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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何为异类

    眼看凌与一头埋进胳膊,无衍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冷冷地盯着全息投屏。

    镜头一转,一个相貌英俊,面色沉稳,年近三十的男子出现在了画面正中央。想必,这就是刚才稚雨学者所说的硅芯集团总裁付云飞。

    “付云飞先生,关于多视角追踪技术是您公司的研发前沿技术吧?那么您是否会将详细数据向大家公开呢?”

    付云飞听完,抬眼看向记者,正色道:“我们会将案发现场所有的信息以最大限度的方式发掘,包括关键录音与视频证据。”他停顿了几秒,又看向大家。“当然,我们会事先征求家属的许可。”

    “相信有了付云飞先生的支持,案件的侦破会得到强有力的技术保障。”

    “大家过誉了,技术本就应该为社会服务,这也一直是我们硅芯集团的宗旨。”付云飞面对记者们的提问,一一解答,滴水不漏,丝毫看不出来情绪的波动。镜头转回稚雨,一瞬间柔和的眼眸里有不易察觉的迟疑,仅仅一刹那随即又恢复了亲切的面容。

    “面向各大校园的公开会议就此结束,接下来,我们就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随着稚雨学者的停顿,全息投屏瞬间关闭。

    “还有半节课,大家先自习,没背完范文的尽快找各自小组长解决,默写今天中午放学之前截止。”

    教室前排传来楚妘清冷的声音,随即翻书声,桌椅碰撞声混着人声逐渐响起。

    “昨晚熬到几点了?”

    “你怎么知道。”

    “课代表上英语课走神,什么成分,嗯?”

    无衍一边把检查完的默写卷收到试卷夹,半开玩笑地微笑着看着凌与。

    “补作业。”

    凌与冷冷地说完,看着无衍不紧不慢地收拾好资料,眼里有所闪避。

    “我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是一个异类。”

    凌与说完,拿起桌上的笔,在一张草稿纸上胡乱地写写画画。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无衍听完,只是拿出数学教材不紧不慢地翻看。

    “自残,在你们正常人眼里,不就是心里怪异么?”

    听见“正常人”这个字眼,无衍只是随意地笑了笑:“都是人,除开先天智力因素,面对疾病,大家又有什么区别。”他不紧不慢地翻过书页,继续说道:“倒是你,刚才在想些什么?”

    “很沉。”

    “什么?”

    “我的意思是,全身像灌满了铅,感知在慢慢生锈,就像溺死在海底,被剥去了空气。”

    无衍听凌与说完,陷入了沉默。

    “哈哈。你别在意,就当我在说梦话。”

    凌与眯着眼看向无衍,劳累而下垂的眼皮像是在应付强颜欢笑而挣扎,明明是笑容,却更像在哭泣。

    “继续说,我在认真听。”

    凌与看见无衍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他以为无衍看到自己自残,会认为自己有病;他以为无衍听完自己无心的话,会觉得自己疯癫。他垂下眼看了看草稿纸,密密麻麻,乱中有序的纸面上,模糊地写着“黑寡妇”三个字。

    “刚才我在想,割开手指,我可能就不会那么痛苦。”

    “别那样想,伤害自己这种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你可能感觉不到痛,可伤口却是真实存在,你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无衍放下了手中的数学教材,转过身看向他,一抹温和的笑意浮上嘴角。

    “明天有时间吗?”

    “有,怎么了吗?”

    凌与停下了手中的笔,眨着眼看着他。

    “明天上午上完自习,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什么好玩的地方?我妈不准我和别人去酒吧赌城娱乐城。”

    “放心,我不会把你拐走的。”无衍捂着嘴,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则是压抑着即将放声大笑的嘴角。

    “可是你这么说就更可疑了啊!”凌与瞥了一眼安然自得的无衍,见他一脸微笑的模样,默默转过了头。

    “哈哈哈,你真可爱。”

    “什么?”

    “可爱到有一种脑干缺失的美。”

    “呵呵。”

    对话照常以凌与的白眼与无衍的坏笑结束,但不知不觉地,凌与发现和无衍短暂地沟通过后,堵塞在心里的坚冰似在融化消逝,流入全身的血液。

    从见到无衍的那一天,他就觉得,他与周围的同学不相同。为什么不同?可能是因为凌与一路走来,除了在网络上与自己感同身受的人抱团取暖,在现实里,只有无衍肯认真倾听他讲的胡话吧。

    凌与低着头,仍旧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可这次的笔触却不像几分钟之前一样死板,而是很轻快,随着笔尖在细腻却富有纹理的草稿纸上的细微摩擦,如同柔和的乐音在耳畔轻响。

    无衍用余光扫到凌与轻快的模样,嘴角闪过转瞬即逝的轻笑,随即又被清冷所替代,不自觉地回忆起多年以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阳光很柔和,透过治疗室的玻璃窗,轻柔地洒在洁白的病床上,仿佛触手可得。轻软的阳光透过女孩稀疏的发丝,照亮了她惨白到失去血色的皮肤与突出的血管。

    “哥哥,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细小略微虚弱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少女白嫩的面容将浓重的黑眼圈映衬地愈发深邃,仿佛时间在这幅幼小的身躯上流逝地更加迅速无情,带来一种不符合年纪的劳累。

    病床前的少年握住少女瘦弱的小手,虽有不忍,但仍然满眼温柔地注视着少女失神的双眼。

    “小迁别怕,哥哥一直在你身边。”

    “哥哥,我好累,好想就这么沉沉睡去,不想知道明天会不会到来——”

    病床上的少女气若游丝地说完,又无力地眨着眼。

    “小迁,听哥哥的话,不要割破自己的手腕了好吗?”

    男孩看着女孩手腕上的纱布与医用胶带,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可是哥哥,我好痛苦——”躺在病床上的女孩颤抖地拉着男孩的手,隐约有哭腔。“哥哥,我不想戴那个治疗仪,我不想头脑被电击,哥哥,我不想大脑一片混乱,忘了自己都干了什么!”

    眼见少女的情绪激动起来,少年的手覆上少女的额头,轻轻开口。

    “可以告诉哥哥,割破手腕之前都在想些什么吗?”

    “我……”

    眼前的女孩好像要哭泣,可僵硬的五官让她如何也哭不出来,只能任由痛苦与麻木肆虐。

    “我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那一刻,好像只有痛觉才能释放我的麻木,哥哥,我真的好想真实地活着啊——”

    不等少女说完,少年便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

    “哥哥,我好像溺死在了海底一样,好孤独,在哪里都找不到你们——”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一声声抽噎传来,少年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少女,埋没在被阳光吞噬的金色发丝里,仿佛下一秒就会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