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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穷凶贼人困兽犹斗 落魄少年奋勇出手

    烈日当空,百鬼退散;

    午时三刻,正宜杀人。

    襄阳因是荆州治府所在,又扼守南北要道,便比寻常城池多了一道连接瓮城的内城门。先前依次入城的流民们,此时个个都呆住了,犹如被人施了定身法术。

    只见内城门下仰面躺着一个妇人,眼睛圆睁着,嘴巴大大张开,好似把周围空气用力吞入腹中,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嗬”的血沫声。

    妇人十指紧扣地面,痛苦得指甲都抓变了形,左胸上赫然插着一把木柄匕首。听着呼吸声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瞅着是活不成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回过神来的人群里陡然扯出一道撕声裂肺的尖叫:“杀——人——啦!”

    这句话犹如水泼沸油一般,刚才还被施了“定身术”的流民们“轰”地一下四散奔逃。

    黄大牙的示警刚脱口而出,站在城门边的两个军士反应极快,立刻把吊住城门的绞盘机关解开。千斤大门轰然落下,正好将一个慌不择路的流民压成肉酱。

    队正提着长枪从后方大步狂奔向前,只见他头戴红色平巾帻,身穿黑色战兵布袍。四方脸上留着短碎胡须,眉头紧锁、神色严肃地喝道:“所有人等立刻蹲下!再有奔逃者,一律视为刺客同党!”

    此言一出大部分流民顿时不敢妄动,乖乖蹲下。只剩吓破了胆的寥寥数人还在鬼哭狼嚎、惊慌乱跑。

    队正见弹压不住,朝着面前奔来的惊惧流民便是一枪。枪头直入腹部,那流民却仍在哇哇乱叫,胡乱挣扎。

    队正用力推动长枪,将这吓破胆的汉子两三步刺倒在地,然后再次高声喝令:“有不听号令者,当场斩杀!”

    其他军士见状,纷纷合围上来,高声喊叫:“蹲下勿动,动者斩杀!”。连喊了四五遍,手忙脚乱间又捅翻了两三人,才渐渐控制住局面。

    矮瘦男子见城门已关,自己身份败露失手被围,也不慌乱。快步上前拔出妇人胸前的匕首,抹干血迹插回腰间束带上,然后捡起黄大牙掉落在地的长枪舞了一个枪花,大喝道:“有不要命的,尽管上前试试!”

    再看那躺在地面的女子,匕首拔出的瞬间,伤口鲜血喷出二三丈远,脚蹬了两蹬,彻底没了生机。

    黄大牙手脚并用,屁滚尿流地跑回队正身旁,才发觉自己两腿无力,浑身打颤,竟是吓到脱力了。他手指城门,战战兢兢、魂不守舍地向队正嚎道:“刺客!有刺客!”

    队正目不斜视,吩咐道:“你速去城内叫人,我先拖住此贼。”

    黄大牙这才冷静过来,转身就朝城内跑去。可惜刚才吓得四肢脱力,此刻迈开步子刚跑了两三步就摔了个狗啃屎,却也顾不得身上疼痛,赶紧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跳着搬救兵去了。

    这些守门军士除了队正之外,余者都是从流民中招来的寻常百姓,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血,难免有些畏手畏脚、忐忑不安。

    那贼人左顾右盼,像是在找逃走的路子,这边几名军士又无人敢轻易上前试探,仅将刺客团团围住。双方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就这么直挺挺地干耗着。

    队正毕竟还是上过战场的,也听闻过兵法的只言片语。贼人在黄大牙的胡搅蛮缠下意外地暴露了自己,心中定然充满惊疑,正是出击的最好时机。兵法上说这个叫什么“敌迟疑,进退无据,吾当侵略如火,不予敌思索进退之机”。

    于是果断下令道:“他就一个人,有甚好怕的?三人一组,长枪分上、中、下三路刺他。我们这么多人,捅也给他捅死了!”

    听闻此言,那刺客不再犹豫,左脚用力一点,右手一抖一送,枪如游龙、奔若闪电,眨眼间就到了一个军士眼前。这军士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枪尖捅穿了脖子。

    军士瞪大双眼,两手紧紧握住迎面而来的枪杆,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刺客抽出长枪用力一甩,带出的鲜血在地面上画出一道月牙。看着其余军士胆怯后退的模样,他用力往地上啐了一口喊道:“俺和尔等无冤无仇,识相的赶紧放俺出城,否则今日必大开杀戒!”

    这刺客眨眼间就杀了一名同袍,本是游兵散勇的军士们不由心里打鼓,怯战之意挂于脸上。

    队正心里暗道不好,若是被这贼人唬住,心气一丧,万事休矣。只得高声安抚:“兄弟们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此贼现下只想着如何脱身,才用言语来吓唬我等!众兄弟们只需随我围他一时半会儿,援军一到,即是他葬身之时!”

    队正看着军士们尚有犹豫,厉声道:“别忘了我等职责所在!各位要是惜命,放走了贼人,上官怪罪下来,恐怕我等的家人也要受牵连!兄弟们难道就愿意用家人的性命换贼人的性命吗?”

    刺客眼看队正三言两语就让军心安定下来,心中大恨。咬牙切齿道:“好你个丘八,敢挡爷爷的活路,待俺取了你项上人头,看你还如何能说会道!”

    说完长枪一指,径直冲杀过来。队正深知此时不能露怯,于是舞动长枪奋力抵挡,大喝:“我来拖住此贼,兄弟们一起上!”

    别无选择的军士们也发了狠,三人一组,挺起长枪向刺客捅杀过来。

    这刺客毕竟还是凡人之躯,不敢轻易托大,立时弃了宰杀队正的想法,回身一扫一震,荡开刺来的数条长枪,和扑上来的众军士战为一团。

    要说这刺客也算武艺高强,那枪杆舞得似铜墙铁壁,枪尖刺得如飞火流星。军士们不但没有占到上风,反而被刺客瞅准机会刺翻了几人,所幸未伤及要害。

    这群大头兵熬过了先前心惊胆战的时刻,此时亦打出了三分真火,长枪噼里啪啦就往刺客身上招呼。可惜全然没有半点章法招式,倒像是一群提着棍棒斗殴的街头莽汉。

    矮瘦刺客左腾右挪,避开那一杆杆胡乱刺来的长枪,心里也是郁闷不已。此次来襄阳本以为是个简单无比的差使,谁曾想居然折在一个龌龊猥琐的丘八手上?

    刺客手中拿枪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向下一个大抡,将两个士兵扫翻在地,随后纵身一跃,跳出了军士们的包围。

    在外游走指挥的队正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个左弓步向前,长枪如草中毒蛇吐着猩红信子猛地钻出。

    刺客双脚还未沾地,就瞥见身侧寒光一闪,暗道不好,硬是拼命扭头躲过了这爆头一枪;落地后倒退数步还未站稳,又见长枪夺面而来。自己立足未稳无法发力抵挡,情急之下将身旁一女童从父母怀里扯出,迎向刺来的长枪……

    队正这一刺本以为胜券在手,因此毫无保留,根本收不住力。眼看这女童就要被捅个透心凉,千钧一发之际,猛听见一声怒骂:“好你个狗贼,看拳!”

    只见旁边一道黑影跳将起来,右拳如猛虎出山,夹杂着呼呼风声,“啪”地一拳打在贼人太阳穴上。

    矮瘦刺客根本没想到流民中有人暴起发难,因此挨了个正着。

    刺客只觉眼前忽然漆黑一片,接着漫天金光闪起,耳窝内嗡嗡直响,震得头昏脑涨。

    多亏这一拳乱了刺客重心,长枪穿破女童衣服擦肩而过,将挂在枪上的女童吓得哇哇大哭。队正急忙收回长枪,抱着女童仔细查看一番,所幸毫发无伤。

    女童父母也赶紧过来将孩子抱入怀中,随后躲得远远的,生怕再卷入这场冲突。

    黑影一招偷袭得手,信心大增,嘴里“哇哇”乱叫,一套十八路王八拳打得行云流水,将这晕头转向的矮瘦男子揍得只有招架之力。

    刺客太阳穴突遭重击,脸上又吃了七八拳,已是眼角迸裂、鼻青脸肿,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缓过劲来。

    这贼人用手抹了一把眼角流出的鲜血,定睛一看:一个十五六岁少年站在面前,脏成块的头发用干草胡乱捆着,衣服已破成了布条,黑色污垢遍布全身,更有一股酸臭汗味扑鼻而来,让人直倒胃口。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脏兮兮的小破落户偷袭自己,刺客又无端想起那猥琐军士的模样,心中顿时怒火冲天,直想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碎尸万段。

    小乞丐见刺客站住脚跟,却也根本不怵,用手指着对方嘲讽道:“小爷我行走江湖十几年,打的就是你这种欺负弱小之辈,有种就跟爷爷我过上几招,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好,好,好!”刺客怒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纵身挺枪就朝少年扑来。

    小乞丐摆出拳架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刺客看了心中大喜:看来不过是个有点蛮力的破落户罢了,今日再多杀一个不知好歹的小杂种,以消火气!

    长枪霎时便到了少年眼前,旁边队正惊呼道:“小心!”却根本来不及上前去救。

    只见少年嘴角咧开,随后右手猛地一挥——四五块碎石子从手心飞出,照着刺客面门打来。

    刺客哪里能想到小乞丐竟用这等下三滥的招式,猝不及防下又挨了几颗石头,脸上肿得老高。

    少年一击得手,赶紧扭头便跑,边跑边骂:“老子扔的就是你,爹打儿子天经地义,儿子打爹天理不容!快看儿子打爹啰,儿子打爹啰!”

    队正见少年安然无恙,还一副泼皮撒欢的模样,也松了口气,连忙指挥手下上前给少年解围。

    刺客白挨几颗石子儿,又听到这流氓地痞般的无耻叫骂,气得血冲大脑,再也不管周围扑上来的兵丁,直追着少年屁股后面跑,定要将这个小杂种捅成蜂窝才罢休。

    刺客毕竟武艺不俗,只十几步便追上了少年,恰好兵丁们也攻了过来帮少年解围。

    贼人暗自发狠,脚下力道又加了二分,左手掏出腰间匕首猛地向少年掷去,右手长枪紧随其后而来。

    少年回头正好瞥见刺客出手,赶紧身子一蹲,躲过了飞来的匕首,但他却不知匕首本就是障眼法,跟随其后的长枪才是真正的杀招。

    少年躲过匕首,行动略微迟缓,便根本躲不过长枪,枪尖绽出的杀气直让少年汗毛竖立、头皮发麻。

    眼看这逞英雄的小乞丐就要去黄泉路上逍遥快活,忽然间“嗖”一声利响,刺客的右肩立时炸出一个血洞,长枪也失了准头,贴着少年的头皮掠过,真可谓惊险万分。

    顺着刺客滴落的血迹望去,一支羽箭钉入地面一寸,尾羽剧烈震荡,可见这一箭力道之大。

    这时一阵马匹的嘶鸣声从后方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十余个黑色劲装卫士骑着战马从街角冲杀出来。马蹄重重踏在地面,震得尘土飞扬,那声势恍如千军万马一般,落在几名守城军士的耳中,更是有如天籁之音。

    马队里有人高声喝道:“贼人速速丢下武器,投降免死!”

    队正看着黑色浪潮翻涌而至,长出一口气:“他奶奶的,黄大牙果然靠谱,援军终于到了!”

    少年见大队人马到来,胆子又壮了起来,继续扭头边跑边叫骂:“不孝儿子打爹啰,不孝儿子打爹啰!”

    矮瘦男子双目通红,他将长枪换到左手,疾跑两步一把投出,誓要把这小杂种置于死地。

    马队中打头阵的一名燕颌虎须、眼似铜铃的猛汉,见到刺客这般不知死活的举动后目眦欲裂、勃然大怒:“贼子安敢!”。

    接着双腿一夹马腹,战马瞬间发力,只一息就到了少年身边。猛汉随即左手拎住少年衣领,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将其抓到马鞍上。

    此时长枪刚好破空而至,猛汉右手拔出腰间直刀,自下而上斜掠挥刀——“呯”地一声火星四溅,长枪打着转横飞了出去。

    刺客见再无机会,向前一个翻滚,捡起掉落的匕首,对着自己心口就是一扎。

    猛汉仿佛早有预料,纵马跃到刺客跟前,又一拉缰绳,战马两只前蹄高高抬起,用力跺在了刺客前胸。只听得“咔嚓”细响,不知被踢断了几根肋骨。

    刺客被战马重重踩倒在地,激起一阵烟尘,匕首从手里滑落,翻滚几圈,终于像它主人那般不再动弹。

    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刺客,猛汉这才不急不慢地拨转马头,怒目扫视一圈,也不管趴在马背上胡乱挣扎的少年,对着周围目瞪口呆的守门军士道:“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