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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长夜漫无边

    袁屹一拳锤在墙上,震得满屋尘土飞扬;苏天波大声吼道:

    “是谁?是谁害了奚先生?!”

    很久很久,等丁怀古稍微平静后,傅长缨俯下身,用手在尸体上摸索几处,道:

    “奚先生是饿死的。”

    “不会的,不会的!”丁怀古喃喃低语,“我给他留了粮食,我算着天数,完全够吃的啊……杏月,杏月在哪里?我把粮食和钱都留给杏月的……还有干粮,大饼,我放在他床下的……哪怕杏月不在,只吃干粮也不至于……”

    袁屹在床下寻找,空空如也,傅长缨在宅子里的其余各处搜索一遍,根本没有找到丁怀古口中的干粮和大饼。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留了那么多粮食,就算杏月一家也吃不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会不会是遭了匪了?”苏天波说道。

    “奚先生身上衣物完好。倘是土匪劫财,没来由放过奚先生一身衣物。”袁屹道,“难道是窃贼……”

    唐璟龙俯下身,恭恭敬敬冲着奚璞的遗体行了礼,替他阖上了双目;然后,小心把丁怀古扶到旁边的榻上,轻声道:

    “怀古,奚先生不世英才,壮志难酬,璟龙罪也!唯其如此,璟龙更要找出奚先生死因,如此方可告慰英灵,方可成全怀古与奚先生金兰之契!”

    此语言罢,丁怀古抬起头,哭声渐微,唐璟龙继续说道:

    “适才怀古所说,奚先生生前一直是被一位叫杏月的本家侄女照顾。既然如此,请怀古暂忍哀痛,把这位杏月姑娘找出来,也许她会知道真相。”

    丁怀古使劲抹了抹脸上的涕泗,道:

    “阿璞行动不便,杏月为了方便照料他,一直住在阿璞隔壁偏房……”

    “刚刚我去看了,偏房空无一人。”傅长缨道,“里面的装饰也不像有女子住过。”

    “不可能!我为了酬谢她照顾阿璞,特意命人给她做了一套水红的锦缎被子!还有那套梳洗用的西洋镜子,那可是从扬州捎来的,怎么会没有?”

    唐璟龙不禁皱眉:锦缎被子尚可以说是寻常富贵人家用的,那西洋镜子却是难得的奢侈之物,钱塘里的达官贵人也不能说每户都有;以前有人为了巴结唐璟龙,特意给王洛笛送了一面,王洛笛看着着实新鲜,把玩了半晌,还是让人送了回去,说这般厚礼若是收了,不知道唐璟龙要赔上多少人情。

    丁怀古一个乡野地主,送人礼物,竟然如此阔绰?

    “偏房就在隔壁。”傅长缨道,“先生一看便知。”

    几人匆忙赶至偏房,果如傅长缨所言。屋里除了一张榻,一张桌,其余全无,连床上的垫子都没了。

    “杏月姑娘是不是回了她自家了?”苏天波问。

    “就算是回自家,又何必把这一床铺盖都卷去……”袁屹嘴里嘟囔着:

    “不可能……杏月有情有义,不可能丢下阿璞的,不可能不可能的……”

    在丁怀古带领下,几人赶至杏月祖父母家。那间土宅家徒四壁,几人在屋里根本未见人影。正在这时,傅长缨突然趴在地上,仔细嗅了嗅,道:

    “有饭香!这地下有地窖,饭香味是地窖里传来的!”

    袁屹听罢,和傅长缨一起仔细搜寻,终于在一处水缸下面找到了地窖入口。傅长缨打着灯走在前头,唐璟龙苏天波其次,袁屹扶着丁怀古,顺着土道走下去。

    地道尽头,饭香味愈加浓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连绵不绝。举灯看时,只见四个佝偻的身影围在一口锅前,用乌黑的手抓着白白的米饭,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去。

    “白米……白米——”丁怀古喘着粗气,嘴里喃喃自语。那几个佝偻的身影里有两人转过脸来,借着灯光,唐璟龙发现他们都瘦得皮包骨,漆黑的脸上沟壑纵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正在这时,丁怀古突然冲上去,拽起一位老人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吼道:

    “这是我给阿璞留着的——你们,谁让你们吃的!阿璞饿死了,谁让你们吃的!”

    被丁怀古拽着的老人垂下头去,没有言语;其他几人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抓起白米饭,慢慢往嘴里送着,仿佛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狗贼!”袁屹的声音炸起。唐璟龙回头望时,只见一道黑影闪过,袁屹已经抽刀向前,紧接着血便溅到了脸上。刹那间,三位老人已经倒在血泊,其中一人未马上断气,伸出手犹自捞着米饭,被袁屹抬刀剁下手指,又照心窝狠狠捅了几下,这才断气。第四人是个老妪,见此情景慌忙跪下,磕头如捣蒜。

    丁怀古刚刚悲愤过度,又被鲜血惊吓,此时已然昏迷过去。唐璟龙命傅长缨扶他上去歇息。

    这头,连杀三人又用力过猛,袁屹佩刀已卷刃,回头去寻傅长缨的刀来,欲杀第四个,傅长缨却已扶着丁怀古上地面去了。袁屹不解恨,拿起卷刃的佩刀,冲着第四个人吼道:

    “千刀万剐的老猪狗!我今天要把你碎尸万段,祭奚先生!”

    灯光下,老妪犹自叩头求饶。

    “我问你——”苏天波拦住袁屹,喝问道,“这屋子是奚先生叔婶的住处,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奚先生的叔婶在哪儿?”

    “老妇正是奚璞婶娘,他叔叔刚刚已被这位军爷砍杀了,其余二位是奚家本家兄弟……”

    “你们!”苏天波气到双手颤抖,抬手指着对方,“竟然抢夺同族亲人的粮米!奚先生不能行走,这粮米是他活命之物,你们怎么下得去手!你们简直狗彘不食!”

    “若有吃的,我俩怎么也不会动别人的……可……为了活命……”

    “丁怀古王先生不是说了,走之前给你们留了足够的粮食吗?还有银子——”

    “……丁老爷走之前,确是留了不少钱粮,可都收在我孙儿杏月处。杏月向来是个安分守己的,可丁老爷走后不久,村里来了个游走的商贩,叫什么杨大丰的,不知失了什么招式,勾搭得杏月神魂颠倒,几日后便撇下我老夫妻,倦了丁老爷留下的钱粮,和那姓杨的不知到哪里去了……这位老爷,我们夫妻两个,就这一个孙女……眼下那么大的灾,我们几个老了,没法躲灾,只能守在这儿,方圆几里只有那一点儿粮食,你教我们怎么办……”

    说着说着,老妪不知是真的说到痛处,还是巧做伪装博取同情,趴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窗外黑漆漆一片,不见星更不见月,只有几声猫头鹰凄厉的啼叫,在无边的黑暗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