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乡野访遗才
暮秋的永安河，流水潺潺，静穆如霜，小船顺水而下，侍卫傅长缨充当船夫，小心地掌着船桨；唐璟龙的目光越过河面，清冷的月光下，隐约现出几片昏暗的村落，那就是濡须了。
除了唐璟龙和傅长缨，小船上还有唐璟龙的幕僚苏天波，龙吟军将领袁屹，以及傅长缨当日在钱塘茶馆里，救下的那名语出惊人者——丁怀古。
一路上，丁怀古兴致勃勃地讲述着濡须的由来：濡须又名“无为”，最早设置于隋朝，取“思天下安于无事，无为而治”之意；《水浒》里有个“宋江智取无为军”，讲的就是这里。
“老兄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苏天波笑道，“我可是读过《宣和遗事》的，里面元亨利贞四部，哪一部都没提到你这无为军；小说家言也拿来说道，你咋不说西门庆故里也是你们濡须的？”
一时间，丁怀古仿佛又重现了他在钱塘茶馆里的窘迫，只见他涨红了脸，连声反驳道：
“真……真的故事也有！宋时词人米芾，就是俺们这儿的……”
“那个冲着石头下拜的米癫嘛……”苏天波看着对方的窘态，不禁莞尔，“书画确是一绝，但他对兴邦定国百无一用，我虽敬重，但实不喜欢。”
“那…那……”丁怀古不知对方是在逗自己，皱着眉头想着怎么反驳，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济世之才也有啊！太祖皇帝打江山的时候，李相爷就是在这儿为太祖皇帝训练水师，这才在鄱阳湖大败陈友谅的！”
“李相爷？”苏天波一时语塞。
“韩国公李善长——李相爷”终于逮到了一个卖弄的机会，丁怀古生怕苏天波马上想起来，于是赶快接过话茬说道，“李相爷为大明鞠躬尽瘁，可惜太祖皇帝杀功臣，容不下他。我在濡须老家听说啊，本来太祖皇帝念及旧情，想留李相爷一命；谁知道就在这时候，一条童谣在金陵的街头巷尾传遍开，童谣的内容是一首讲春节杀猪的诗：‘六畜兴旺首当豕，可惜难度金秋时。胡宰虽绝虎眈眈，牛小怎敌十八子。’据说，太祖皇帝看完诗后勃然大怒，马上杀了李相爷满门……你猜为何？”
“为何？”
“你想啊——‘牛小’是个‘朱’字，‘十八子’是个‘李’字，这首诗分明是说朱家比不得李家，太祖皇帝怎么会不气？”
苏天波正要反驳，唐璟龙却哈哈大笑。其实博闻强识如唐璟龙，怎会不知道太祖皇帝杀李善长内幕复杂，绝不会仅仅因为一首童谣就下杀心；但眼前的丁怀古好不容易有个卖弄学问的机会，又何必扫他的兴呢？
唐璟龙一笑，旁边的袁屹、傅长缨会意，也纷纷大笑；苏天波就是再不识趣，此刻也知道应该附和了，小船上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丁先生对自己家乡的典故，可谓烂熟于心，信手拈来。”唐璟龙夸赞道。
“唐督师——折煞了，折煞了。”丁怀古马上露出惶恐的神色，“您叫我一声‘怀古’，就是小人的福气了；这声‘先生’，只有我的好兄弟——奚璞才能当得起！”
丁怀古口中的“奚璞”，便是唐璟龙此行要拜访的人。
那日在唐璟龙府上，唐璟龙一听说那位在茶社里语出惊人的先生醒了，马上带着沈时卿、苏天波前去探望。来人自报身份，说自己是濡须乡绅，名叫王怀古；唐璟龙称赞他的学识了得，他却说出了实情：今日在众人面前所言所讲，尽皆出自他的一位至交好友——奚璞。
王怀古说，奚璞是他同乡，二人自幼相交；奚璞天生奇才，读书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可惜年轻时写文针砭时弊，被人告发诽谤朝廷，革去了功名，不得已只能去苏州做了狱吏；这苏州是大府，苏州牢狱里关押的也都是重犯，从被革职的朝廷命官，到打了败仗的武将，再到被俘虏的凌霜军将校。奚璞每日与这些人交谈，渐渐地，对天下大势，世事人情有了极深的见解。
然而奚璞虽然才华横溢，却不善于自保：因此得罪了上级，最终人家寻了个错，革了他的职；他过去秉公执法结了仇人，现在仇人见他失势，在路上买通土匪，打断了他一条腿……。
王怀古得知了奚璞的遭遇，不胜唏嘘，把他接回了濡须老家，每日接济他饮食；奚璞遭此厄运，却并未颓废，每日宵衣旰食，把自己这些年的见识写成一部《中兴策》，托王怀古带去京城，献给真正有识之士。
唐璟龙从王怀古处得了这本《安国策》，挑灯夜读，竟然三日不知肉味。
此书以奚璞这些年和各路囚犯的交谈为线索，详细列举了大明自从万历朝以来各种利弊得失，分析了大明之所以衰败、农民军之所以迅速兴起又迅速败亡、以及凌霜军崛起的因果，并给出了奚璞对于大明如何中兴的谏言。
“旷世奇才！”
唐璟龙不禁惊呼。
不一会儿，妻子王洛笛带着侍女匆匆赶到。唐璟龙这才知道，他这一声叫得着实响亮，妻子隔着院子都被吵醒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唐璟龙把《中兴策》给几位心腹幕僚传阅，众人读罢也纷纷赞叹。要不是沈时卿提醒他移军安庆之事，唐璟龙几乎要当即动身去濡须，拜访这位遗才了。
按照谢清崖的计划，唐璟龙此时要将龙吟军屯于安庆。自古守江必守淮，安庆恰为江淮扼要。所谓“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指的就是这儿。驻军安庆，可以转移朝廷注意力，方便陈虎在山东做那件事；从长远来看，既然那帮朝廷大佬们不喜欢他占据金陵，他索性改驻安庆。这样，近可进取中原，退可拱卫金陵钱塘，也不失为一记良策。
而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奚璞所在的濡须，距离安庆并不远。于是唐璟龙把军队在安庆安置好后，便马上乔装打扮，率领几人赶赴濡须。
按照苏天波的提议，唐璟龙真该率几千将士，鸣锣开道净水泼街，如此才对得起奚璞的大才，也好弥补一下奚璞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但是沈时卿提出了异议：似这般务实之人，如此铺张，只怕并不能遂他的意，反而有盛气凌人的嫌疑；唐璟龙采纳了沈时卿的建议：带几名心腹，先秘密拜访，如果双方会谈顺利，再请奚先生出山。
除了唐璟龙和傅长缨，小船上还有唐璟龙的幕僚苏天波，龙吟军将领袁屹，以及傅长缨当日在钱塘茶馆里，救下的那名语出惊人者——丁怀古。
一路上，丁怀古兴致勃勃地讲述着濡须的由来：濡须又名“无为”，最早设置于隋朝，取“思天下安于无事，无为而治”之意；《水浒》里有个“宋江智取无为军”，讲的就是这里。
“老兄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苏天波笑道，“我可是读过《宣和遗事》的，里面元亨利贞四部，哪一部都没提到你这无为军；小说家言也拿来说道，你咋不说西门庆故里也是你们濡须的？”
一时间，丁怀古仿佛又重现了他在钱塘茶馆里的窘迫，只见他涨红了脸，连声反驳道：
“真……真的故事也有！宋时词人米芾，就是俺们这儿的……”
“那个冲着石头下拜的米癫嘛……”苏天波看着对方的窘态，不禁莞尔，“书画确是一绝，但他对兴邦定国百无一用，我虽敬重，但实不喜欢。”
“那…那……”丁怀古不知对方是在逗自己，皱着眉头想着怎么反驳，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济世之才也有啊！太祖皇帝打江山的时候，李相爷就是在这儿为太祖皇帝训练水师，这才在鄱阳湖大败陈友谅的！”
“李相爷？”苏天波一时语塞。
“韩国公李善长——李相爷”终于逮到了一个卖弄的机会，丁怀古生怕苏天波马上想起来，于是赶快接过话茬说道，“李相爷为大明鞠躬尽瘁，可惜太祖皇帝杀功臣，容不下他。我在濡须老家听说啊，本来太祖皇帝念及旧情，想留李相爷一命；谁知道就在这时候，一条童谣在金陵的街头巷尾传遍开，童谣的内容是一首讲春节杀猪的诗：‘六畜兴旺首当豕，可惜难度金秋时。胡宰虽绝虎眈眈，牛小怎敌十八子。’据说，太祖皇帝看完诗后勃然大怒，马上杀了李相爷满门……你猜为何？”
“为何？”
“你想啊——‘牛小’是个‘朱’字，‘十八子’是个‘李’字，这首诗分明是说朱家比不得李家，太祖皇帝怎么会不气？”
苏天波正要反驳，唐璟龙却哈哈大笑。其实博闻强识如唐璟龙，怎会不知道太祖皇帝杀李善长内幕复杂，绝不会仅仅因为一首童谣就下杀心；但眼前的丁怀古好不容易有个卖弄学问的机会，又何必扫他的兴呢？
唐璟龙一笑，旁边的袁屹、傅长缨会意，也纷纷大笑；苏天波就是再不识趣，此刻也知道应该附和了，小船上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丁先生对自己家乡的典故，可谓烂熟于心，信手拈来。”唐璟龙夸赞道。
“唐督师——折煞了，折煞了。”丁怀古马上露出惶恐的神色，“您叫我一声‘怀古’，就是小人的福气了；这声‘先生’，只有我的好兄弟——奚璞才能当得起！”
丁怀古口中的“奚璞”，便是唐璟龙此行要拜访的人。
那日在唐璟龙府上，唐璟龙一听说那位在茶社里语出惊人的先生醒了，马上带着沈时卿、苏天波前去探望。来人自报身份，说自己是濡须乡绅，名叫王怀古；唐璟龙称赞他的学识了得，他却说出了实情：今日在众人面前所言所讲，尽皆出自他的一位至交好友——奚璞。
王怀古说，奚璞是他同乡，二人自幼相交；奚璞天生奇才，读书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可惜年轻时写文针砭时弊，被人告发诽谤朝廷，革去了功名，不得已只能去苏州做了狱吏；这苏州是大府，苏州牢狱里关押的也都是重犯，从被革职的朝廷命官，到打了败仗的武将，再到被俘虏的凌霜军将校。奚璞每日与这些人交谈，渐渐地，对天下大势，世事人情有了极深的见解。
然而奚璞虽然才华横溢，却不善于自保：因此得罪了上级，最终人家寻了个错，革了他的职；他过去秉公执法结了仇人，现在仇人见他失势，在路上买通土匪，打断了他一条腿……。
王怀古得知了奚璞的遭遇，不胜唏嘘，把他接回了濡须老家，每日接济他饮食；奚璞遭此厄运，却并未颓废，每日宵衣旰食，把自己这些年的见识写成一部《中兴策》，托王怀古带去京城，献给真正有识之士。
唐璟龙从王怀古处得了这本《安国策》，挑灯夜读，竟然三日不知肉味。
此书以奚璞这些年和各路囚犯的交谈为线索，详细列举了大明自从万历朝以来各种利弊得失，分析了大明之所以衰败、农民军之所以迅速兴起又迅速败亡、以及凌霜军崛起的因果，并给出了奚璞对于大明如何中兴的谏言。
“旷世奇才！”
唐璟龙不禁惊呼。
不一会儿，妻子王洛笛带着侍女匆匆赶到。唐璟龙这才知道，他这一声叫得着实响亮，妻子隔着院子都被吵醒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唐璟龙把《中兴策》给几位心腹幕僚传阅，众人读罢也纷纷赞叹。要不是沈时卿提醒他移军安庆之事，唐璟龙几乎要当即动身去濡须，拜访这位遗才了。
按照谢清崖的计划，唐璟龙此时要将龙吟军屯于安庆。自古守江必守淮，安庆恰为江淮扼要。所谓“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指的就是这儿。驻军安庆，可以转移朝廷注意力，方便陈虎在山东做那件事；从长远来看，既然那帮朝廷大佬们不喜欢他占据金陵，他索性改驻安庆。这样，近可进取中原，退可拱卫金陵钱塘，也不失为一记良策。
而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奚璞所在的濡须，距离安庆并不远。于是唐璟龙把军队在安庆安置好后，便马上乔装打扮，率领几人赶赴濡须。
按照苏天波的提议，唐璟龙真该率几千将士，鸣锣开道净水泼街，如此才对得起奚璞的大才，也好弥补一下奚璞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但是沈时卿提出了异议：似这般务实之人，如此铺张，只怕并不能遂他的意，反而有盛气凌人的嫌疑；唐璟龙采纳了沈时卿的建议：带几名心腹，先秘密拜访，如果双方会谈顺利，再请奚先生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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