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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北门齐聚好儿郎 南城揭秘织网使

    队正的话只说对了一半,黄大牙的确是去搬救兵了,但这群黑衣卫士却不是黄大牙找来的。

    湘王在金光阁上将城门口的变故看了个一清二楚,虽不知那矮瘦男子为何暴起出手,但若是良民又怎会身藏利刃?被十余名军士围攻还不落下风,这样的武艺落在眼里就更觉得有点意思。

    于是湘王吩咐了几句,片刻之后十几名劲装卫士打马向着城门奔来,这才是援军到来的真正原因。

    看着刺客已被制住,湘王开口问道:“安大人,你说什么样的人宁愿去死,也不愿束手就擒?”

    安德全站在桌边,并未见到城门口发生的一切,想了想说道:“要么是大义凛然,要么是暗室欺心。”

    湘王点点头,对安德全道:“城门口刚捉了一条鱼,这襄阳百姓的安危,可就有劳安大人了。”

    安德全回想刚才侍卫下楼时行色匆匆,恍然大悟,弯腰拱手道:“下官这就回衙门里候着,看看是哪条河里的鱼,敢游到我襄阳来兴风作浪!”

    守城军士们寻了一根绳索过来,把这矮瘦刺客给捆成了粽子,嘴里也塞了一团破布。队正走向骑马的猛汉,单膝跪地拱手道:“巡城兵马司乙旅甲标丙队队正陆成栋,谢过将军!敢问将军如何称呼?”

    猛汉哈哈一笑跳下马来,把鞍上的少年拎到一旁,摆摆手道:“将军可万不敢当,某乃王府侍卫统领韦长安。”

    “大人可是人称‘虎头将’的韦长安?”陆成栋惊喜道。

    “正是韦某。”韦长安无意客套,指着少年问道:“说说怎么回事,那贼人为何放着你们不管,执意追杀这小叫花子?”

    陆成栋便将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韦长安听完后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少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成栋见韦长安没有其他吩咐,告了声退,便忙着指挥手下引导流民,搬运尸体;又找邻近店家借了副门板,叫上两个军士,抬着不能动弹的刺客朝着衙门的方向去了。

    此间事了,韦长安这才转过身子,朝那少年招手唤道:“过来一下,本官有话问你。”

    刚才还在逞英雄的落魄少年两步蹦上前来,弓腰作揖,朝着韦长安一本正经道:“官爷的救命之恩,小的没齿难忘。以后官爷有事只管开口,我赵无患风里来雨里去,刀山火海绝不眨一下眼睛!”

    韦长安见少年话说得挺满,心中不喜,便出言讥讽道:“哟!这会儿不当自己是大爷了啊?刚才不是挺威风吗?”

    赵无患说道:“江湖儿女就讲个路见不平,那贼人要用无辜女童挡枪,岂能坐视不理?纵然打不过那贼人,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此话倒是说到韦长安心里去了,对这少年的印象也稍有改观,正欲再言,只听大街上乱哄哄地响,正是黄大牙领着三四十个军士狂奔而来。

    待近了城门,才知贼人已被擒获,黄大牙忽地没了神兵天降的劲头。一路奔走劳累,喘得跟狗一样还被人半道劫了彩,心情抑郁之下连“火眼金睛”也顾不上使了,对着韦长安一帮人口吐芬芳:“他奶奶的,你们这群不长眼的杀才是从哪钻出来的,都聚在这干嘛?城里严禁纵马飞奔,尔等不知道吗?还敢携带兵刃,是不是想去衙门里快活几天,松松筋骨、吃吃牢饭?”

    韦长安把腰牌拿在手里,递到黄大牙眼前晃了晃,冷笑道:“我们倒是敢吃,却是你敢管饭吗?”

    黄大牙捏住腰牌粗看一眼,见四周雕有祥云龙纹,就知此人身份不凡,心中不禁好奇。

    再细看那文字,黄大牙虽没念过书,只认得十几个极其简单的字。不过在襄阳呆了大半年,王爷的封号“湘”字还是认得的,嘴里慢慢念道:“……湘……王……嗯?……湘王!!”

    黄大牙全身犹如雷击,猛地跪下拼命磕头:“草民无知,请王爷恕罪!王爷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啊!”

    韦长安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哭笑不得,对着黄大牙一顿臭骂:“别在那瞎咋呼!我等皆是王府侍卫,再胡言乱语,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黄大牙一听不是王爷,吓得快吐出来的心脏立马吞回去大半,爬起来赶紧谄媚道:“各位官爷原来是王府侍卫,果然功夫高强,长得威武雄壮,难怪那贼人不是一合之敌,佩服!佩服!”

    韦长安懒得搭理这油嘴滑舌之人,随便敷衍道:“本官要回去复命了,告辞!”

    说完一勒缰绳,拍马便要离开,却瞥见赵无患还在旁边站着,于是多问了一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天不养闲人懒汉,既然到了这儿,只要肯出力定是饿不死的。不过到底做什么营生嘛,小的暂时还未想好。”赵无患倒是回答得干脆。

    韦长安看这少年心性不差,今日救下他也算是有缘,如今自己的宅子时常空着,不如留他暂住一段时日,便问道:“哦?既如此,某正好缺个打扫宅院的小厮,你愿不愿来?”

    又脏又臭的赵无患一听此言,快步跑到韦长安跟前作了一揖,开心地说道:“小的正愁无处可去,官爷若要收留小的,那当然愿意!您别看我小,洗衣做饭、挑水劈柴,我可都是把好手,定能让官爷满意!”

    韦长安哈哈大笑,拎着赵无患,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他抓上了马背,带着王府侍卫,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北城门。

    刺客被陆成栋和两个军士抬进了位于城南的巡城兵马司。刚入大堂就见襄阳太守安德全坐于堂上,守备林轩、襄阳县令黄道宁一众人等分站两侧。

    陆成栋暗想消息居然传得如此之快,赶紧上前禀报:“巡城兵马司乙旅甲标丙队队正陆成栋,捉拿刺客至此,请各位大人发落!”

    巡城兵马司守备林轩三十来岁,身穿八品绣犀牛武官袍服,走到堂中向安德全请命:“这刺客听说武艺颇高,还请大人在后堂稍息片刻,待下官将他押至牢营安排妥当,再做计较。”

    安德全点头应允,襄阳县令黄道宁对旁边一皂衣老吏吩咐道:“跟着去吧,手脚利落点,别让诸位大人见笑。”

    老吏“诺”了一声,跟着众人去往牢营。安德全和黄道宁退往后堂等待,路上边走边说:“黄县令用心了,这用刑之事非武人所长,还是要靠刑房之人才行。”

    黄道宁约莫五十来岁,眼眶凹陷无神,身形枯瘦细长,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挂在唇下,宽大的青色绣鸂鶒官服罩在身上略显滑稽。

    县令听太守大人说话客气,不敢怠慢,忙拱手回道:“大人派人通知下官时,老刘头就在旁边,听闻捉了个刺客,便要随下官过来看着,免得这些武夫粗手粗脚,弄死了贼人。”

    见太守大人侧头看了自己一眼,黄道宁又说道:“老刘头在刑房干了四十年,从未出过差错,大人尽可放心,定叫那刺客老实招供。”

    安德全午时在金光阁上只饮了一杯酒,并未动筷。这会儿到了后堂歇息,坐下来顿觉又渴又饿,于是端起桌上茶水大喝了一口。接着又和黄县令聊了些安置流民、分配土地的章程。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就见林轩神色匆匆奔入后堂禀道:“大人,刺客……死了!”

    安德全眉头一皱,声音提高了几分:“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林轩上气不接下气:“刺客押入牢营后,刑吏为了防他伤人,先锁了琵琶骨;又怕他咬舌自尽,给嘴里装了嚼子。本来都好好的,装嚼子的时候这厮还不停骂人,不像是要没命的样子。可才半会儿功夫,嘴里就开始大口吐血,眨眼间就没气了。”

    安德全听不出什么纰漏,又问:“验过尸体了吗?”

    “验过了,当场就叫仵作来看了,说是挣扎时断裂的肋骨刺破心肺而亡。”林轩赶紧回道。

    黄县令在旁懊恼道:“这老刘头也是做了四十年的刑吏了,怎地如此不小心!坏了大事!”

    安德全背着手在堂内来回踱步,想不出有什么问题。不过林轩又想起一事,从袖中摸出一张方寸大小的纸条递给太守大人:“查验死者尸体的时候在束腰里发现的,应是方才在城门打斗时划破了夹层,这才被仵作见到。”

    安德全两指夹过纸条,见上面空无一字,又拿到堂外对着阳光细看,还是看不出什么玄机。

    黄县令也凑过来仔细观察,疑惑道:“下官倒觉得奇怪,一张小小的空白纸条,竟缝在束腰夹层之内贴身保管。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纸条上定是藏有什么秘密!”

    安德全一时没有头绪,心里烦闷得火烧火燎,走回桌边正欲喝口茶水压一压火气。没想到袖子扫翻了茶杯,茶水洒了一身,连手中的纸条也被打湿。

    安德全忙把纸条放在桌上,抖掉官服上洒落的茶水,只见林轩惊喜道:“大人!大人快看,纸上有东西!”

    安德全立马拿起纸条,只见刚才明明空无一物的纸条上竟隐约显出了一道道条纹。

    黄道宁赶紧提醒道:“大人,是茶水,茶水可显出字迹!”

    安德全又用手指沾了些茶水抹在纸上,这下条纹出现得更多更清晰了。不过数息之间,一根根藏青色条纹就爬满了纸面。

    林轩恍然大悟:“难怪先前看不出端倪,贼人好深的手段,真是闻所未闻,不知二位大人如何看?”

    黄道宁捋着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须,摇头晃脑说道:“这像是六十四卦象!不过却不知该如何解卦。”

    安德全将纸条小心收好,心中已有盘算,便对林轩和黄道宁吩咐:“还要辛苦林守备再去趟牢营,将刺客尸首严加看管。再请黄县令回县衙等候消息,本官这就去向王爷禀报此事。”

    安德全出了巡城兵马司,上了轿子急匆匆向王府赶去。到了王府后轻敲门环,门子看了一眼穿着绯色官服的襄阳太守,像似得了吩咐一般,也不入内通禀,径直打开侧门放其入内。

    安德全也是第一次进入王府,见府内不似自己想象那样奢靡豪华,又回想数年来湘王在荆州接纳流民、开垦土地,凡事颇有建树,不禁又佩服了几分,暗道真是个肯干实事的劳碌王爷。

    一路跟随下人进了前厅,只见湘王正在奋笔疾书,安德全拱手高声道:“襄阳太守安德全求见王爷!有要事禀报!”

    湘王正在兴头上,头也不抬但语气平和地说道:“不急不急,天大的事掉下来有本王撑着,还劳烦安大人稍等片刻。”

    又写了四五个字,湘王将笔一收,乐道:“好久没动笔了,还请安大人移步,欣赏一下本王拙作如何?”

    安德全上前两步,见一首五言诗落于纸上:人生多磨难,自古有英才。不畏风霜苦,何惧万里来。

    安德全见这字写得铁画银钩,笔力雄厚,赞叹道:“下官早有耳闻王爷诗书俱是一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呐!”

    湘王将笔搁在山笔架上,问道:“才分开没多久,又急匆匆地来,可是那条鱼有了眉目?”

    “回王爷的话,刺客……伤重不治,死了。不过仵作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安德全将纸条从袖口里拿出,双手奉给湘王。

    “哦?”湘王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波澜不惊道:“那刺客什么时候死的?”

    “听说送到牢营里,没一会儿就死了。”安德全回道。

    “听说?你未曾亲眼得见?!”湘王语气陡然一厉。

    安德全知道坏了,赶紧解释:“是下官疏忽了!林守备怕贼子伤人,就先和刑吏将其押至牢营。下官本想接着就去审此人,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下官办事不利,请王爷责罚!”

    安德全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过了片刻湘王又恢复了刚才波澜不惊的样子,安抚道:“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安大人不必如此。”

    安德全心中稍安,又听湘王自言自语道:“真是野火烧不尽啊!”心想王爷或许是知道些什么,但此时又不好细问,只得亡羊补牢道:“下官已让林守备严加看管刺客尸首,请王爷再拨些得力人手,或许能从尸体上查到些什么。”

    湘王摆摆手,拒绝了加派人手的请求:“不必,本王亲自走一趟,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林轩在巡城司等了半个时辰,见湘王亲自到来,顿知此事干系重大。他瞥了眼安德全,见太守大人面色如常,心中稍安,上前跪地迎接:“巡城兵马司守备林轩,见过王爷,见过太守大人!”

    安德全上前扶起林轩道:“林守备,此时无需多礼,王爷要看刺客尸体。”

    林轩引着湘王和安德全来到巡城司附近的牢营,入了刺客关押之处。只见这贼人两肩琵琶骨被两指粗的铁链穿过,吊挂在墙上;口中戴一副铁嚼子,胸前和地面上大片暗红色血迹。刺客脸色青白、双目凸出、龇牙咧嘴,死状甚为阴森恐怖,宛如阎罗殿里的小鬼一般。

    安德全第一次见着用刑的景象,直看得头皮发麻、心惊肉跳,胃中阵阵翻滚。暗想方才幸好未用午膳,否则定要当场出丑不可。

    林轩见安德全似是承受不住,忙转移注意力道:“刺客死后便未移动过,只是仵作查看了一番,除了束腰里夹带的纸条,未发现什么异样之处。”

    湘王取了油灯,径直走到刺客身旁,用微弱火光照着双耳细细查看片刻,终于长出一口气:“果然如此!”

    “王爷发现了什么?”安德全好奇道。

    “本王在此人右耳耳廓内侧软骨处,发现米粒一般大小的蜘蛛刺青一枚。”湘王起身而立,擦了擦手。

    “这?……”安德全和林轩都不明所以。

    湘王解释道:“前朝朝露年间,内侍曹谦奉诏建暗谍组织捕蝉房,以易经六十四卦为暗语传信。他们无处不在,监视百官、密告不法、还可先斩后奏。其中有些暗谍耳廓软骨处纹蜘蛛刺青,这也就是朝露年间最让人胆寒的——”

    巡城兵马司守备林轩猛地反应过来,神色震惊:“织网使!搜集情报、擅行暗杀的织网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