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敲门皆不应

    陈虎听着将士们的争吵，品尝着这些话语背后的含义。

    闯王不在了，所以大家落到了这个地步，既不能另起炉灶和隆尧朝廷分庭抗礼，也不能在战场上让凌霜军大败而归，反而要在虎狼谷折戟沉沙损失惨重。

    虎狼谷一战，陈虎的七千军队，本部三千虎林军精锐战死两千余人，失散百余人，活着能找到的只剩下六百余人，还几乎人人挂了彩；前来相助的其他农民军两千人也死伤过半；剩下的两千民兵则纷纷作鸟兽散，再难找回。

    陈虎的虎林军里，核心是五千精锐，这些人都是跟随陈虎多年，百战余生的老兵，一战就折进去将近一半。每每想到这儿，陈虎都追悔莫及，恨不得咬碎满嘴银牙；

    除此之外，军械仪仗的损失就更是不计其数。刀枪剑戟自不必说，最严重的是虎林军的四十六把火铳，一次就丢失了十七把。

    农民军缺乏制造火铳的军械师，虎林军地处中原，远离江海，也无法从佛郎机人（明朝对来经商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的称呼，后代指一切欧洲人）手里购买火铳；这四十多把火铳，都是唐璟龙通过双方的信使，暗自输送给虎林军的，用一把就少一把。

    积攒多年的家底损失半壁，元气大伤。接下来一段时间不得不蛰伏修养，短期内再也无法恢复士气和实力了。

    然而战后，最紧迫的问题还不是这些，而是抓紧时间筹措药材，救治伤员。

    由于事先低估了这场伏击战的损失，陈虎准备的草药根本不够用。在村里扎营后，陈虎马上让军师王轩郎打开私库，取出金银散与军校，命他们四处采购药材，聘请郎中。陈虎特意嘱咐，价格可以不必计较，将士们的性命要紧。

    乱世之秋，山东又是战场，十室九空。方圆数里之内，只有一户老药铺里有药。药铺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陈虎手下最有耐心的将校康茂，带着十几两银子去，可对方非但不卖药，连门都不给开，任康茂各种软磨硬泡都不奏效。最后是年轻将校卢炤踹开了门，用了武力，老翁才愿意把药给他们。

    “你疯了！”老妪对着老翁喃喃说道，“把药材给了他们，凌霜军知道了会放过我们吗？”

    “那又能怎么办！”老翁回道，“先过了今天再说，谁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天呢……”

    聘请郎中的事情也并不顺利。兵荒马乱，有点本事的大夫们都逃难去了南方更安宁的地方了，留在本地，号称能治病的，只有一群巫婆神汉，根本无济于事。最后，还是一名叫连庆的小校远涉城郭大邑，半哄半骗地请来一位上了年纪的老郎中。这名郎中酗酒成瘾，但医术却颇为高明，总算解了燃眉之急。陈虎重赏了连庆，这位小校唇红齿白，相貌俊俏，从军之前是做小买卖的，能说会道，以后有的是用得到他处。

    除此之外，民众对他们的热情已经大打折扣。秦海率军去乡间购买粮食时，苦口婆心地告诉百姓，他们是当年闯王的队伍，是给穷人打天下的。这个时候，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妪站了出来，喃喃说道:

    “都说为了我们，我们得了什么了？你们来之前，官老爷要我们交税；你们来以后，官老爷还要我们交税，而且交得更多，因为我们帮过你们——你们说得好，吃完喝完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啥时候能不纳？”

    想到这些，陈虎一声长叹。他知道他没有理由责怪这些老人。漫长的战争破坏了他们的田舍，夺去了他们的儿女，毁掉了他们生命一切有希望的部分，只留给他们老病的躯体，和不知什么时候会结束的生命。

    他们已经不再相信，不相信隆尧朝廷，不相信凌霜军，自然也不再相信曾经的闯王。对于他们，无论任何名义发动的战争都没有任何意义。每次战争开始，高高在上的人举起旗帜，士兵们拿起刀枪，让他们献出自己的财富和儿女。

    而战争结束，高位者获得权力，活着的士兵获得财宝，给他们的只有苦难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