌客的权利并没有那么大，若是没有正式逮捕文书，那么只有在街上人赃俱获的时候才能实施抓捕。尽管这样的情况在大顺已不多见，可积弱贫穷一定还是存在的。
顾安世想着，身体竟然不自觉地模仿着人贩子的举动。他在大街上跑了起来，跑了大约五六步，他突然猛地停下。
这样的体态……此人腿脚不好，奔跑时左腿比右腿用力多，但却不是严重的外伤，不然当场自己就能看出来。那么此人便是患有慢性的腿疾，而这种情况一般上了年纪的比较多。
再想想，顾安世，再想想，还有什么线索被你遗漏了？
“他是个苦命人，你们不要抓他了吧。”沈轻灵哭得梨花带雨。
“那人贩子还算有良心，沈丫头就是瘦了点，倒是没受什么伤。”是因为要卖掉所以才小心翼翼的吗？
“好像并非如此。”女侠当时好像察觉了什么，可是为何她不提出来呢？
“要说奇怪的事情，以前我常看到七区最边上的一个樵夫带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生活，不过这几日却不见她，莫非也被人贩子拐了？可是并没有人报案，难道是生病了？”这是其中一个暗桩无意间说的话。
我们与这桩案子的关联便是受害者……那么，去除掉其他可能，如果沈姑娘说谎了呢？人贩子并非外来者，也没有住在XX街。或许，我应该换个思维。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但是养到十四岁才卖掉是不是有些太大了？那么她为何做这样的事情？因为觉得人贩子可怜？还是另有隐情？
顾安世想着，拔腿就向七区跑去。
往日，世厌所的正厅还有些人气，只是赶上女孩的案子，所有人都在外头查案，而现在却安静异常。张婶和戮心不知为何趴倒在桌上，宛如沉沉睡去。
少女要加快速度，要赶在谎言被拆穿之前行动。她给了世厌客错误的线索调虎离山，让他们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以至于世厌所几乎无人。她装作勤劳能干、毫无怨言，让张婶愿意让她帮着干活，才能找到找到下药的机会。
沈轻灵冷冷地握着一把寒光乍现的匕首出现在门口。
她的目标是女子的脖子。
对于少女来说，头骨太硬，她怕一刀无法杀死戮心，反而让之清醒过来。女子又是趴着的姿势，她更没法从后背刺穿心脏。
如果是割断喉咙的话，用尽全力还是做得到的。她悄声走到戮心的身后，满眼的杀意浓重地仿佛要化为实体，却在一瞬间化为了惊讶。
沈轻灵根本没有看清戮心是怎么转过来的，只见女子用手指稳稳的夹住了匕首，神情里参杂着不解，却丝毫没有不清醒的迹象。女孩急得使双手用力，却发现匕首纹丝不动。
其实戮心早就发现饭菜里被下了药，这种基础的迷药对于有个用毒高手作师姐的她来说并不是太难察觉的事，但她不能确定女孩究竟想干什么。她隐藏得很好，直到确认自己被药倒后，才终于爆发出惊人的杀意。戮心也是一直等到她真正下手时，才出手阻止了她。
似乎是看到女子脸上的不解，平日里天真可爱的少女神情凶狠暴怒：“你屠戮了我沈家上下二十一口人，全然不记得了？现在还住在沈家的宅子里，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那日我在你怀里，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她咬牙切齿地继续用力。
戮心看着她睁大双眼发狠的样子，微不可及地叹了口气，竟是松开了手指，任由匕首刺入了她的左肩，鲜血瞬间晕开湿了衣裳。女孩毕竟瘦弱，匕首仅刺入了一寸有余。
少女不可置信，继而近乎是咆哮着叫喊道：“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赎罪！我定要将你着从地狱来的人戮扒皮拆骨，让你灰飞烟灭！”
似乎是听到过去那个伴随了近八年的绰号，戮心苦笑着握着少女的手，竟是硬生生地把匕首整个送入了自己的身体，伴随着利刃撕裂衣衫与血肉的扑哧声响，那八寸的锋尖从她的后背刺出，一时间有更多的鲜血渗出，但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沈轻灵大惊，后退着抽开了手，还未等她稳定心神，只听戮心幽幽地开口，用词仿佛不是说给她一人之言。
“我深知自身罪该万死，无论杀人的理由看上去如何正义，那都是错误之举。只是，我还有不能马上死去的理由，这一刀算是我这条性命的定金。待做完心中之事后，我会把这条命还给你，还给人戮刀下的亡魂。”
话才刚说完，世厌所的大门被砰地一声踹开。
顾安世风风火火地押着一个人回到世厌所，入眼的却是这幅凄凄惨惨的景象，那无比喜悦的话脱口而出却哽住化作了疑问。
“抓住了！抓住……女侠？发生了什么？”青年呆立在原地，抓着犯人的手逐渐松开。
“王伯！”
看到那贼人，沈轻灵惊呼一声，唤回了青年的神志。
“小姐，老奴没用啊，还是被……”老翁悔恨至极。
王伯？小姐？
王斌被抓住的时候什么也不愿意说，一路上只想找机会逃跑。而现在，顾安世好像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伯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了，八年前沈家被灭门，正好出门在外的你收养我至今，待我如亲孙女一般，我只恨自己太弱小，不能手刃这个在眼前的仇人。”少女噙着眼泪，恶狠狠地盯着女子。
戮心一言不发，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她点了身上几个穴位，缓缓地拔出匕首，尽管已经稍稍抑制住出血，还有衣服作阻挡，仍是滴落了几滴鲜血在地上。她安静地起身，走到医疗箱处找到绷带。
“什么……意思？”青年又发现自己一无所知。
“顾哥哥，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你可不要被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骗了。她就是活跃于立顺战争的刺客人戮，那个反叛朝廷的刑戮门的余孽！这世厌所的前身便是当年沈家……是我爹八年前升官之后新购置的宅子。我爹爹为官清廉，待人和善，她却杀了我全家，甚至连家仆们都没有放过！”
前有人屠，后有人戮，地利天时，人亡大宜。
沈家灭门惨案他听说过，千人斩人戮他听说过，超然绝决的刑戮门他听说过……只是他无法将这些血腥、传奇、甚至邪恶的想象与那瘦弱女子联系在一起。
那个温柔的、体贴的、悲伤的女子。
“不好意思弄脏了地板，可能要劳烦顾小哥收拾一下，另外张婶也需要照顾，如果有解药的话请喂她服下。”戮心回房的时候只留下了这句话。
顾安世的目光则是愣愣地追随着她的背影。
她武功高强得不似常人。
她与对门的赵老头有过很深的过节。
她认识很多江湖高手，连天下第一的极意山庄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她杀了人？她在战争中杀了很多人？
“顾哥哥，我是骗了你们……可我只是……”沈轻灵哭得楚楚可怜，她想帮王伯免受责罚。
“她，不是那样的人。”顾安世厌厌地说道，也离开了正厅。“结案的文书我会写人贩已经逃出岁城。”
即使是真的，我所认识的，不是以前的那个她。
“王伯，你快走吧。”
“小姐你……”
“我要留在这里，我一定要找机会杀了她。”沈轻灵恨恨地想着。
为什么这里的人们都那么信任她？为什么她当初要放过我？若是和爹娘一起去了那也好。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陆姑娘看我孤苦伶仃，总是来我这里买菜，还要多给钱，哎，难怪长得那么漂亮，相由心生啊。
——说实话，真没想到战争结束得这么快啊……大宜虽然暴政腐败，却仍然有大国积淀啊……
——不是说有一个绝世高手专杀前朝贪官污吏和一些朝廷重臣将军什么的，这才让战争提前结束了起码二年吧？是有这个说法吧？
——要我说还是大顺好啊，总算是赶上明君啦。
——臭小子，不要总是打扰陆姑娘，人家在忙呢。
——不嘛，我也要练功！心儿姐姐你教教我好不好？
……
少女红着眼眶重重地擦拭地上的血迹。
如果杀死她没有那么容易的话，我也一定要让她没那么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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