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最凉是人心
“阿郎，你说这世上什么最凉？”
阿宁倚在栏杆上，望着距离内城越来越近的敌军，突然听到许之徽这样问他。
“山间水，枝头雪，瓦上霜，都是凉的。”
“不，”许之徽喃喃说道，“山间水再凉，放炉子上烧烧也就热了；枝头雪再凉，放手心里捂捂也就化了；瓦上霜再凉，太阳儿一出也就干了……”
“那依你说，世上最凉的是什么？”
“世上最凉的，烧不热，捂不熟，也化不掉……那就是人心。最凉的，从来是人心……”
“许姊姊！”一名紫翎卫上前，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叛贼逼近了，现在这儿看不见他们了！”
“走。”许之徽忍着伤痛，从容道，“去下一层。”
阿宁扶着许之徽下楼。许之徽边走边道：
“我生在淮北之地……一户小村镇。爹娘做点小生意，我自幼跟着他们，识得几个字，也算见过了世面。周围人都夸我聪明能干……
聪明能干？那时候，我也这么觉得。那时候我不知道，世界上什么事都是分地方的。放在这儿是好事，放在别的地方，可就成了坏事了……
我，就是这样放错了地方了……
我十岁时，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好，引来叔伯的各种嫉妒……他们眼红我家的财富，想尽法子从我爹娘那儿套，却套不了多少……所以他们就打起了我的算盘……
我伯，我叔，还有几个姑姑轮番上阵，游说我爹娘，说我女儿家家，在外面风餐露宿的不好，还不如早点回乡下学学针线家务，将来好嫁人……
于是，我这样一个识文断字，能说会写的姑娘，就这样回到乡下，和那些目不识丁的人生活在一起……”
“许将军！敌人更近了，这儿又看不见了！”
“再下一层……
阿郎，你见过乡下吗？你知道那种生老病死都在一个村子的绝望吗？你见过那种脸上像枯树一样的麻木吗？除了吃饭和生育，他们没有任何追求，没有任何念想……他们这样活，他们的父辈祖辈也这样活，我看他们一眼，就像看到了他们的祖祖辈辈……
阿郎，你懂这种绝望吗？我在这儿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懂我，我会的诗词歌赋，那些新奇的事物，那些各地的见闻，在他们看来一文不值！
不止如此，他们还嘲笑我。嘲笑我华而不实，嘲笑我懂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是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将来还不是要嫁人？他们嘲笑最多的，是我的个头……
你也看见了，我个头不高——只这一条就抹杀了我的所有好处。他们衡量一个女人的所有标准只有两条，一条是你的肚子，一条是你的块头。肚子好能生孩子，块头好能做家事。女人在这里没有灵魂，没有自己，所有的一切取决于你能不能生孩子，会不会伺候人……”
“许将军，敌人更近了！”
“再下……
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我过了五年……五年来我逃了无数次，每一次都被族人追回来了……他们关我，关在小黑屋里，牛棚，猪圈，地窖我都待过；他们骂我，最脏最毒的话我都听过；他们打我，藤条，马鞭，大棍子，我都挨过……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是他们冲我爹娘要钱的法宝，他们怎么可能放我……
五年后，媒人上门了。
阿郎如此俊美，肯定不知道像我这样的女孩，在媒人眼里什么待遇……她们会围着我，一圈一圈地上下打量，像打量一件货物，一头牲口。然后便给我爹娘讲，个子太挫，怕生不了孩子，生下来也养不大……
我爹娘一听就急了，为了央求媒人，不知道费了多少金银！
可就是这样，我还是没有人家要……我那些黑心的族人，为了分一杯羹，和媒人一伙儿蒙骗我爹娘……
再后来……还有些黑心的人家，打着让我过门的旗号，骗我去他们家干活，一干干一个月！一个月后，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我打发了……
我告诉爹娘，说他们都是骗你们的，你们别信；我爹哭着说只要我能有个归宿，他们情愿受骗！”
“许将军，敌人更近了……”
“再下一层……
阿郎，你懂那种被所有人鄙视的感觉吗？你懂那种所有人都拿看怪物的眼神看你的滋味吗？你懂那种被亲爹娘嫌弃的日子有多难熬吗……”
“我懂……”
“不，你不懂……你没经过，你怎么会懂！你不会懂的不会懂的！
再后来……我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在一次逃跑中遇到了主上……
主上收留了我，教我武艺，还教我用兵打仗……主上还夸我聪明，能干，比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强百倍……
后来主上的大军打到我家乡，我把那些害过我的人一个个拉出来报复，我爹娘还拦着……
我给爹娘留了一笔钱，可从此再不认他们……
他们是生了我，可因为他们的短视和愚蠢，他们差点毁了我！是主上，是主上给了我重新活着的机会……”
“许将军……”一名紫翎卫上前。
“又怎么了，敌人又近了吗？再下一层就是了……”
“不是……”紫翎卫目光昏暗，“敌人攻到内城了。”
阿宁感到许之徽颤抖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片刻后她开了口，对身边的紫翎卫道：
“带阿郎去最深处的幽客斋，能拖多久拖多久，等待杜相的援军到。如果内城破了，杜相的援军还没到，马上带阿郎从地道逃生，护卫阿郎去找主上！只要阿郎在，就还有希望！”
许之徽转过身，望着阿宁。阿宁见她眼里有光在晃：
“今日相处，才知道阿郎果然是菩萨心肠，也难怪主上如此宠幸于你。主上多年劳苦，所幸有你陪伴。
适才我对你冷嘲热讽，并不是对你有隙，纯粹是嫉妒你能朝夕相伴主上。放心，从此以后，你再也听不到我的刻薄话了。
替我转告主上，之徽尽力了……之徽本一凡女，幸遇主上，才活得如此轰轰烈烈。主上所图者大，世人多不解，斥主上为邪魔。然而在之徽心里，主上才是这世上唯一的神！愿主上善保龙体，以图天下！之徽等着，等着六瓣雪花的旗帜，插满这九州万方！”
她后退三步，冲阿宁深深一揖：
“阿郎——从此以后，主上交给你了！”
说罢，许之徽抹了抹眼角，拔剑嚷道：
“姊妹们，随我去内城门！咱们会会这帮x日的！”
阿宁猛然跪地，默默跪送这些勇士们。
阿宁倚在栏杆上，望着距离内城越来越近的敌军，突然听到许之徽这样问他。
“山间水，枝头雪，瓦上霜，都是凉的。”
“不，”许之徽喃喃说道，“山间水再凉，放炉子上烧烧也就热了；枝头雪再凉，放手心里捂捂也就化了；瓦上霜再凉，太阳儿一出也就干了……”
“那依你说，世上最凉的是什么？”
“世上最凉的，烧不热，捂不熟，也化不掉……那就是人心。最凉的，从来是人心……”
“许姊姊！”一名紫翎卫上前，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叛贼逼近了，现在这儿看不见他们了！”
“走。”许之徽忍着伤痛，从容道，“去下一层。”
阿宁扶着许之徽下楼。许之徽边走边道：
“我生在淮北之地……一户小村镇。爹娘做点小生意，我自幼跟着他们，识得几个字，也算见过了世面。周围人都夸我聪明能干……
聪明能干？那时候，我也这么觉得。那时候我不知道，世界上什么事都是分地方的。放在这儿是好事，放在别的地方，可就成了坏事了……
我，就是这样放错了地方了……
我十岁时，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好，引来叔伯的各种嫉妒……他们眼红我家的财富，想尽法子从我爹娘那儿套，却套不了多少……所以他们就打起了我的算盘……
我伯，我叔，还有几个姑姑轮番上阵，游说我爹娘，说我女儿家家，在外面风餐露宿的不好，还不如早点回乡下学学针线家务，将来好嫁人……
于是，我这样一个识文断字，能说会写的姑娘，就这样回到乡下，和那些目不识丁的人生活在一起……”
“许将军！敌人更近了，这儿又看不见了！”
“再下一层……
阿郎，你见过乡下吗？你知道那种生老病死都在一个村子的绝望吗？你见过那种脸上像枯树一样的麻木吗？除了吃饭和生育，他们没有任何追求，没有任何念想……他们这样活，他们的父辈祖辈也这样活，我看他们一眼，就像看到了他们的祖祖辈辈……
阿郎，你懂这种绝望吗？我在这儿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懂我，我会的诗词歌赋，那些新奇的事物，那些各地的见闻，在他们看来一文不值！
不止如此，他们还嘲笑我。嘲笑我华而不实，嘲笑我懂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是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将来还不是要嫁人？他们嘲笑最多的，是我的个头……
你也看见了，我个头不高——只这一条就抹杀了我的所有好处。他们衡量一个女人的所有标准只有两条，一条是你的肚子，一条是你的块头。肚子好能生孩子，块头好能做家事。女人在这里没有灵魂，没有自己，所有的一切取决于你能不能生孩子，会不会伺候人……”
“许将军，敌人更近了！”
“再下……
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我过了五年……五年来我逃了无数次，每一次都被族人追回来了……他们关我，关在小黑屋里，牛棚，猪圈，地窖我都待过；他们骂我，最脏最毒的话我都听过；他们打我，藤条，马鞭，大棍子，我都挨过……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是他们冲我爹娘要钱的法宝，他们怎么可能放我……
五年后，媒人上门了。
阿郎如此俊美，肯定不知道像我这样的女孩，在媒人眼里什么待遇……她们会围着我，一圈一圈地上下打量，像打量一件货物，一头牲口。然后便给我爹娘讲，个子太挫，怕生不了孩子，生下来也养不大……
我爹娘一听就急了，为了央求媒人，不知道费了多少金银！
可就是这样，我还是没有人家要……我那些黑心的族人，为了分一杯羹，和媒人一伙儿蒙骗我爹娘……
再后来……还有些黑心的人家，打着让我过门的旗号，骗我去他们家干活，一干干一个月！一个月后，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我打发了……
我告诉爹娘，说他们都是骗你们的，你们别信；我爹哭着说只要我能有个归宿，他们情愿受骗！”
“许将军，敌人更近了……”
“再下一层……
阿郎，你懂那种被所有人鄙视的感觉吗？你懂那种所有人都拿看怪物的眼神看你的滋味吗？你懂那种被亲爹娘嫌弃的日子有多难熬吗……”
“我懂……”
“不，你不懂……你没经过，你怎么会懂！你不会懂的不会懂的！
再后来……我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在一次逃跑中遇到了主上……
主上收留了我，教我武艺，还教我用兵打仗……主上还夸我聪明，能干，比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强百倍……
后来主上的大军打到我家乡，我把那些害过我的人一个个拉出来报复，我爹娘还拦着……
我给爹娘留了一笔钱，可从此再不认他们……
他们是生了我，可因为他们的短视和愚蠢，他们差点毁了我！是主上，是主上给了我重新活着的机会……”
“许将军……”一名紫翎卫上前。
“又怎么了，敌人又近了吗？再下一层就是了……”
“不是……”紫翎卫目光昏暗，“敌人攻到内城了。”
阿宁感到许之徽颤抖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片刻后她开了口，对身边的紫翎卫道：
“带阿郎去最深处的幽客斋，能拖多久拖多久，等待杜相的援军到。如果内城破了，杜相的援军还没到，马上带阿郎从地道逃生，护卫阿郎去找主上！只要阿郎在，就还有希望！”
许之徽转过身，望着阿宁。阿宁见她眼里有光在晃：
“今日相处，才知道阿郎果然是菩萨心肠，也难怪主上如此宠幸于你。主上多年劳苦，所幸有你陪伴。
适才我对你冷嘲热讽，并不是对你有隙，纯粹是嫉妒你能朝夕相伴主上。放心，从此以后，你再也听不到我的刻薄话了。
替我转告主上，之徽尽力了……之徽本一凡女，幸遇主上，才活得如此轰轰烈烈。主上所图者大，世人多不解，斥主上为邪魔。然而在之徽心里，主上才是这世上唯一的神！愿主上善保龙体，以图天下！之徽等着，等着六瓣雪花的旗帜，插满这九州万方！”
她后退三步，冲阿宁深深一揖：
“阿郎——从此以后，主上交给你了！”
说罢，许之徽抹了抹眼角，拔剑嚷道：
“姊妹们，随我去内城门！咱们会会这帮x日的！”
阿宁猛然跪地，默默跪送这些勇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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