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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聪颖少年,险些辍学

    聪颖少年,险些辍学

    季长庚隐约感到父母是坐到了床上倚在一起在商讨是否让他再读书的事的,声音都很压抑,似乎又隐含着一种无奈的苦痛。

    “……不给他读嘛,孩子的成绩又这么好。”这是父亲压低了的声音,充满着苦楚和无奈,又掺和着深深愧疚的意味。“给他读嘛,我们家又这么困难,水田又多,光靠你和我哪能作得过来,现在他有这么大正好得力了能帮上大忙。再说,村子上舍得将小孩送到外面读书的人家就是屈着指头也数为出几家,就是家境比我们好的也就让孩子读到小学为止。”

    “就是嘛!”母亲坚定地支持说,“这样大的村子,有几家供孩子到外地去念书的?种田打土巴的人家孩子读了几年书,开光了眼就行,还指望能有啥大的出息?村子里差不多每家每户都是这样做的,我们也不能搞特殊,要随大流做事。”话毕,卧室里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季长庚头脑中是嗡嗡嗡的一片响声,眼前骤然腾升起一片黑色的雾,顿感前途一片黑暗和无望。他渴望着读书,渴望着增加知识,不想读到五年级就终止读书的生涯,但眼前父母却不想让他到更远的集镇去就读,一种绝望的情绪顿时包围着他。他踉踉跄跄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却怎么也睡不着,到鸡叫三遍时才迷迷糊糊合上了眼,天刚蒙蒙亮时就起床,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就下地劳动去了。中午饭后他走出家门去找能高瞻远瞩的季校长。他家和季唐文校长的家隔得不算远,就几十米的距离。从他家的巷子里走出来,踏上那条逼窄的麻石街再走下一道缓坡,拐进一条小巷就到了季校长同样是木板做墙的古屋。可是他没有会上校长,师母说他还在田畈里劳作去了。季校长虽是拿了国家的一份工资,但妻子是个农村妇女,子女都是农村户口,承包了十多亩水田,为养家糊口,他亦教亦农算得上半个农业劳动力,农业上的苦也品尝了不少。不过他是国家教师有一份固定的收入,比起完全靠以种田维生的农户手头要活泛多了,不完全指望土地上的一点收成养家糊口,因而他不必像个农人那样劳筋苦骨地稼穑,与长年四季种田的农人相比还是显得轻松得多。季长庚转身穿过街巷,疾步地在麻石道上笃笃地走了一阵就从一个稍宽的巷子走出屋场朝热日炎炎田畈走去。他来到澄湖边,走过一座粗木架着青石板的木石桥,下桥不远就遇到了季校长。他戴着一顶旧草帽,穿着一身旧衣裳,裤腿挽着快到膝盖,一身疲惫地掮着一张木犁,牵着一头水牛准备过桥回家。季长庚快步上前接过老师掮着的木犁再次踏上桥。老师惊疑地问:“长庚,找到田畈来,是有急事找我吗?”

    季长庚隐去了心中的忧戚和急迫,装出轻淡的神情说:“是的,有一件事,是关于我读书的事,想请你出个面说服我父母,到家再详细说与你听。”到了校长家里,师生俩对座在厚实的枣红木的八仙桌上,老师顾不上吃饭,只喝了几碗妻子送到手上的凉茶,才缓过气来,催促学生把肚子里的话细说出来。季长庚就详细地将偷听到的父母准备终止他上中学的情况述说给了老师听。季唐文悲哀地叹息说:“愚昧。眼光短浅!这不光是你父母的见识,我们整个村子上都是这样的风气:不给子女读书,不崇尚文化,不关心外面的世事变化。这些陋习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已是根深柢固了,也是造成我们这里贫穷,人们思想僵化愚昧的根本原因。你这样好的成绩,父母拟终止你的学业就更不应该了。”他说毕就凝神地忧思起来,为进入了改革开放时期这个村子的教育仍停滞不前,人们依然漠视小孩的读书而忧心忡忡。他听老一辈人说,岑上季村自开山始祖在这里繁衍肇始,得益这片土地的肥沃,湖水的养育,人丁还算兴旺,可谓瓜瓞绵绵,但文风不昌,培养出的人才更是寥若晨星,几百年来据说只出过五位秀才,举人就无人问鼎过。至解放前夕,偌大个村子只有一家私塾,就读的都是寥寥的几家财主家的孩子,纵使是这些有钱人家,肯将孩子送出湖区到外地去读书的也屈指可数了。一九四九年解放后不久,党和政府在村里办起了一所小学,但就是在新社会有了这么好的政策,小孩子能在家门口读书,能读完五年书的孩子仍寥寥可数,而且上学的绝大多是男孩子,女孩由于受到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许多家庭都不送去上学,纵使送进了学校,绝大多数家庭都不让读完小学毕业就勒令回家务弄庄稼了。这种轻视学习的风气一直延续着,直到眼前。造成这种可悲局面的原因,除了村民根深柢固的愚昧、轻视读书和目光短浅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学校缺乏老师,更遑论好老师,学生没有好的老师教育,学生家长也知道将孩子送进去学不到什么知识,就更缺乏信心供子女上学了,在这种恶性循环中,造成了这个村子文化十分落后的可悲局面,文盲半文盲的村民占比高得吓人。后来缺乏素质好的老师成了制约这里教学发展的主要原因。村里的有识之士和乡里文办想通过感情待遇留下人才,将分配来的外地老师留住,但上头分配来的国家老师感受到这穷湖恶水的荒凉,出门就是一片迷茫的野湖,几乎与外界隔绝,一年当中还有几个月时间是被大水四面合围着,仿佛就是一座孤岛根本无法与外面勾通,心就凉了半截,加之这里民风粗犷,乡民愚昧浅陋,不能与之相融,教不了一个月的书就想方设法调走了。这么多时间以来,最长的一个也没待上半年时间就离开了这个孤洲野湖。留不住外面分配来的老师,村里也培养不出有文化有教学经验的老师,因为无高知识的人才可选,多少年来在小学教书的是本村遴选的基本上只能将就着教得下小学生的民办教师。季唐文校长是唯一的这所小学教师中的佼佼者。他虽然只有高中毕业的学历,但勤奋好学,求知若渴,热爱教育事业,教学中积累了丰富的教学经验,最终取得了国家教师的资格,担任了村小学校长。他虽然性格随和柔弱,但在培养人才上却目光如炬,晓得教育对将来的重要性,懂得只有用知识武装起来的人们才会通晓事理,眼光远大,远离愚昧,看事透彻,从而适应时代的发展变化而不被滚滚向前的洪流所淘汰。他为此也曾在村里到处游说,试图唤起村民对教育的重视,支持子女读书,但终是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年深岁久甚至是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漠视教育的传统观念,无论他怎么疲于奔命地宣传鼓动都不能动摇其根基,村民们仍是对子女读书不予以重视。他只有在无奈中悲哀地叹息:“积重难返呀。”

    老师沉思了良久才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凛然地对学生说:“这事你不要发急,你父母的思想不得开窍我去疏通。我相信问题不大。若将一棵这样茁壮的苗子给毁了,就是浪费人才,也对不起你家祖宗。且不说你读了初中高中能有多么辉煌的前程,就凭你的现在的成绩再努力几年高中毕业后回村来当个老师也是个出类拔萃的好教师,料定比我要强多了。”他顿一顿,给学生壮胆说,“你先回去。我晚上就去你家。你个人先作好到乡里中学去读书的准备就是。”

    这天晚饭过了一段时间,大地减退了白天的炎热,一股凉爽的气流从岑寂的澄湖上袅袅地升腾起来,弥散在如带的村子里或深或浅的巷子里,给劳累了一天的在巷子里乘凉的人们带来了舒服和凉快。季唐文趁着明朗的月色,拿着一把土黄色的蒲扇慢悠悠地走出家门拐出巷子,踏上缓坡的麻石路走了一段,拐进一个逼窄的巷子就进了季长庚的家。他吱呀一声推开了半掩的木门,一眼就看到玻璃罩的煤油灯下季唐鑫夫妇在聚精会神忙着择菱藤的身影。这是湖边村民这上季节的一盘家常菜。褐色的肥壮菱藤下锅用清油爆炒焖烂就是水乡人家的一道下饭的好菜,湖区人家不论是巧妇还是笨妇都能将这道菜炒烹得清香可口,散发出幽幽的纯正香味,吃起来更是咯嘣咯嘣很有筋道。长庚父母听见门吱呀地一声响,屋内泻入一缕明晰的亮光,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见德高望重的校长串门来了,都礼貌地站起来让坐。季唐鑫拘谨而乐呵呵地问:“今晚怎么得闲出来?”

    季唐文就像进了自己家一样随便,走到煤油灯旁,自如地从桌子下抽出一条褐色长凳坐在了季唐鑫夫妇身旁边。由于他喜欢看书很少窜门,平时到季唐鑫家来得不算勤,说起来他们还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弟,血缘毕竟比旁的季姓要亲些,但也毕竟是蒹葭之亲了,不是遇上重要的事情坐到一起的时间就不多,只有遇上一些稍重要的事要商量时就彼此走动讨个主意。季唐文不忙于开口要说的话,见桌上摊放着一张灰色纸垫着的金黄色的烟丝,就随手拿起一张白色的四方纸,撮一小撮绵软黄亮亮的烟丝放在上面就揉搓起来,做成一个喇叭形的香烟,衔地嘴上嚓地一声划着火柴点燃了自制香烟,悠然自得地抽了起来。季唐鑫烟瘾不轻,平时大多数时间都是买商店里一毛多钱一包的香烟抽,有时为了省点钱也买些便宜的烟丝来自制。季校长安闲地吐出一圈白色的烟雾,轻声细语地从容开腔了:“唐鑫哥和嫂子你俩都在,我今晚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同你们商榷的。听说你夫妻俩有意向不让长庚到远处去读书,是有这么回事吗?我想为此事与你们唠嗑唠嗑。”

    季唐鑫一听此话脸上立即升浮起一层疑惑,随着就变得赤红了。他身旁的妻子也是一样脸色变成了绯红。他想这件事是他与妻子坐在床上悄悄说的私房话,怎么就传到了堂弟校长的耳朵里去了呢?就算是隔墙有耳也不至于传得那么远呀?他不竟感到蹊跷不解。但这确是事实。于是他解释说:“唉,唐文弟,一家有一家的难处。为家里的生计考虑,我和贵梅的确有这样的初步考虑。不想让孩子到远处去上学,是家庭确实困难逼出来的,长庚在家是长子,现在做田地里的手脚活游刃有余了,为了缓解家中的困难,我们想他小学也毕业了,会写信会算账了,就留在家帮衬我们夫妻一把,这也不是我家在村子里牵头做的事,村子里大多数家庭都是这样做的哇。此事我还未对孩子说呢,只是心里这样谋划着。”

    季唐文用开导的语气凛然地说:“唐鑫哥,你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这种事你怎么也跟别的人家比,长庚是什么成绩,与他同班的同学又是什么成绩,我不是没有向你言明过,他是鹤立鸡群的优等生,是难得的智力过人的学生,你若将这样好的苗子葬送了要后悔一辈子的。日子过苦一点可以依然向前走,一个优秀的好苗子浪费了你就再也没有机会挽回损失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多说?你是个聪明人照说自然也会想这一点的。”一番鞭辟入理慷慨激昂的开导话,说得夫妻俩是哑口无言脸面红赤,都勾下了头也说不出话来了,悟觉到了自己是眼光短视盲目跟随,若真的将那种意愿实施或许真的葬送了孩子美好的前程。

    季唐鑫沉默了良久,似茅塞顿开,悔悟地说:“唐文弟,你毕竟是有文化教书育人的校长,看事眼光高远又入木三分。经你这么一开导我也想明白了不少道理,只要孩子愿读我这会儿就决定,送他到镇上去读初中,家中的苦楚我和贵梅克服点,孩子的成绩这样好,前程还是不能耽搁他的。”

    季唐文吁了口气,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长庚怎么不想读呢?他那么好的成绩,而且小小年纪思想中就充满理想,想积累更多的知识将来好干一番事业哩。我已暗中观察,他是一个求知欲很强很有志向的少年,只是你们父母忙于稼穑顾着一家的生计没有深入观察自己的儿子罢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讲得俩夫妻脸上又浮上一层赧色。这当儿,长庚的弟弟从厨房提着一篮绿莹莹的莲蓬放到季唐文的身旁,恭敬而殷勤地说:“叔叔,剥来吃吧,我今天下午采的新鲜莲蓬。”季唐文随意地从提篮里拿了一个绿油油的肥实莲蓬在手上看了看后剥开,顿时一股浓郁的清香搅和着菱藤的幽幽香气在屋子里弥散开来,满屋子都是清幽幽的气息,嗅之让人神清气爽。